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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將軍 樓雨晴 4606 字 5個月前

品扔過來。

“你餓了對不對?我聽說他們都拿難吃的餿水欺負你,你不要吃,吃這個。”

油紙包裡,是幾塊冷掉的糕餅。

“我房裡隻剩這個了,你快點吃,吃完就去睡覺,不要再哭了喔!”

他以為,是他的哭聲擾了她好眠!她一開始確實也是這樣說的——所以她才會丟藥,丟糕餅,不讓他再用難聽的哭聲吵她睡覺。那夜之後,他再也不哭了,大娘再如何淩虐得他皮開肉綻,他都不哭了。

但是,從那天之後,她還是每晚都會扔些藥啊、食物的過來給他。

他不懂,他明明已經沒吵她睡覺了啊!

第一夜,他太過驚愕,忘了向她道謝,之後持續了幾次,他想道謝,都彆扭得說不出口了。

有時,是隻烤雞腿,那是他頭一回吃到肉食,沒有任何怪味的肉食。

有時,是冷了卻無損美味的荷葉粽。

有時,是幾顆肉包子。

有時……

才之,她要他別去吃大娘存心糟蹋人的食物,她會給他吃。

那是他人生中頭一回領受到溫情,頭一回有人待他好,他開始每夜期待站在高牆底下等她,並不是奢望她給的東西,而是能和她說上幾句話,那一整日大娘的刁難,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那年,他七歲,她五歲。

這樣持續了年餘,他始終不曉得她的名兒,她也不知道他的,彼此互不相熟,也少有談話,他嘴笨,而她也不是多話的女孩,兩人始終熟悉卻又陌生。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告訴他:“喂,明兒起,你不用再來這裡等我了。”

乍聞此言,他心房一陣揪沈,竟痛得發不出聲音。

“為、為什麼?”%e8%83%b8口像是被人挖了個洞,他著慌地追問。

不是稀罕她帶來的食物,真的不是,就算什麼都沒有也好,可不可以,讓他聽聽她的聲音?就像以前那樣,隻是幾句:“喂,你很痛嗎?”、“喂,你不可以偷哭喔!”、“喂,你還在不在?”就可以了,隻要——這樣就可以了。

“別急啦!我會叫娟兒——就是侍候我的婢女,她可以送飯菜過去給你,這樣你就不用挨著餓等到現在,東西都冷掉了。”另外,她想到他長愈大,丟過牆的食物一定不足以填飽他的肚子,讓娟兒送去,他不隻有肉吃、有飯嚼,還有熱騰騰的湯可以喝,隻要是她吃的,都可以為他備上一份。

我不在乎啊!他心慌無措,想挽留,卻發不出聲音。

“喂,你聽見了沒有?要記得到後門,娟兒會給你送飯菜去。”

他可不可以說不要?他可不可以拿那些來交換?他要那道軟軟細細的娃娃音,這輩子從來沒人問過他好不好、餓不餓、痛不痛……

就這樣,幾年過去。

為他送來熱食的,成了大官府上的婢女。

這一直是他們之間的秘密,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吃得營養,孱弱瘦小的身子長了肉,也健康得多,臉色不再蒼白;身上的傷,有良藥治癒,不會任其化膿、潰爛,連個疤痕都沒留。大娘的操勞雖累,卻也磨壯了他的筋骨……這一切,他不再引以為苦,從那娃娃音出現後,就不曾了。

有一度,大娘以為他偷灶房的食物吃,將他打了個半死,每夜鎖牢灶房。他沒說,任憑大娘一棍一棒打得毒辣,他咬緊了牙關,就是不說。

那是他最溫暖、最珍貴的記憶,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打死他都不會說。

那一夜,他又疼得睡不著了,連她冰冰涼涼、神奇得不得了的藥都沒用。

靠在牆邊,歎息著,回想他們初次交集的那個夜晚。

他好想念那道娃娃音,脆弱得想乞討幾句憐惜——

“你又被打了?”許是上天聽到他的乞求,牆的另一邊,果真傳來那道日夜思念的聲音。不過娃娃音不太娃娃音了,奶味兒也沒了,但是無所謂,他還是眷戀得緊。

“你怎還不睡?”他這回可沒用難聽哭聲吵她了。

她歎氣。“你那大娘啊,心腸真狠。”活像打牲畜一般,那謾駡毒打的聲音,隔牆外的她聽了都心驚肉跳。

“你還好嗎?我讓娟兒請個大夫過去,放心,不會給你大娘發現的。”

“不,不用。”真的不用,他想了想,補上一句:“我遲早是要走的,這裡容不下我。”

“嗯,那很好。”否則他早晚要給大娘虐待死,那就枉費她幫他這麼久了。“離開之後,你想做些什麼呢?”

“我想從軍,把武藝學好,將來要帶兵打仗,保護國家——”保護你。

頓了會兒,他遲疑道:“你相信我嗎?”她會不會嘲笑他口氣太大?這些想法放在心裡很久了,本來是不打算說給任何人聽的,但她問起了,他什麼都會告訴她,隻為了多聽聽她的聲音。

她輕輕地笑,卻不是嘲笑,而是淺淺的,柔柔的,像春風一樣,化解他的不安。“我信你。一個人的出身不代表什麼。”

“真、真的嗎?如果真有那一天,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這是他首度浮現那樣的念頭,他被自己嚇到了。

他怎會那樣想?他和她根本、根本——

那是雲與泥的差別啊!哪來的臉開口?

他為自己的念頭,羞慚得無地自容。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比誰都高興。”沒察覺另一頭,他正陷入自厭自棄中,她輕柔地接續。

自那天之後,除了傷藥,她還會不定期在婢女送去的食籃下,放上一冊兵書。

為了讀懂它,他在應付大娘交代的粗活間,總會利用機會,徘徊在書房學著識字、吸取知識。大娘請來教書先生,教不會弟妹,倒是成就了他。

一冊,又一冊,每每在讀完之後,她不曉得又從哪兒找來新的兵書。懂得愈多,他愈明白,她給他找來的,都是極珍貴、兵家必讀的典籍。

十五歲那年,他決定該是離開的時候,他需要更廣大之處,習武強身,研讀兵書,而在這裡,並不被允許。

這個家從不曾給他什麼,他並不留戀,但是有個人,他一定要親口道別。

他告訴那婢女,他要走了,明日起不用再為他送來吃食,感謝她這些年來的關照,臨走前,他想再和小姐說幾句話,請務必代為轉達。

那一夜,他等在牆的另一麵。

“聽說,你要走了?”不知等了多久,另一頭傳來她特有的清潤嗓音。

“嗯。”心房酸酸的,如果還有什麼令他留戀、割捨不下,也隻剩記憶中那道娃娃音,還有她給的溫情。

“也好,自己保重。”能幫他的,就幫到這裡,往後便看他自己了。

“小姐——”他一時衝動,脫口要求:“能不能請你,掌心貼著牆麵,一下就好。”

她不解,困惑地抬手,貼上冰冷的牆麵。“這樣嗎?你想做什麼?”

他輕輕地,也將掌心貼上,隔著一道厚實的牆,卻仿佛能感到她透過來的溫度。

“謝謝你,小姐。”他目光含淚,啞聲道。終於,能夠將這句遲了多年的話說出口。

“臨走前,可否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想記住你。”

“映宛,我叫梅映宛。”

“嗯。”梅映宛,他記住了,這個名字,他會刻在心間,永生永世,不忘。

他應得嚴肅、莊重,惹她失笑。“怎麼記?你又沒見過我。”

“不,我見過。”她生得好美,就像她院前栽種的那株梅樹一樣,雪膚玉貌,清雅出塵,那聲音他已牢記在靈魂深處,隻消一開口,他便能認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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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隻能喑地裡偷偷瞧她幾眼,做為日後思憶的憑據。

“你打算去哪裡?缺不缺盤纏?我這兒有些銀兩,你先應應急。啊,對了,你有落腳處嗎?城外有處小屋,是我家的產業,你先暫住在那裡,生活安定了再做盤算。”

“小姐不必費心,我應付得來。”她幫他的已經夠多了,將來,他想靠自己。

那年,他十五,她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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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他們不再有交集。

小小少年脫離了大娘的惡意淩虐,反而活得更寬廣自在。他在一處小村落待了下來,白天,他獵些山禽野味,便足以三餐溫飽。

村子裡的人都很和善,有時他獵了整頭的山豬,便分食給左鄰右舍。隔壁的大娘見他一人孤苦零丁,會替他補補衫、分送些自家種的白菜:他替年紀稍長的阿伯砍柴挑水,阿伯便將老母雞下的蛋送來給他;村子裡有個退休的鏢師,年輕時頗富盛名,知他有心,便教他習武。

晚上,他勤練武藝、研讀兵書,有時在興頭上,燭火燃盡、雞啼破曉,他都渾然未覺。

就這樣過了三年。

那日,他砍了柴,送到人戶人家,收了碎銀,再到市集裡將大嬸托售的白菜給賣完,不經意聽人談起,梅禦史家的閨女要嫁人了。

姓梅的禦史有幾人?隻有一個。

梅禦史有幾個女兒?很多。所以,不一定會是她——

然而,最後的自我安慰,教“梅映宛”三字給打碎了。

名喚梅映宛的官家千金,他左思右想也隻有一個。

那一瞬間,%e8%83%b8口好似遺落了什麼,空空蕩蕩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失落什麼——

她要嫁人了,物件也是當官的獨生子,門當戶對,所以她會過得好,夫婿疼寵,錦衣玉食,富貴終身。

他喃喃告訴自己,不受控製的雙腿來到禦史府門前,也不知怎地,就這樣傻傻站了好幾個時辰。

於是,他看見她在家丁婢僕的護送下,進了山上的普寧寺。

據說那是她的意思,成親之前,她要入寺廟齋戒七日,抄經書,為父母祈福,這是她身為女兒,出嫁前唯一能盡的小小孝道。

那七日,他總是來到廟前。如果說,他也有什麼心願,那麼他希望,菩薩保佑她幸福,她嫁的那個人,一定要很疼她。

他沒有大把的財富可以添香油錢,隻有幾錠碎銀子,但是他有誠意,他有滿滿的誠意,他拜了又拜,頭磕了又磕,隻求菩薩聽見他的心願。

他還是天天來,以往,隔著一道牆,如今,隔著一間間的廂房,守著她。

這是他最後、最後,能守護她的時日。

直到第七日,或許是出嫁在即,她睡不著,披了衣,由寺廟後門出來,偶爾抬頭賞著月光,偶爾低垂螓首不知在想什麼。

見她走遠了,他不放心,悄悄跟隨身後。果然沒錯,她心不在焉,在後山中迷失了方向。

他思索著該如何將她平安帶回,此時貿然出現,必然會令她驚慌,而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嚇壞她。

隻是,荒山裡暗藏的危險太多,並沒有給他足夠的機會思索,一頭惡狼虎視眈眈,撲上去就要撕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