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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將軍 樓雨晴 4623 字 5個月前

他無法再深思,本能地上前與它纏鬥。

幸虧平日上山打獵,隨身帶了把匕首,他受了點傷,惡狼則倒地不起。

她嚇壞了,退得遠遠,睜大的明眸滿是驚慌。

“別怕,小姐,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嚇人,臉上有狼爪抓過的痕跡,纏鬥間身上多處沾了狼血,一身的殘破血汙……他忍著痛,盡可能地放輕音量,安撫她。

她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怔愣地望住他。

她恐怕真的嚇壞了。“我隻是要領你回寺廟去而已,不然這樣,我走在前頭,你可以跟在很後麵、很後麵。你不必相信我沒關係,隻要你覺得我有任何壞心眼,你可以轉頭就跑,這樣好不好?”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很有耐心地等著她做決定。

又過了一會兒,她移動腳步,卻不是如他所說,拉開長長的間隔,而是一步步走到他麵前,以手絹擦拭他臉上的血痕。

他受寵若驚,慌得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擺。“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她將手絹交給他,還拿出一個小瓷瓶。“這藥抹上,很有效的,不會留疤。”

“我知道。”他脫口便答。抹了這麼多年,誰會比他更清楚這藥多有效?

“啊!”他怎會知道?梅映宛凝視著他,突然道:“你的聲音,還有說話的語氣好熟悉,真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他心房不爭氣地撲通撲通跳著,聲音微緊。“誰?”

她搖頭,笑了笑。“不過他已經三年多沒消息了。沒了他大娘的淩虐,我想他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吧,雖然有時候想到還是會擔心,我嫁了以後,他要是有困難可就真的求助無門了。他這個人啊,挺倔脾氣的,小時候不懂事,說他哭聲吵了我睡覺,他就當真再也不哭,大娘幾乎打掉他半條命,也決計不吭一聲,這樣的傲骨,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小姐——”%e8%83%b8房一熱,張口無言。沒想到,小姐心裡還惦記著他,他何德何能?

“喂,你!”心思一轉,她恍然驚呼:“啊,是你!”

“我過得很好,蒙小姐贈藥、贈書、送食,這恩情,今生永不忘懷。”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說話老那麼一板一眼地認真,又沒人要你永不忘懷。你呀,要真記在心上,怎麼一去就沒了音訊?”

“一個沒名沒姓、沒沒無聞的小子,沒臉去見你。”他本是想著,有朝一日,闖出一番成就,再回去告訴她,她沒信錯人的,怎知——還未達成理想,她便要嫁人了,她要嫁人了……

思及此,他黯然垂眸,無言了。

“誰說你沒名沒姓,你姓衛!”私生子又怎樣?大娘再如何氣惱,他還是姓衛。

十五歲以前,他見不得光,沒出過大門一步,任憑他大娘小雜種、小雜種地叫,但既然他離開了,那裡的一切就再不值得回顧。

“沒名字不打緊,我替你取。”說完,竟當真拿了根樹枝,在泥地上塗塗改改,這個不好、那個不佳的,表情極其專注、慎重……

最後,他看著月光下,映照出泥地上僅存的三個字。

衛少央。

“本來是想取自‘年少英雄,泱泱風範”的意思,後來想一想,還是用這個央。我的名字分你一半,少了半邊的映字,就成了央……聽起來有點沒氣勢呢,還是你要用前頭的那個!”

“不,就用這個。”他心房一陣暖熱。私心底,他想成為她的一半。

“小姐,那大官的兒子,人好嗎?你想不想嫁?”

她訝然,淺淺笑著。“談什麼想不想,這婚事是我爹作的主,我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未嫁前,一切都是未知。”這樁婚姻,是父親穩固朝堂勢力的手段,生在這年代,她有何權利自主呢?

他凝視著她,那笑容,就像今晚的月華,溫潤柔淺,對那樁未知的婚姻,抱著最寬容溫柔的心。

她應該嫁個好人的,她應該要幸福的,她是那麼溫婉善良的人——

“如果!”如果你不想嫁,跟我走好不好?我帶你走!

這是第二次,他浮現那樣的念頭,想不顧一切帶她遠走高飛,甚至起了卑劣的念頭,隻要不送她回去,將她藏起來,婚期一過,她就不必嫁了……

然而,目光觸及那血汙的衣裳,話又吞了回去。月光下的她,好美,美得清華高潔,不染俗塵,這樣卑賤如泥的自己,怎說得出口?

那一夜,他們之間首度沒有那道厚厚的高牆,靠坐在樹下,他說一句,她接一句,她問一句,他也答一句,他身上的傷,她為他上藥:她傷了腳,他就背她……感覺彼此那樣熟悉,卻又那樣遙遠。

天將亮時,她伏在他背上,回程路上各自靜默。

廟宇已然在望,兩人同時開口——

“小姐——”

“衛少央——”

一頓,她笑了。“你先說。”

“請你——一定要幸福。”沒資格帶她走,就隻能祈求她幸福。

她靜默了一陣。“你現在,還是想帶兵打仗嗎?”

“是。”捍衛國上,讓她在這裡生活得平安,這是他唯一的信念。

“我那兒還有幾本兵書,你一直沒回來,等明日我出閣之後,你記得去找娟兒拿,知道嗎?”

“小姐——”她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聽我的!不管我給了你什麼,一定要收下,好好珍惜、善用,我希望有一天,咱們再見麵時,你不會令我失望。”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段話,他答應了她,在她出嫁前夕。

那一年,他十八,她十六。

【正文】癡將軍 第四章

片片段段,思緒紛飛,他憶起,年少那段最晦暗不堪的時光,卑賤如泥的身分,受人蔑視的委屈,卻因為她,每每想起,總多了分心悸的疼痛——

再度睜開眼,他是在自己的寢房,傷口也已處理妥當。

鑽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侵佔他所有的知覺,他蹙眉,回想、再回想,卻完全沒有任何關於自己是如何回來的記憶。

想坐起身,牽動了傷勢,雪白的紗布滲出點點血絲,他咬牙,忍下呻[yín],揚聲叫喚:“管家、管家——”

房門被推開,管家應聲而來。“將軍,您醒了?”

“我——”該死,真痛。他喘了口氣,接續道:“昏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這麼久?

“您沒上朝堂,皇上聽說您身子不適,差宮裡的管事來問了好幾回呢!”

“那你怎麼說?”

“這傷!看來非同小可,老奴不敢多嘴,就等您醒來交代一聲。”

衛少央鬆了口氣。“就說是之前戰事留下的舊疾復發,需調養些時日。”

“可——”這不是舊疾,是新傷吧?

老管家吞回疑惑,改口道:“皇上還有您的同僚送來不少補品,全擱在桌上。”

他偏頭,瞧見屋內各角落堆滿的各式禮品,頭都痛了。“看府裡哪個人需要,全分送下去。”

管家動手一一收拾,他目光不經意瞥見一隻熟悉的瓷瓶。“等等!那個拿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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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不了!這隻瓷瓶,他看了那麼多年,裡頭的藥,他這些年也研究過,卻怎麼也調配不出同樣的療效——

是她吧?妥善安排他回府,留下了藥,她終究沒聽他的話,置身事外。

是嗬,若非如此,她便不是梅映宛了,倔脾性、軟心腸的梅映宛。

休養了大半個月,他終於能夠下床走動。

傷口尚未痊癒,但要打理自己、撐上數個時辰應是不成問題,再不上朝堂,皇上怕要疑心了。

每日下了朝,走出宮門,回到將軍府後,他總是臉色煞白,然後又得躺上個把時辰。

嶽紅綃老叨念著他,這麼重的傷還不好生休養,何苦拿命去拚?實在是太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

他沒聽進耳,倒是要求她替他查查杜天麟。嶽紅銷出身市井,人脈混得熟門熟路,沒有她不知道的事,隻看她想不想知道。

其實早在幾年前,他就已有能力探查她的下落,但他不敢、也不能這麼做。梅映宛已嫁為人婦,他大張旗鼓地尋她,旁人會如何看待?深怕損她閨譽,隻能安慰自己,像她這般心慈良善的女子,必然會有最美滿的歸宿。

而今,那夜的情景一再浮現腦海,她的夫婿並沒有他以為的疼寵愛護著她,她也不若他以為的幸福!

以往他不曉得便罷,如今知道了,又怎能置之不理?

那一夜、那一夜她回房後,有向杜天麟解釋清楚嗎?杜天麟信嗎?有那%e8%83%b8襟包容,不使日後心存疙瘩嗎?

一個會讓妻子去陪另一名男人過夜的人,他完全沒有辦法抱予任何期望。

是他牽連了她,他有那個責任與義務,確認她過得好!

若是,她過得不好呢?他又當如何?

一道小小的聲音湧現腦海。

他會如何?他會如何?衛少央一遍逼問著自己。

不,他不知道,他隻清楚一件事,誰若虧待了小姐,令她受委屈,他絕不會置身事外。

嶽紅綃對他過度關注杜家的行徑頗不以為然,卻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隻因為相識至今,他從沒求過她。

她不清楚他與杜家究竟有何糾葛,隻知他當時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肅,尤其在她將探查結果轉述予他時,他的神情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說到這杜天麟,真不是男人!

一開始,她隻覺得他是標準的二世子,從小在父母的庇蔭下成長,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性格軟弱,毫無擔當。這也就罷了,哪個富家子弟不是如此呢?

這被寵壞了的公子哥兒,成日聲色犬馬,沉迷享樂,她是沒什麼太大的意見,以往還有杜尚書稍加管束,不至於太過放肆,不過近來倒玩得過火了些,不僅將女人帶回府裡,還一口氣納了三名妾室。奇怪的是,杜尚書竟也默許了。

說到納妾時,衛少央蹙眉,雙拳握得死緊,翻倒了茶水都不自覺。

怪了,人家納妾,他在氣憤什麼?

“那……他的妻子呢?難道就放任他這樣……這樣荒唐?”

“她怎麼想,我是不知道,但據說,這正妻並不怎麼討杜天麟歡心,除了正妻名分,她在杜家說的話,其實沒什麼分量。”那是由杜家僕傭間傳出來的,對這情況,其實是可理解,男人向來喜新厭舊,何況是結縭十載的髮妻,哪有外頭鶯鶯燕燕新鮮呢?

再者,杜天麟愛玩愛鬧,貪圖%e6%b7%ab樂,這正妻出身名門,端莊守禮,行之有度,哪懂得討他歡心?自是會令丈夫感到無趣,成親不到半年,便冷落了她,寧可在外尋歡作樂,除了名分上是夫妻,兩人少有交集,幾乎與陌生人無異。

這段時日,有了父親的默許後,就更是變本加厲,連房門也不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