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像風寒。
嘴裡嘗到了血腥味,點點殷紅由雪白袖袍中滲出,她鬆了口,幾近絕望的淚水自眼角滑落。“走……開……求你……”
他怎麼能走?她看起來好痛苦,要他在此時棄下她,殺了他都做不到!
他伸手,碰觸她蒼白的麵容,拭去淚痕,小心翼翼恍若對待價值連城的珍品,稍一使勁便會碰碎,溫柔而痛惜。
“別……碰我……”她屈辱地別開臉,想抗拒,卻驚恐地發現,體力正一點一滴流失,再這樣下去,她知道今晚她絕對逃不了——
“別動!”輕易壓製她妄動的雙手,掌心探上她額溫,冰冷失溫,渾身止不住的輕顫。
想起稍早前,仍是灼熱發燙的,是什麼樣的病況,會致體溫如此冷熱不定?
他焦灼不已,掌心貼上她%e8%83%b8口,暗運內力渡予她,已無暇細想男女之防。
“你!住手!”滿心已教恐懼佔領的梅映宛,根本無從察覺,那碰觸始終不含絲毫情[yù]%e6%b7%ab念,有的隻是珍視與莊重。
好厭惡!她真的好厭惡這種人!仗著權勢為所欲為,將他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任意淩辱。
她憑什麼要犧牲自己的貞潔,成為男人爭權奪利的籌碼?她不是妓女!
悲辱的淚水一顆顆逼落,被壓製的雙腕奮力掙紮,右腕一掙脫,她不敢思索、不敢遲疑,抽出袖內暗藏的匕首狠狠刺去——
衛少央張大了眼,緩慢地,移向%e8%83%b8口那把匕首。
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深想、後悔,緊握著匕首,加深力道,推進。
她沒得選擇,這是唯一的機會,否則,她會失去貞潔。
“我不懂。”對於一名被刺殺的對象,他反應出奇平和,既沒憤恨狂怒,更無任何暴怒反擊,隻是沉靜地凝視她淚花墜跌的眸子。
他可以避開的,他的身手比她俐落太多,怎會避不開一名弱質女流的攻擊?但隻因為是她,隻要是她做的,任何一切,他都會受下,絕不規避,他隻是不懂,為什麼?小姐為什麼要對他下手?
深瞳掠過一抹痛。“你,要我死?”
若真是如此,隻需一句話,他衛少央,夫複何言?
她凝著淚,不言不語,貝齒陷入蒼白唇辦,滲出點點血絲。一個使勁,她抽出匕首,轉了方向,緊閉著雙眼往心坎壓下——
有什麼會比被自個兒的夫婿賤賣更可悲?在被強帶來這兒——不,更早,早在書房外,她就已有豁出一切的決心,若真走到這一步,她的尊嚴絕不容他人踐踏。
她的動作太快,衛少央驚駭,來不及阻止,情急下——
刀勢受阻,她困惑張眸,驚見他徒手握住刀口,牢牢地,無法移動分毫。
血,一滴,一滴,順著刀緣,滴落她%e8%83%b8口。
“你……”她愕然失聲。
“為什麼要這樣做!”失了鎮靜,聲音不再平穩、情緒不再溫和,衛少央怒吼,微顫的音量質問道:“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傷他,他無怨,但,為何要自戕?
“我拿命……抵你。”她這一生,不曾負過誰。
“傻瓜!不需要。”奪過匕首丟向一旁,同時也撐不住劇痛,跌落床下,他喘上一口氣,將話完成——
“我這條命,隻要你一句話,隨時都願雙手奉上。”
“你……”或許是少了威迫戚,較能定下心來,迎上清朗如月的眸子。有這樣清澈坦蕩的眼神,豈會是卑劣小人?
她似乎!做錯了什麼。
“我以為……你與公公達成協議,以我的身子,交換他們父子的仕途前程。”
所以——所以——她今晚是被迫送到他房門口?
“荒唐!”這對父子簡直是——
梅映宛是杜家媳婦,他們怎能這般羞辱她!
他一時怒上心頭,氣血翻湧,眼前一片昏暗,痛楚更是鑽心刺骨。
“你……還好嗎?”那一刀,她沒留情。梅映宛深自譴責,撐起身子下床,想為他察看傷勢。
“別過來!”按住湧血的%e8%83%b8口,連連退開數步,拉出距離。
梅映宛垂眸,呆立原地。
她將他傷成這般,他防她,應該的。
“我對你……沒有任何的不良意圖,請你……務必相信。”用那樣的眼光看待他們,不隻是羞辱他,更辱沒了小姐。
“我信、我信。”她慌道,淚水進落。“對不起,我太衝動了,他們對我下藥,強迫我,我以為、以為你……”
隻是……被下了藥嗎?
他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
藥效會退,退了就沒事了。
放下高懸的心,他扶著牆,滑坐地麵。
體力隨著鮮血一點一滴自體內流失,他知道自己再撐不了多久。
“回……房去!”他喘熄著,用最後的力氣催促道:“回房……告訴你的夫婿,我們……沒什麼。女人家……名節……很重要。”
再多耽擱些時候,就真的沒人肯相信她的清白了。
他不知道杜尚書打的是那樣的主意,否則一開始就不會抱她進房。
“可是你的傷!”他傷得好重,她起碼也得為他處理好傷口。
“不礙事!刀口%e8%88%94血的日子我過慣了……這點傷,不算什麼。”
“不。”她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名節,棄他於不顧,這種事她做不來,她不會原諒自己。
“小姐!”他低喝,硬是撐起重傷的身子避開她,扯動的傷口,令他痛得冷汗直冒,臉上一片死白。“你不懂事情的嚴重嗎?刺殺朝廷重臣,不是一個死罪就能了事的,還會牽連到你娘家、杜家上下,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梅映宛怔然。
“我不是在嚇你。趁此時無人察覺,快快離開吧,別染了我的血,否則我真的保不了你。”傷勢要真掩藏不了,最多就說刺客行刺,沒人會懷疑到一介弱質女流身上,杜尚書心虛,不光彩事兒壓下都來不及,更是不可能拿去說嘴,但若讓其餘不相乾的人瞧見,她可真難以置身事外了。
皇上待他的恩義,他再清楚不過,這要驚動到聖上那兒去,事情絕難善了。
這才是——他一直不肯讓她靠近的原因,怕染了他的血,她難以脫身?
愧悔、深疚,如潮水般淹沒了她自責的心。
她不過是個意圖置他於死地的人,他為何——這般護她?
“可是……你會死……”
“不會,你不要我死,我就不會死。”視線開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已撐到極限,咬緊牙關將房門打開,伸了手見滿掌鮮血,改以未染血的左手將她推出房門。“快……走……求求你……”
她踉蹌著,被推了出來,倉皇中,她脫口問:“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們,隻是兩個不相識的陌生人,不是嗎?
他苦笑,關上房門前,她聽見極淺極淺的蒼涼音律飄入耳畔——
“小姐,衛少央這個名字,你忘了嗎?”
【正文】癡將軍 第三章
“小姐,衛少央這個名字,你忘了嗎?”
這句話,在他、也在她心中,蕩出千層浪花,往事如潮,一幕幕回湧腦際。
當黑暗奪去他最後一絲清明時,腦中浮現的,是十六歲那年清新娉婷的絕色少女,宛若枝頭吐蕊含芳的一朵寒梅,在他心中,清華而聖潔。
在前半生那段不堪回首的晦暗日子中,是她的出現,為他慘澹的人生注入一彎清泉,帶來生命的曙光。笑駡由人的歲月裡,是她的溫情,使他絕望的心帶來暖意,初次感受到人間有情。~思~兔~在~線~閱~讀~
他的存在,隻是父母偷情之下,無法見容於世人的結果,不守婦道的娘親遊街、沉潭,而遺留下來的他,身分難堪。父親無法說什麼,而父親的正妻容不下他,動輒打罵,他的存在比豬狗更不如。
年幼無知時,他可以用無助的哭泣,向大娘詢問:他做錯了什麼?
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不問、也不再哭了,因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一個汙穢的錯誤。
隔壁住著的大戶人家,聽說是在朝為官的禦史大人。禦史官很大嗎?有多大?他不甚清楚,卻知道連爹和氣焰跋扈的大娘見了,都要打躬作揖。
因為是大官吧!禦史大人家中,每晚都傳出飲酒作樂的聲音。禦史大人有好多房妻妾,生了不少兒子、女兒,每個都嬌生慣養,細皮嫩肉挨下了一點苦。他時時隔著那堵牆,忍著饑、挨著傷痕累累的痛,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其中巨大的差異。
他不喜歡那扇華麗朱門之內的人,但是,有個人例外。
“隔壁,又在打小孩啦?”嬌嬌細細的娃兒音,有絲不忍。
原先以為是教訓犯了錯的奴僕,後來由侍候她的婢女口中得知,那是私生子。
小小的年紀,不甚明瞭什麼叫私生子,但那聲音聽起來好可憐,她起碼知道就算是豬狗,也不能一這樣動輒打罵。
知道得更多,對他有如牲畜般的遭遇,小小的心靈起了憐憫。
讓他吃餿了的飯菜、永遠有做不完的粗活、舊傷未愈新傷又添,身上的傷口永遠好不了……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她無法體會,光想就覺得好可怕。
那一夜,他以為自己會死去,大娘想到新的花招,用帶刺的鞭子抽他,每一鞭都血肉模糊,他痛得無法睡,大娘連他睡的柴房都鎖了,存心要他連夜凍露水。
他好難過,挨著牆,縮著孱弱瘦小的身子。他很餓,身上發著高燒,神智恍惚——
隔著一麵牆,那是她居住的院落。
她被他絕望的啜泣,擾得睡不著。
“喂,你不要哭了,我都不能睡了!”她在牆的另一邊,喊著。
“對、對不起!”他驚恐地致歉。得罪了那戶大官,大娘怕又不知要如何淩虐他了。
“你是不是又挨打了?”
他沒說話。
“喂,接著喔!”
什麼東西?他奇怪地仰頭,等了好久,什麼也沒見著,卻聽見她懊惱的低噥聲。“唉呀,真笨,丟不過去。”
那娃娃音,帶著好重的奶味兒,他想,她年紀一定比他還小,腦海甚至浮現一個小小的身子,用著小小的力氣,跳高高猛擲物品的景象,而那模樣,瞬間竟令他覺得可愛。
咚!
這一定是嘲笑她的報應,一團裹著絲絹兒的瓶子不偏不倚,就砸上他的頭。
“這藥,你抹著吧,涼涼的,一會兒就不疼了喔。”
他怔然,又聽她說:“你等一下,等一下就好,不要走開喔!”
他原以為,這是富貴人家的新把戲,先把東西丟過來給他,再誣賴他偷竊,帶人來抓賊。
他猶豫著該不該逃跑,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去呢?橫豎都是死。
尚未做出決定,耳邊又傳來她的聲音。“喂,我回來了。”
這回,是一團被油紙包裹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