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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色平常,她繼續道:“大少爺,夫人雖不常來瞧您,可心裡頭最是惦記您,這些年隻要瞧見可心的好物件兒,頭一個就是想著您。”

說著她偏了偏頭,身後的女使逐個上前,成一字排開,將木托盤上的紅布緩緩掀開。

托盤上啥東西都有,八寶雲紋銅壺、白瓷鳳首瓶、金鑲玉翡翠……一看都是頂值錢的物件兒。

玄鱗淡淡瞥了一眼,沒覺得有啥,好東西他潭裡也有,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都拿來磨腳,更何況這七七八八的雜玩意兒。

吳老夫人傾過身,兩手壓著炕沿邊想靠他更近些:“庭川啊,你這回出院兒,不知道娘心裡頭多高興,娘知道你這不缺物件兒,可我瞧見了,又總忍不住給你攢著。”

好半晌,玄鱗都沒說話,老夫人瞧著他不大熱衷的模樣,歎了一息,叫後麵的女使往前走了幾步,托盤上的紅布蓋麵被掀開,上頭是一對兒玉鐲子。

老夫人伸手拿起一隻,小心翼翼的放在玄鱗蓋著的錦被上:“那些你都不喜歡,那你瞧瞧這個,家裡進來一塊好料子,庭澤特給你留的。”

她話音方落,身後的小公子往前頭站了站,他便是吳庭川一母同胞的親弟吳庭澤,年十七,眉眼處和吳庭川頗像,卻有著與年齡不多相仿的老成。

玄鱗記得他,他才醒那會兒,這小子在他枕頭邊哭得要死要活。

他雖不認得他,可有個人陪著說說話,就算大多時候都是這小子一個人嘰嘰喳喳,但到底熱鬨,隻後頭,他再不來了。

他記不起那是個咋樣的日子,或許布了陰雲,或許豔陽高起,那小子跪在他屋門口子的石階下,磕了好幾個響頭:“大哥,往後我就不來了,師父說,我心思不定,這樣瞧不好料子。”

“大哥,以前家裡頭是你撐著,娘說,以後就換做我了。我沒你有本事,可你放心,有小三子在,定能把家撐起來。”

至此,那小子真就不來了,就算來了,也隻是在屋外頭站上一會兒,再沒進過門。

後來院裡的婆子們嘮嗑,他遠遠聽見過,這小子忙得腳不沾地,家都不咋回。

吳庭澤伸手,將托盤裡另一隻鐲子拿在了手裡:“大哥,這是現下賣得最好的料子,前兩日東街秦員外的女兒出嫁,指名要這隻,我沒賣,就給你收著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仔細瞧著炕上的漢子:“啊對了,這鐲子可不止女兒家喜歡,小哥兒都要多瞧上一眼的。”

話音落,玄鱗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他緩緩睜開眼,瞧了下腿麵的鐲子。

晴水綠的玉鐲子,像是雨過天晴後,湖麵映著湛藍的天空,清清透透。

吳庭澤瞧著他有興趣,忙將手裡的鐲子往前遞了遞,見人不接,乾脆塞他手裡:“大哥,您摸摸,家裡老師傅打磨的,可水潤。”

玄鱗的拇指輕輕摸了摸,羊脂玉似的滑膩,他想著,若是戴在王墨的手腕上,定是好看。

吳老夫人瞧他臉色緩和了不少,輕聲開了口:“庭川啊,娘想著,馬上就要出正月了,趁著陰氣還重,請那薩滿師父夜裡來一趟……”

玄鱗眉心一蹙,捏著玉鐲子的手指尖一片青白。

吳老夫人沒瞧見,她自顧自的繼續道:“你能醒,得虧了那老道,那老道雲遊四方前和娘說了,得多給你叫叫魂兒,興許你就能下地……”

隻聽“啪”的一聲脆響,玄鱗將手裡的玉鐲子猛地砸在了地上,晴水綠的鐲子登時四分五裂,碎了個滿地。

玄鱗%e8%83%b8口起起伏伏,眼眶子通紅的瞧著人,他聲音冷得像是三九天裡的寒冰:“滾出去。”

吳老夫人的身子跟著一顫,方媽媽趕緊扶住人,她責怪的瞧著炕上的漢子:“大少爺,您這是做啥啊,夫人也是一片好意。”

一片好意,該死的一片好意!

若不是那老道,他何至於困在這副身子裡,站不能站、坐不能坐,廢人一個。

玄鱗一拳砸在炕麵,忍著怒意冷聲道:“彆叫我再說一遍,滾出去。”

一個癱在炕上、瘦得快成麻杆的人,卻無端的有氣勢。

門被輕輕闔起,石階上,幾人接連歎了口氣。

吳庭澤皺緊眉,沉聲道:“大哥還是記不得事兒麼?”

吳老夫人伸手揩了下眼角,啜泣著:“記不得!記不得啊!”

第二十一章

王墨走進屋,就見著那麼個場麵——漢子側癱在炕頭,軟枕全都扔在了地上。

他緊著跑過去:“咋弄成這樣了?”

忽然就聽“咯吱”一聲碎響,他低下頭,緩緩抬起腳,半塊兒碎玉正壓在鞋底。

他來不及細瞧,慌著湊到炕沿邊,俯下/身輕聲問他:“爺,您是咋了?”

“咚”地一聲大響,王墨隻感覺天旋地轉,緊接著,就撲進了個溫暖的懷裡。

玄鱗唯一能動的右手虛虛圈著人,他瘦到削尖的下頜骨抵在王墨的頭頂,歎息道:“讓我抱會兒,你說過給我抱的。”

王墨不大好意思,但到底沒推開人。

他不知道發生了啥,隻知道身前的漢子難受著,他雖不明說,可他就是知道。

王墨抿了抿唇,伸著手臂,輕輕搭在玄鱗的腰上,不動聲色地收收緊,也將人抱住了。

他埋頭在他的%e8%83%b8膛子,甕聲甕氣地問:“咋了呢?能同我說說嗎?”

玄鱗孤身一人慣了,世上萬千事從來獨自麵對,他說不出口。

王墨瞧他不說話,攬在他腰上的手緩緩挪開,到了他唯一有知覺的右臂上。

他輕輕拍著他的手臂,無聲地安撫。

好一會兒,倆人就這麼安靜地躺著,不言不語。

炕上暖和,身邊人踏實,就在王墨閉上眼,快要睡著的時候,漢子忽然悶悶道:“我不知道吳庭川之前是什麼模樣的,可是人人都念著他。”

王墨用力睜了睜眼,自困倦裡抽出身,他才進門兒的時候,前院兒的婆子同他說過,大爺遭了難,頭撞壞了,記不得以前的事兒。

他想著,他說的該是這個。

王墨咽了口唾沫:“那不管以前、還是現下,不都是爺自己嗎?”

玄鱗沉沉呼出口氣:“那不是我。”

王墨聽不大懂,他仰起頭,茫然地瞧他:“爺,我沒念過幾天書,不懂你說的啥意思,可我就知道,你眼下這樣,就挺好。”

玄鱗微微一愣:“挺好?”

他苦笑一聲,他一個喜怒無常的癱子,哪裡好。

王墨輕輕“嗯”了聲:“我覺得好,我阿姐嫁人那會兒我就想著了,往後自己能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就成。不要多大富貴,就踏踏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

玄鱗聽著他的話兒,已經能想到那場麵了,兩人一炕一灶堂,滿是煙火香。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覺得眼眶子熱,心口子也熱,窸窸窣窣間,王墨隻感覺手腕子一涼,他低頭去瞧,竟是個玉環。

水潤的大眼睛驀地睜大:“這是啥?”

玄鱗低頭瞧著他的眉眼,他小小的嘴,和微微長了些肉的臉頰:“吳庭澤給的,說是鎮上的小哥兒都喜歡這個,我沒出去過,不知道他說的真假。”

王墨長這麼大,從沒有過自己的首飾,就連個素釵子都沒有,可眼下,腕子上竟也能套個玉鐲子了。

他臉上紅撲撲的,將腕子湊到眼前,他就是再不識貨,也能瞧出這東西金貴:“這東西好貴吧?就給我了?”說著,他伸出另一隻手,要將鐲子脫下來。

“不是什麼貴重玩意兒,你放心戴著。”玄鱗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細腕子,“你若喜歡,等日後,我給你買。”

握在自己腕子上的大手溫溫熱熱的,王墨抿著唇,臉上帶著笑意:“這個已經很好了,謝謝爺。”

正月十五元宵夜,鎮子上燈火通明,喧天的鑼鼓聲裡,舞龍長隊正沿街而行;街邊上,有把戲人在變戲法,一張口火龍噴出好遠。◢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一夜,吳家的男人、孩子們、有名份的女眷都出門兒了,個個手裡提一盞花燈,往鬨市裡走。

隻有三進院兒裡安安靜靜的。

玄鱗想著王墨這年紀,該是想去瞧熱鬨的,可吳家規矩多,若非有當家的男人領著,進門兒不滿年的妾室,是不能出去的。

其實也不是說死的事兒,隻要他同吳老夫人說上一句,帶上個人也不多難。

隻是自打有了王墨在邊上,他確實忍不得無際的長夜了。

炕頭子,王墨給漢子擺平到炕麵上,玄鱗癱得久了,身子發硬,手腳尤其冰,他自己感覺不多出來,可肚子不饒人,總是疼。

王墨便跪在他身邊,撅個圓屁股,給他一寸寸的揉,揉到手掌心發了紅,漢子的手腳溫起來,才作罷。

玄鱗瞧著在小哥兒手底下,不斷晃動的自己的大腿,輕聲道:“今天過節。”

“知道呀。”王墨頭都沒抬,屋裡忒熱,他額角掛了汗。

玄鱗瞧著他傻乎乎的模樣,費勁兒地伸長手,揩了下他額頭的汗珠:“外頭熱熱鬨鬨的,你不想去?”

“想去。”他抬起頭,“不過爺不去,我就不去。”

他不是不知道,漢子到頭進院兒聽個戲,就已經很為難。

且不說他綁在輪車上多難受,光說他下頭,根本管不住,就算他三五不時地給他把個尿,他還是管不住。

這要是尿在外頭,可不得行。

王墨抬手抹了把汗,瞧著漢子,淺聲道:“外頭是挺熱鬨,可和爺待著,我也歡喜。”

沒待玄鱗說話,他跪爬到了炕沿邊,下地穿鞋:“灶上水該燒開了,咱洗個腳。啊對了,孫媽媽說給我留了元宵,我一塊兒端過來。”

王墨穿好鞋,正要走,卻忽然停住了腳。

他抿唇想了想,伸手將腕子上的玉鐲子取了下來。

玄鱗瞧著他,蹙起眉:“怎麼不戴了?”

“怕乾活磕壞了。”他走到梳妝台前,將玄鱗放玉冠的匣子輕輕打開,“放爺的匣子裡成不?”

玄鱗本想說,不過一個鐲子而已,壞了就壞了,可瞧著小哥兒寶貝的模樣,點了點頭:“隨你吧。”

王墨開門出去,外頭天已經大黑,夜風凍人,他抬手放到嘴邊輕輕哈了口氣,搓了搓手,小跑進了灶堂裡。

灶爐上的水早都燒開了,王墨將木盆子放到地上,先到水缸裡舀了小半盆的冷水,再用布巾卷住鐵鍋的木把手,倒熱水進木盆子裡兌溫。

倒水聲嘩啦啦地響,門口子忽然起了腳步聲,王墨轉過頭,就見孫婆子過來了。

孫婆子瞧著他:“我聽著動靜就知道是您來了。”她進灶堂,打開放碗筷的櫥子,將一隻碗端了出來。

孫婆子怕碗裡東西臟了,還在上頭蓋了個碟子。

她將碟子拿開:“前院兒送的元宵,有點兒涼了,我給您熱熱。”

王墨倒完水,將鍋放回了灶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