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1 / 1)

“多謝孫媽媽了。”

孫婆子嗔怪地瞧他一眼:“二爺這是折煞老婆子呢,本想給您送進去的……”

她後頭話沒明說,可王墨心裡都懂,估摸著是怕大爺惱她。

他瞧著孫婆子:“送進來也不礙事。”

“哦喲可不敢。”孫婆子將鍋裡舀上水,擺好竹屜,放碗到屜上,她邊蓋鍋蓋邊小聲著道,“聽前院兒的女使說,大爺連老夫人都敢……可不敢進。”

王墨知道多說無益,他抿抿唇:“孫媽媽,那我先進屋了,元宵好了,煩您放這兒就成,我一會兒來拿。”

“成、成,您忙著。”

王墨手裡端著盆子,便推不開門,孫婆子瞧見了,繞過灶台,幫著將門打開了。

月黑風高,冷風順著門縫鑽進來,王墨偏頭謝過人,前腳才邁出門檻,就瞧見一排人影,魑魅魍魎似的映在牆麵上。

王墨一慌,登時停了步子,他屏住呼吸,看去孫婆子,磕磕巴巴道:“孫、孫媽媽,這是啥啊?家裡進賊了?”

孫婆子隨著王墨瞧去的方向跟著瞥了一眼,她輕輕呼出口氣:“不是進賊,外頭風冷,您回屋裡待吧。”

王墨心裡頭沒著沒落的,忽然,那些個人影動了,緊接著鬼魅的銅鈴聲順著夜風飄了過來。

王墨白著臉,手腳發麻,盆子險些端不住:“我、我得告訴老夫人去,家裡進賊了!”

孫婆子一把拉住人:“彆去、彆去!”

王墨扭頭瞧著她:“不成,大爺在屋裡呢,就自己!”

孫婆子皺著臉,眼瞧著王墨放下盆,要往夜裡闖,她急得跺了兩下腳:“哎呀大爺沒事兒,那些人就是老夫人尋來的!”

王墨呼吸一滯,他緩緩轉過頭:“老夫人尋來的?”

“今兒是正月的最後一天,趁著陰氣重,老夫人尋過來叫魂兒的!”

“叫魂兒?”

孫婆子諱莫如深的瞧著他,手拍了把腿:“哎喲我同你說了,你可不興告訴大爺,他聽不得這些。”

王墨心口子一緊,恍惚間覺得自己該是揭開了秘事的一角,他手心裡一把汗,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嗯,我不告訴。”

吳家做的這行,是人前風光,背地裡辛苦,得各地的尋摸石頭料子。

早三年,吳家的玉器行還是吳庭川當家,一次他出海回來,還半日就到渡頭了,卻趕上天氣驟變。

雷奔電掣,暴雨如瀑之下,黑浪翻出三丈來高,任憑船工如何轉舵,貨船還是失了方向,浮沉打旋間,一頭撞在了礁壁上。

吳家人求神拜佛,請「水鬼」撈了兩天三夜,終於在岸口尋到了人。

原是那吳庭川行了大運,抓了塊船板子,才沒被卷進海裡。

孫婆子歎了口氣:“人是救回來了,可卻咋也不醒,鎮上大夫都瞧遍了,不頂用啊。”

王墨手指頭收緊:“那、那咋辦了?”

孫婆子瞧著他:“是個雲遊四方的老道,開了卦盤、查了命道,說是吳大爺的魂兒被個穢物給壓住了,得在出事兒的渡頭立個桓表石柱,上頭鎮一道黃符紙才成。”

第二十二章

王墨聽得愕然,他愣愣的問:“就鎮了黃符紙了?”那可是捉妖除鬼的法子,損人陰德的。

孫婆子搖搖頭:“主子們的事兒咱哪知道,但這正月裡陰氣重,倒是回回都來叫魂兒。”

正說著,映在牆上的那些個人影跳了起來,手裡似是舉著長矛利劍,上下戳刺。

王墨瞧不明白他們是在乾啥,隻覺得心口子發堵,怪不得爺今兒個那麼問,吳庭川之前啥模樣……原是這個家,都念著過去的他。

他抿了下乾到發白的唇邊,輕聲問道:“那跳這個,大爺會咋樣?”

孫婆子歎了口氣:“咱之前不在這院裡,不多清楚。”

王墨驀地想起以前村子裡的事兒,上河村挨著山,老一輩都說,山東坡可是邪性,裡頭精怪多,去不得。

因為人跡罕至,裡頭藥材長得頗好,就有不信邪的想去賭一把。

是個挺壯實的漢子,平日裡沒病沒災的,打山裡頭回來就不行了,出氣多進氣少,咋也叫不起。

郎中瞧不好,給指了條明路,請了個大仙。

王墨年紀小,跟著一道去瞧。

那漢子躺在炕上,身上緊緊捆著麻繩子,大仙一跳起來,手裡銅鈴當啷啷的響,漢子鬼吼鬼叫,眼白翻開,吐個舌頭,可瘮人。

那壯個漢子都遭不住,他家爺咋能行。

王墨再待不住了,他得回去,回屋裡去,不論裡頭是啥模樣,他都得陪著他。

他和孫媽媽道過謝,正要鑽進黑夜裡,驀地想起自己是乾啥來灶堂的,他返回來,端起地上的盆子,一搖一晃的回了屋。

到門口,王墨倒是不多敢往裡進了,他怕瞧見大爺難受的模樣,已經是枯槁一樣的人了,還要經受這些。

屋子裡油燈一盞,亮著昏黃的光,順著門縫淡淡的透出來,王墨焦躁的用鞋底磨了磨地,深吸一口子長氣,用肩膀懟開門,端著盆進去了。

玄鱗等了好半晌,見不著人,隔一會兒就往門口子瞧一下,心裡頭燥得厲害。

終於聽見開門聲,他又裝得不在意的道:“回來了?”

盆子太沉,王墨晃晃悠悠的,他聽見聲,起先愣了一下,忙快走了兩步到炕邊,見漢子沒啥事,心裡的石頭才落了下來。

他輕輕呼出口氣,不大自然的道:“啊回來了,方才在灶堂遇見孫媽媽了,耽擱了會兒。”

玄鱗收回巴巴的目光:“你忙你的,我一個人也沒啥。”

王墨將盆放到炕邊:“都忙好了,我扶你洗腳吧。”

王墨脫鞋上炕,將漢子調了個方向,讓他頭朝裡、腳朝外。

再翻身下炕,拉住漢子的兩條腿,一寸一寸的將他拉到了炕外麵。

兩隻冰冰涼涼的大腳,緩緩的泡進了暖水中。

接著,一隻小手探進了水裡,先是腳底板、腳麵,再是小腿,慢慢的揉,水聲嘩啦啦的響,又細又密,混在沒有言明的情意裡。

王墨垂著眼:“爺,舒坦點兒沒有?”

玄鱗癱得久了,腳上沒啥感覺,可肚子確實不多難受了。

他瞧著王墨認認真真給他捏腿的小模樣,覺得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那垂下的、圓乎乎的小腦袋瓜,實在想伸手揉上一把,卻奈何夠不著。

他點了點頭,怕小哥兒沒看見,又接了一句:“舒坦了。”

洗過了腳,王墨爬上炕,他坐到玄鱗的身後,將人推扶起來,兩隻小手自後頭穿過漢子的腋下,費了大勁兒的,將人慢慢的往炕裡頭拉。

將人安頓好,王墨穿鞋下炕,他端起腳盆:“爺,鍋裡頭還有元宵呢,你等我拿過來,咱過元宵節。”

咱過元宵節……玄鱗從來沒有過過元宵節。

他是蛇時,覺得那是人才過的玩意兒;是妖時,一心隻想著成蛟;成了這吳家大爺,整個宅子的人都不敢在他麵前,露出半點兒歡喜的笑臉。

元宵節,他從沒過過。

不一會兒,王墨便回來了。

他手上端了個木質托盤,上頭一隻大海碗,碗邊上還有個用紅布裹著的東西。

王墨扶漢子仰坐起來,將托盤輕輕落在矮桌上,拿起碗。

元宵不是現煮的,放得有點兒久了,軟塌塌的。

王墨執著白瓷勺,輕輕舀起一隻,吹了吹,送到了玄鱗嘴邊:“這東西粘牙,你肚子不舒坦,可不能貪嘴兒。”

玄鱗從不是貪嘴兒的人,他甚至不多歡喜這粘乎乎的玩意兒。

可瞧著王墨溼潤潤的眸子,還是聽話的張開了口,元宵喂進了嘴裡,輕輕咬一下,裡頭的甜餡兒霎時溢了滿口,一股子花生芝麻的香。

王墨瞧著他,笑起來:“好吃吧?可甜呐。”

玄鱗見他笑,也跟著歡喜:“甜。”

就著漢子用過的瓷勺,王墨也吃了一個。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元宵滑得緊,王墨趕緊咬住了,白軟的糯米被咬破,芝麻糖心兒順著唇邊流了出來。

王墨趕緊伸出舌頭來%e8%88%94,紅紅的一小截,卷著糖汁,瞧得玄鱗心口子砰砰直跳。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到小哥兒的唇邊,將他漏掉的那點糖汁揩到了手指尖。

王墨抿了抿唇,不多好意思的笑:“哎呀漏了,你可不興笑話兒我……”

卻見漢子反過手,將那點兒芝麻糖汁吃進了嘴裡。

王墨愣住,臉騰的紅了個透,他垂下頭,嗡聲道:“你咋吃我嘴兒邊啊……”

玄鱗輕輕笑起來:“你嘴邊兒的,比碗裡的甜,就是不知道你嘴裡頭的……啥滋味。”

王墨“哎呀”一聲,氣的背過身去,不理人了。

玄鱗瞧著他圓乎乎的後腦勺,伸手揉了一把:“不鬨了,逗你的。”

雖然他也想知道,到底有多甜。

漢子聲音低低沉沉,那模樣,寵孩子似的,讓王墨無端的心悸。

他慢慢轉回身,掛著個臉,伸手捶了他一下:“可不興瞎說了。”

玄鱗瞧著他,又黑又深的眼瞳裡,是對旁的從未有過的繾綣溫柔:“嗯。”

王墨伸手,將木托盤上的紅布包拿了過來,輕輕放到了漢子手裡。

這紅布包不大,一隻手正好拿得下,玄鱗問:“這什麼?”

“送你的,不是啥好玩意兒,你可不能嫌啊。”

“送我?”玄鱗將紅布包放到腿麵,伸手解布疙瘩。

他一隻手,不大方便,王墨便幫著扶住了,讓漢子自己打開。

玄鱗捏住紅布的一角,輕輕一拉,裡頭東西就露了出來,他伸手拿起來,竟是一隻孔明鎖。

九根長短一致的木棍插作一處,靠著榫卯關係緊緊抱團,咋也分不開。

王墨平日裡要做活兒,總給玄鱗一個人留屋裡,那大個漢子,成日裡也沒個事兒做,要躺壞了。

他便找孫婆子幫著瞧瞧,好不容易給他尋摸到這物件兒。

王墨湊過去,伸手戳了戳孔明鎖上的小木棍:“給這些小棍兒都抽出來,就算成了。”

玄鱗麵無表情的抽了抽小棍兒,動也不動。

“不是這麼弄的。”王墨給他指木棍上的凹槽,“這裡頭有凹有凸,得尋到方法。”

玄鱗隻有一隻手能用,還沒啥大力氣,王墨送他這東西,不是難為人麼,他將孔明鎖塞回王墨手裡,彆個頭:“不弄。”

王墨瞧著他那模樣,抿著唇笑:“這個對你手也好呢,多用用,有勁兒呀。”

玄鱗皺眉瞥了一眼,這複雜的東西,他搞不明白:“不弄。”

王墨見他不肯應,輕輕晃他手臂,紅起臉,小聲著道:“你、你要是能弄開,我就答應你個條件,隨便啥都行。”

玄鱗目光輕顫:“隨便啥都行?”

王墨不敢瞧人,蚊子哼似的“嗯”了一聲。

玄鱗伸手將孔明鎖拿回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