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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嬌/掌中嬌 蓬萊客 4235 字 6個月前

父親是前清進士,詩書之家,十四歲,容貌好,聽話,老實,一清二白。不好的地方,據說她生母出身差了點,當年好像是京城裡的一個紅伶人,後來薛老爺落難,她也不知所蹤了,因為是被哥哥帶大的,她沒裹成小腳,並且,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徐老太斟酌了一番,覺得中意,而且啞巴更好,於是差遣媒婆做親,因為是冥婚,自然許下了豐厚的聘禮。

白姑自然樂意。

這兩年,她沒少為這個拖油瓶似的小姑子操婚事的心。隨便嫁個窮漢,拿不到多少錢,總不甘心,畢竟,薛紅箋長的好。但想嫁個殷實人家,又難,沒多少嫁妝,還不開口說話,也就隻有當填房或者做小的份兒。現在徐家竟然看上了她,雖說是嫁那個死了的三爺,但在白姑看來,啞巴小姑子能嫁進縣城徐家,簡直是做夢也沒想到的好事,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薛紅箋那個哥哥,雖然有點不忍心,但根本就不敢反駁,何況,徐家都開口了,他又怎麼敢拒絕?

就這樣,三年前,十四歲的薛紅箋被一頂大紅花轎從正門抬進了徐家大宅的院裡,抱著三爺靈牌成了親,徐老太又從族裡過繼了一個小子,起名光宗,養在她的屋裡,到如今,薛紅箋十七歲,兒子也已經六歲了。

……

甄朱的記憶裡,有關於薛紅箋過去的一切,自然,也清楚她為什麼要上吊尋死。

她跟著小蓮穿過那道刷著褪色紅漆的回廊,來到了徐老太那間屋的簷下,這時,迎麵撞到一個身穿藍底寶石花綢衫的男人。

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一張白淨英俊的臉,看起來斯斯文文,正是徐家二房裡的少爺徐致海。

“噯,磨磨蹭蹭,可來了,趕緊的,老太太剛問起你呢,我說你忙著和帳房對賬,這才遲了……”

紫色團花的旗袍背影在門裡晃了下,一隻懸著水色十足玉鐲的手腕伸了出來,低聲埋怨聲中,二奶奶招娣扯著二爺的袖子,將他一下拽了進去。

二爺腳跨進了門檻,半張臉卻依舊露在門外,他朝她投來一個微微帶笑,又似乎含著威脅的意味深長的眼神,馬褂後擺一飄,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後。

甄朱垂下眼睛,站在門檻外等著。

薛紅箋的記憶告訴她,這是規矩,因為她身份特殊,加上前幾天上吊尋死,徐老太正厭著她,沒有裡頭的傳喚,她不能隨意進入徐老太的這間堂屋。

☆、第44章 紅塵深處(二)

裡頭仿佛已經站滿了人, 嗡嗡嘈嘈的說話聲。

“……老胡那邊消息也來了,說這批茶葉是上好貨色, 因為江西那邊打的厲害,沒人敢去,再壓陳了沒人要,給咱們全吃下了, 價錢還是平時的一半。貨還沒到,這兩天就不少人來問了,等賬目出來,孫兒就報給您。”

一個聽起來方方正正,中氣十足的男人聲音壓下了女人們的聲兒。

說話的是徐致洲,徐家的大爺。

“路上安全嗎?”

一把嘶著聲的,又帶了點銳的老太太的聲音, 鑿子似的挖著人的耳朵, 但是又不得不去聽。

徐致洲仿佛歎了口氣,可以想象他這會兒愁眉哭臉的樣子:“就是說啊,咱們徐家在川西,知道的還肯給幾分臉麵,出了地界, 路上打仗,吃拿卡要,誰知道誰啊,難!所以老胡托我特意先跟您報一聲,等運到了, 就算貨有剩,怕也是要出一筆老血了。”

徐老太嗬嗬了兩聲,語氣也聽不出是褒是貶:“這老東西,以為我不知道他是什麼玩意兒?”頓了一下,“把東西給弄來,賬麵彆給我虧的太難看就成。徐家的號子不能砸在我老太太手裡,彆的,我一要進棺材的,能管得了什麼?”

裡屋就鴉雀無聲了。過了一會兒,二奶奶招娣的聲音起了:“老太太,致海前些天托人,費了老大力氣,給您弄來了兩盒煙絲,說是什麼馬來國的貨,我也說不來,反正是頭等好貨,用的是我屋裡的錢,不走公賬,孝敬給您。”

徐老太就笑嗬嗬了:“我還是中意老煙絲,不過,致海孝心,老太太就收了。老丁——”她叫著老傭人老丁媽,“你跟帳房說一聲,花了多少錢,下月給撥回去,從我帳裡走。”

“這錢孫兒真不能要——”徐致海的聲音響了起來。

“磕,磕”兩下,徐老太手裡的旱煙管在老紅木床沿上敲了兩下,敲出一堆煙灰。

“到處都打仗,亂,你們手頭也緊巴,我老太太不能要你們花錢,孝心我領了。”

對著二房的人,或許因為不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徐老太的態度總是要好上不少,和顏悅色,和剛才與大爺說話的語氣判若兩人。

徐致海仿佛還要推辭,嘴巴張了張,被二奶奶暗暗扯了扯,於是改為笑臉,向徐老太道謝。

接下來又一陣亂哄哄,是各屋的奶媽領著小孩叫太奶奶,說些吃喝的拉雜話,過了一會兒,白太太邊上的丫頭翠蘭出來,叫了甄朱進去。

甄朱定了定神,跟著翠蘭跨進了那道被磕碰的露出了些木頭肉的黑乎乎的老門檻,走了進去。

這種老宅,即便是堂屋,因為進深,就算門都敞著,裡頭也總透著些晦暗的陰影。

徐老太枯瘦而乾癟,盤腿坐在一張老紅木架子床上,身子被大的像個布套的深藍大褂給圍住,顯得一張臉更皺,不止臉,整個人都像隻老核桃,因為一早已經說了不少的話,一腿大概盤的麻了,被老丁媽給抬放下來,懸在了床沿外,露出一隻尖尖的三寸丁腳。老姨奶奶,白太太,二房太太,姨奶奶,大爺徐致洲,大奶奶,二爺徐致海,二奶奶招娣,還有小孩兒,奶媽,烏鴉鴉全都擠在裡頭,薛紅箋的兒子光宗也在,被林奶媽緊緊地拽著手,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因為這幾天薛紅箋上吊,嫌晦氣,光宗被徐老太叫過去住她這裡,現在一大一小,林奶媽和光宗的兩雙眼珠子都直直地盯著甄朱。

不止他兩個,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落在了甄朱的頭上。

大爺三十出頭,發蠟油亮,把頭發整齊地梳在腦後,顯得儀表堂堂。

甄朱也看見過懸在自己屋裡的那個死了的丈夫的遺像,雖然還隻是少年的容貌,但眉目也十分英俊。

徐家的男人,長的都很不錯。

屋裡一股混合著頭油、脂粉、旱煙、以及因為洗澡不勤所積下的體脂的古怪味道,因為徐老太討厭風,窗戶難得開,隻有門口簾子那裡,稍稍能進來點外麵的空氣,剛進去的時候,甄朱呼吸都有點困難,但是這一屋子的人,好像都已經習慣了這氣味,怡然自得。

這種時刻,甄朱忽然有點慶幸自己是個啞巴,什麼都不用她說,她隻站在那裡,低下了頭,聽見徐老太冷冰的聲音傳了過來:“起來了?”

她垂目,點頭。

“我們徐家哪裡對不住你了,你好好的要給我老太太尋死看?”

徐老太聲音落下,屋裡就死寂了。

白太太傷心、氣憤,側目以對,大爺夫婦因為剛才被徐老太掃了點麵子,現在報複般地一臉事不關己,二爺唇角微微彎起,看似不經意的微笑表情,實則目光微微閃亮,盯著他麵前的那個年輕女子。二奶奶看在眼裡,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憤恨的表情,但這憤恨卻流向了甄朱,也像二爺似的那樣盯著她。

甄朱沉默。她也隻能沉默,然後把頭垂的更低。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網 提 供 線 上 閱 讀

“當初八抬大轎把你從大門裡給娶進來,風風光光,彆的地方我老太太不敢說,就這長義縣裡,你摸著良心,哪個女子出嫁有你這麼風光?你這才幾年,就給我鬨這一出,傳出去了,你叫我老太太還怎麼見人?徐家是能讓你這麼糟踐的嗎?”

徐老太顯然餘怒未消,手裡的旱煙管不停地磕著床沿,仿佛那就是甄朱的腦袋,冒著紅色火星子的白煙從煙管裡被抖了出來,一顆火星子飛濺到了站在近旁的二奶奶的衣擺上,衣服是上月新做的,才穿了沒兩水,立刻被燙出了一個米粒大的洞,鼻子裡聞到了一股絲綢燃燒的焦糊味,二奶奶心疼的要命,又不敢聲張,也不看甄朱了,不漏聲色地悄悄往旁邊挪了挪,兩隻眼睛改而緊緊盯著徐老太手裡的那杆煙槍,以防火星子再次跳過來。

徐老太是不會給薛紅箋留任何臉麵的,她連大爺都要當眾削,何況是薛紅箋?

“當初花那麼多錢娶你進門,看中的就是你老實,能守,想著你能替我的小孫兒留個門麵,現在倒好,你才過了幾年好日子,連自己斤兩都記不清了?我老太太把話放在這裡,今天就當沒這事,你領了你兒子回去,好好過,這晦氣,我老太太就自個兒吞下去了。下次你要是再鬨出不安分,可彆怪我老太太鹹口了!”

她終於敲完了煙杆,兩隻尖刻的眼睛,掃過屋裡的奶媽丫頭們。

“還有你們,一個個都放老實些!我自己的孫媳婦,怎麼教是我老太太的事,她再怎麼著,那也是你們要伺候的人,敢挑三揀四嚼舌頭,被我老太太知道了,拉去打死,我老太太也不用吃官司!”

她這並不是在說大話,在長義縣,徐老太要是打死個人,還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奶媽丫頭立刻全都屏住了氣兒,連一聲咳嗽也聽不到。

徐老太好像有點累了,抽了一口煙,叫人都出去。

剛才死了的屋子又活動了起來,人影晃動著,紛紛朝外去。白太太覺得就這麼放過了薛紅箋,有點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意思,心裡不滿意,但是徐老太一口氣把話都說完了,她也沒辦法,隻好叫林奶媽帶著光宗回去,光宗和薛紅箋半點兒也不親,也不想回那屋,死死地抓住門框,乾嚎了起來。

林奶媽哄了兩句,被光宗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吐到了她的衣襟上頭,流了下來,她趕緊擦了擦,嘴唇扭動,無聲地抗議,負氣似的也撒了手。

徐老太臉上的疲乏之色更加濃了,拂了拂手:“他要待,就讓他再待會兒吧……”

就在這時,院子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橐橐的腳步聲,直愣愣地朝著徐老太屋衝來,徐老太有點不高興,嘀咕了一聲:“天是要塌了嗎,規矩都哪去了……”

話音未落,管事老田上氣不接下去地跑了進來,因為跑的太急,險些撞到了正預備出去罵人的大爺身上。

“老太太,老太太——”老田的嗓子使勁的扯,就跟唱戲的在吊嗓子似的,撇下惱怒的大爺,也不管規矩了,徑直衝到裡屋,噗通一聲,跪在了徐老太的門檻前。

“三爺來口信了!三爺來口信了!三爺他沒死!”

這一聲,宛如平地炸下了一個雷,差點沒把屋頂掀翻。

原本要走的大爺二爺全都停下腳步,猛地轉頭,人人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徐老太原本看起來就要躺下去了,竟然噌的一下,從床上敏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