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虛灰,往車燈照出的那個人影走了過去。
章玥穿著件白色連衣裙,紮起的馬尾襯出秀麗的頭型,她小鹿般的眼睛像蘊著一汪濕漉漉的水汽,一動不動盯著他的樣子像極了李冰寫過的微光裡的白玫瑰。
“你來了。”她問他,急切中帶著終於鬆口氣的暢然。
“嗯。”簡昆道。
“怎麼才來?”
“耽擱了一會兒。”這實在不是一個詳述經過的好時機,他隻好化繁為簡。
車裡的楊青霏按了聲短促的喇叭,簡昆跟隨這一聲喇叭看見了擋風玻璃內的掛飾。
那掛飾是隻金鏈墜吊的兔子,尾部掛著個平安字樣的小金牌,那小兔子的耳朵呈紮眼的粉白。
“我早七點半上課,晚九點半下課,中午在學校,不知道學校讓不讓帶手機,如果不讓帶,隻有晚自習後才有時間。”章玥快速地說。
簡昆看著她:“嗯。”
章玥有刹那間的疑惑,車頭打出的燈柱像即將燒開的水一樣催促著她。
她有些焦急,問他:“你就沒什麼話對我說嗎?”
他揣進褲兜的掌心摩挲著先前拚湊的禮物,那臨時趕工的成果終究不結實,兔子懷裡的花兒似乎掉了,剩光禿禿的短杆兒。
那杆兒剮蹭著他向內的腕骨,有點兒癢,但又隱隱作痛。
“好好兒學習。”
他心中先前的那團火終於燒成灰燼。
“去了興市可彆再當小狗兒了,免得人家笑話你。”他笑著道。
章玥笑不出來,問他:“前幾天你不是說有禮物要送我嗎?”
“嗯。”他應著,在隨風擺動的樹影下開口,“太忙,忘了。”
兜裡的那隻塑料棍兒像把無形的鐮刀,剮得他隱痛中帶著跌墜的爽感。
就讓他和這糟糕的泥濘同歸於儘吧,他想,她是朵即將盛開的花兒,本來不屬於這兒,現在也該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章玥看著他的眼睛已半含搖搖欲墜的水。
“有事兒給我打電話。”他的聲音在夜/色中有種支離破碎的脆弱感,“不過應該沒什麼事兒,那兒畢竟和這兒不一樣。”
章玥沒接他的話,隻道:“我走了。”
便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楊青霏早已啟動車子,片刻不留飛馳而去。
她坐在副駕駛,看後視鏡裡昏黃的光線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電廠。從此,這段經曆隻能是回憶,連個重溫的地方都沒有。
她眸子裡的水滑出眼眶,心中被委屈填滿。
因為在乎,所以膽怯。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能夠坦然麵對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貧窮和薄如紙屑的親情,卻沒有勇氣以這副不堪的麵貌和喜歡的人表白。
隻是造化弄人,他們誰都沒想到,這一彆就是五年。
第27章 婚禮
五年後。
嶄新的木桌上立著一麵貼了喜字的銀框圓鏡, 靛藍絲絨的高背椅上坐著位姑娘。她穿一身抹%e8%83%b8禮服,正用戴了白色薄紗手套的手仔仔細細對鏡調整頭上的珍珠發箍。
“這頭發,怎麼燙怎麼翹, 我這輩子和直發是無緣了。”這位新娘是幾年來熱衷燙發但屢燙屢敗的許君莉。
“已經很直了。”旁邊一位姑娘說, “蒼蠅站上去都得腳滑。”
“一邊兒去,你才招蒼蠅呢。”許君莉說,“直不了幾天, 不到倆月準往回卷。”她邊說邊衝著窗台下坐著的女孩兒,“是吧玥兒?”
章玥穿著件低領口的米白伴娘服, 肩部的料子打出幾道漂亮的褶,裙身印有花朵的暗紋。
“乾什麼非得燙直, 大家都往卷了燙, 你天生卷還不好?”她化了淡妝, 勻眉秀鼻, 長發往耳後彆著,戴一副白墜子耳環, 手上一枚素戒。
“不好。”許君莉說,“亂糟糟的像頭草。”
她把發箍調整到滿意的角度,又從鏡子裡欣賞了一會兒妝造, 再看著章玥:“一會兒我扔花, 你往中間站啊。”
章玥:“乾嘛,我又不結婚。”
許君莉:“誰讓你結婚了,再說現在不結以後也不結啊,那就是討個吉利。”
章玥沒說話。
許君莉從鏡子裡看了看她,也沒說話了。
樓下忽然傳來吵吵嚷嚷的動靜, 是接親的到了。
一幫人門裡門外鬨了一會兒, 後來接上新娘往外走時, 汪梵把著車門嚷嚷:“章玥,這兒!”
汪梵是伴郎,頭天彩排婚禮走位時第一次見章玥,這個紈絝就此著魔,求爹告奶央著許君莉給手機號。
許君莉說:“連個手機號都不敢自己要,你放心吧,她看不上你。”
汪梵不信邪,今兒格外主動。
他那熱情勁兒像一筐子兜不住的羽毛,章玥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然後上了他的車。
汪梵很瘦,穿著件彆了禮花的西裝,留著二八分的發型,打薄的頭發淺蓋著額頭,襯出一雙眉眼更加利落。
“這車跑著還是差點勁兒,我跟曹元兒說了我給他安排,他不聽,非要自己折騰。”他開著車興高采烈地說。
曹元是今天的新郎,許君莉的大學同學。
副駕駛也坐了個男人,說:“人找你你在麼,你不跟意大利泡妞去了麼。”
汪梵罵:“滾你丫的,我那是去考察。”
先前那人一副懶得揭穿他的口%e5%90%bb:“對對對。”
汽車後排還坐著另外的姑娘,聞言笑出聲。
汪梵從車內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我聽許君莉說,你在實驗小學當老師呢章玥?”
“嗯。”章玥應了一聲。
“哇,老師。”副駕駛的人說,“我上學的時候最怕老師了。”
另外的姑娘接話:“上學的時候誰不怕啊。”
然後他們就開始攀比誰的老師更凶殘。
一路上章玥沒怎麼說話。
戶外陽光劇烈,到了禮堂,圓形室內被鋪天蓋地的淡紫覆蓋,帷幕左側立著一尊丘比特石膏像,另一邊是匹揚起翅膀的白石馬,台上堆滿茂密的鮮花和氣球。
禮成時章玥看著台中央的許君莉,一時有些恍惚,好像前一刻她還在她旁邊的課桌上偷吃燒餅,轉眼就當新娘子了。
後來輪到許君莉換禮服敬酒時,章玥也換了衣服。
許君莉看了看她:“乾嘛呀,我大喜的日子你現在走?”
“今天十四號,我得去趟電廠。”章玥理了理淺棕的束腳褲,“下午還有課,晚上我直接去西郊和你們會合。”
“哦天,我都忘了。”許君莉說,“那你趕緊去。”
一開門碰上汪梵。
他有些意外地打量章玥:“你要走啊?”
“嗯。”章玥道,“有點事兒。”
汪梵脫了外套:“我送你。”
章玥說不用時他已經走進旁邊的更衣室,三兩下脫了襯衣換上一件帶logo的T恤和牛仔褲。
再追出去時章玥已經走到禮堂門口。
汪梵開上那輛明黃/色的小跑車停在她麵前:“走吧,我送你。”
章玥挺趕,客氣地上了車。
他問她去哪兒。
“南楓街。”她說,“從沙河橋一直往南走。”
汪梵挺疑惑:“有這地兒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章玥:“新建的地方,以前不叫這名。”⊙思⊙兔⊙網⊙
汪梵:“你不是興市人嗎,對這兒還挺熟啊。”
“我以前在這兒上過學。”
“是嘛?不能吧,這兒各大學校的美女我都認識,沒見過你啊。”
章玥笑了一下:“不是什麼大學校,後來被拆除了。”
汪梵:“我也不是都認識,讀書那會兒這地方還沒擴建,就一小城市,總共也沒幾所學校,碰巧認識幾個而已。”
章玥沒說話。
汪梵開了音樂,走到第二個路口時停了車:“等著啊,這天兒太熱了,我去買水。”
他說著下車,走進街邊的便利店,再出來時拿著兩瓶凍過的水。還不到汽車跟前,不知他看見了什麼,說了聲臥槽便匆匆鑽進車裡,“轟”地一下把車開走。
章玥感覺到汽車速度明顯加快,她順他的視線也看了看後視鏡,看見一輛黑色轎車緊隨其後。
“是碰上什麼事兒了麼?”她問他。
“沒事兒。”汪梵說,“就一傻帽兒,一起吃過一回飯,飯上隨口聊了一項目,喝多了酒聊的項目能算數麼,他還當真了,拿著張破紙要飯似的成天找我簽字。我前一陣兒出去了一趟,本來這事兒已經完了,點兒背,今天又讓他給碰見了。”
他加速行駛,小跑車利爽的轟鳴在馬路上飛散,但身後的黑車消失幾秒又出現,再消失,再出現。
“小破車還挺能跑。”汪梵說著又提了速度。
汽車駛上沙河橋時他跟著音樂哼了幾句:“跟我飆,做夢呢。”
但過了橋路就不好走了,那附近大肆建修,沒有一條完整的路。章玥先行下車,汪梵本來想跟著她,被她拒絕了,他看了看那條揚著土灰的路,也選擇作罷。
“我在車裡等你。”他說。
這一片兒是曾經的電廠,已經麵目全非,但章玥閉著眼也能認出原來的方向。
她提著個黑色袋子沿著新舊參半的路一直往前走,最後去到一小山坡,坡上雜草叢生,茂密的樹木中有座墳。
她扒了扒墳前的草,騰出塊兒平地,從袋子裡拿出一疊嶄新的黃紙和冥幣,又掏出一個蘋果,一並放在石碑前。
章湧森已經去世五年了,她回想起曾經的日子,就像昨天他還在身旁。
“我搬回來了。”她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說,“興市很好,但不適合我。巧的是君莉也回來了,嫁回來的。”頓了頓又說,“今天這日子該給您買束花兒。”
那附近連個人影都沒有,更彆提花店。
她看了看四周,往山坡另一側走去,那邊樹矮,地上有花兒。她撿黃的白的摘了一大把,用草捆成一束,再走回去時碑前站著個人。
他穿一件襯衫,一條深色西褲,但並不十分規整,襯衣的後腰皺了一點兒,頭發倒是理得乾淨,頎長的脖子顯出更高的個兒。
章玥愣住,心中的一口氣直往上提。
她不看正臉都知道是他,也隻能是他。
他動也不動站在那兒,像陷入沉思的靜態畫。忽然他褲兜裡的手機響了,拿出來看了一眼後他掛掉了。
又站了幾分鐘,他一轉身,和章玥迎麵相逢。
這回換他愣住。
章玥看著他,瘦削的身材紮實許多,看上去似乎比從前更有力量,肩頸也比從前更加挺拔,眉宇間是青澀褪去後的成熟。
“回來了。”她開口時感覺喉嚨有些發疼。
簡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嗯。”
他們互相看著,誰也不再開口說話。
四周彌散著草木味兒,章玥的掌心因為出汗逐漸滑膩,她換了隻手拿著那束花兒,這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