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越氣,“你還認了,認什麼?不上學了,出去打工替他還債?”
簡昆沒說話。
牛沭仁:“他這性質,早就名聲在外了,沒有單位願意接收他,廠子在做分流研究時就以嚴重違反用人單位規章製度的理由把他開除了。”
簡昆陷入長久的沉默。
“你去跑步。”牛沭仁道,“南市七中有名額,跑出成績就以特長生的身份轉過去。”
簡昆愣了一下。
牛沭仁接著發怒:“愣著乾嘛?還不快填!”
他於是填寫,寫好之後問牛沭仁:“你去哪兒?”
牛沭仁透過鏡片瞪著他:“乾嘛?還想給我輪胎放氣?”
簡昆笑:“我也得知道您去哪兒才能放啊。”
說完就挨了牛沭仁一腳,他知道他會踹過來,也沒躲。
牛沭仁扶了扶眼鏡:“廠裡研究了一通,你還要上學,賠償他的那筆錢先不給他,暫由我保管,等去了新學校,你開個戶,我再把錢給你。”
簡昆點了點頭。
牛沭仁又說:“南市不比這兒,去了就好好兒學習,把你這逃課打架的臭毛病改了!”
簡昆吊兒郎當道:“還沒去呢。”
“我是說去了以後!”牛沭仁越看他越心煩,“滾滾滾,滾回去上課去!”
簡昆往辦公室門口走去,剛走了兩步又轉頭:“你去哪兒啊?”
“你管不著!”
“不放氣。”簡昆說,“看看你去。”
牛沭仁咳了一聲:“南市,七中。”
簡昆笑了一下:“得嘞,又得滿園子追不上一個人。”
牛沭仁抓了桌上的筆扔過去,他趕緊跑了出去。
一切看上去都挺好,壞就壞在地方小,芝麻大的事兒都能傳便各個角落,更彆說簡營被開除但被分了一筆錢這麼大的事兒。
第26章 灰燼
簡營闖進牛家時牛沭仁正和老婆吃早飯, 他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平時家裡就兩口人。
簡營這回沒帶工具,但進屋就砸了擺在牆邊的花盆。
“草你媽的!當你媽逼老師, 有臉當老師!貪汙家長的錢, 那是老子後半輩子的錢!”
他就像頭失心瘋的牛,看見什麼砸什麼。
牛沭仁讓老婆回屋躲著,一邊阻擋他一邊說:“你的錢我一分不要, 都是給簡昆留著上學用的,你彆跟這兒發瘋!”
“給簡昆留著?簡昆是你兒子?他是老子的種, 你操幾吧的心!想要老子的錢就明說,說了老子也不可能給你!那是廠裡給我發的錢, 什麼幾吧玩意兒, 貪的什麼心!”
他提了椅子砸桌子, 被牛沭仁擋住, 他又推開牛沭仁,舉了椅子朝窗戶砸去, 窗玻璃“嘩啦”一聲碎了。
牛沭仁仍然試圖講道理:“這是廠裡的決定,立有字據,不然這錢也不會交給我管!”
事實是他極力爭取的, 且不說廠裡沒工夫攬這事兒, 就算攬下了,也沒有人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冒這個頭,更何況對方還是簡營這種無賴。
“立他狗日的字據!這錢是給我簡營的,你們他媽憑什麼做主!今天你要是不把錢拿出來,我就把你打殘廢!”
他說完就動起手來。
牛沭仁哪是他的對手, 邊躲邊喊:“錢給你你都拿去賭了, 你為簡昆想想吧!”
“那是老子的事兒, 是死是活他都是老子的種,輪不著你個不要逼臉的操心!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媽的你就想要這錢!他媽的,你們一個個有工資拿有飯吃,還惦記我的錢,我弄不死你!”
他追著牛沭仁猛打。
簡昆到時牛家已經變成一間破屋子,台風刮過一般亂而殘,連天花板上的杯狀吊燈都隻剩個搖搖欲墜的破殼兒。
牛沭仁斜靠在沙發上,支在茶幾上的那條腿被劃了老長一道子,還往外浸著血。他的顴骨腫著,眼睛也青了,看見簡昆後道:“錢全讓他拿走了,我不給,他就拿刀砍,我沒轍。”
簡昆看著牛沭仁的臉,眼睛似乎泛起猩紅的怒意,他又看了看四周,抄起牆邊的笤帚就往外衝。
“簡昆!”牛沭仁連忙叫住他,“簡昆你站住!”
牛沭仁嘶啞的喊叫摻雜壓抑的懇求。
他到底站住了。
“你不能去。”牛沭仁說,“無論怎樣你都不能對他動手,知道嗎。”
“你不懂。”簡昆手裡還抓著笤帚,“他這種人,不動真格他永遠不知悔改。”
“彆去!”牛沭仁站起來,但因為重心不穩又栽下去,腳磕著茶幾“咚”地一響,痛得他眉頭緊鎖。
簡昆立即跑去扶他。
牛沭仁順勢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去。”
他不作聲,那樣子還打算去。
牛沭仁語重心長:“孩子啊,你就聽我的吧,你還要上學,你的未來還很長,一旦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簡昆喉頭湧過一層燙意,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這個上午他待在牛家儘可能地修補破損的家具,快中午時牛沭仁老婆還煮了碗麵請他吃。
與此同時,章玥也在許家吃著飯。這頓飯她吃得百味陳雜,因為是在電廠的最後一頓飯。學校的手續前兩天就已經辦完,楊青霏和她約好傍晚就來接她去興市。
許茂和劉珊包了餃子,許君莉給她夾了塊熱騰騰的餃子:“玥兒,我以後去興市看你,咱倆一塊兒去興市的海洋公園玩兒。”
章玥點頭說好。
劉珊訓許君莉:“就知道玩兒,在這兒我就不說你了,等去了中市你給我好好兒學習!”
許君莉不耐煩地應著:“知道了知道了。”
劉珊又衝著章玥:“你許叔今天剛做了餅,我給你裝幾個,你帶著路上吃。”
許君莉笑話她:“什麼年代了,又不是上京趕考,還帶著路上吃,人小玥有車,去興市都用不了一個小時,吃什麼餅啊。”
劉珊尷尬地笑:“我倒忘了。”
章玥:“好的阿姨,我就喜歡吃許叔做的餅。”
許君莉“嘖嘖”兩聲:“拍馬屁喲。”
惹一桌人直笑。
飯後許茂給章玥紅包,她不收,許茂硬塞給她:“就當今年的壓歲錢了,以前咱們都在一塊兒過年,這幾年光景不好,叔也沒給你發過壓歲錢,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一句話說得章玥百感交集。
飯前她給簡昆發了條微信,簡昆飯後才回【你幾點走】
章玥【五六點】
簡昆【好】
簡昆【到時候見】
章玥問他【你在哪兒】
他回【牛老師家】
章玥看著屏幕上的“牛老師”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牛沭仁。
章玥【竟然能聽到你叫老師】
簡昆【我沒叫】
章玥【打字也算,你怎麼去他家了】
簡昆沒回。∫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不過沒過一會兒簡營大鬨牛家的事兒就傳開了,章玥知道原委後並沒有再發消息追問。她能捕捉到他和簡營之間的某種微妙,就像泥沼裡的螺旋槳,飛速運轉隻為掙脫,可似膠的泥濘卻像一座推不倒的大山,越掙紮越沉湎。
他不願意剖開賴賴巴巴的表麵直麵內裡的殘血和腐肉,彼時年少,她更無計可施。
楊青霏到的時候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些,她給章玥帶來一條剛買的裙子。章玥知道她是為了邁進倆人間的關係而刻意討好,但她實在不喜歡那連衣裙上的卡通兔子圖案,實在幼稚得可以,她初中就不穿這種了。
但她扛不住許茂和劉珊充當和事佬,最終還是換上了新裙子。
楊青霏照舊不喝許茂泡的茶,勉強坐一會兒就推脫有事要走。
章玥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七點了。她給簡昆發微信,問他在哪兒。
因為牛沭仁腿上的傷口不止血,那會兒的簡昆已經陪著他在最近的醫院輸上液,看到微信時他才騎上車又飛奔回去。
他一路騎回家,兩三步跨上樓梯,進屋時簡營在地上坐著,腿邊放著一箱酒,除此之外是滿地的刮刮/樂和彩/票。
簡營拿著一瓶打開的酒往嘴裡灌著,正用另一隻手上糙而布滿汙垢的指甲刮著票上的塗層。
“他媽的,老子還不信了,這麼邪門,一個都沒中!”他罵著,斜睨簡昆一眼,“小畜生還知道回來!你不是認那個姓牛的當爹嘛,還回來乾什麼?”
簡昆沒理他,徑直走去房間,但是櫃子不在了,隻剩孤零零的一張床。兩天前,那張舊衣櫃最靠裡的位置放著精美的彩色積木,是一座拚接好的小城堡。
那是他用半個月的饅頭當晚餐,和去二手車市場打工的錢換來的,是給章玥的禮物。
他衝去客廳質問簡營。
簡營滿不在乎:“我本來想賺個大的,但最近點兒背,不過無所謂。”他指指地上那堆廢紙,“還有這麼多沒開的,肯定有大獎!”
那意思就是櫃子已經被他賣了。
簡昆來不及顧慮上午剛到手的錢就被他賭得精光,他惦記著那堆積木,匆匆跑了出去。
廢品站的老頭兒在磚房裡透出的橘黃燈光下踩扁了紙箱,他跟簡昆說那櫃子在下午已經轉手賣了出去,並且沒見過什麼積木。
簡昆問他賣去哪兒了,他說家具回收市場。
“彆問我要錢啊,你爸自己賣給我的,我都跟他說了回收價更高,是他自己著急變現。”老頭兒一臉防備地看著他。
他又問回收市場在哪兒。
“老遠了。”老頭兒道,“這個點兒人也關門了,而且你去乾什麼,要回來嗎?人每天回收量巨大,就算給你開門專門讓你去找,你都不知道從哪兒找起,還要什麼啊。”
他邊說邊拿了地上的半瓶水喝著,沒留神腳下踩著一東西,他抬腳踹了踹,那東西往前滾了滾。簡昆認出來,是那具原本該在水晶藍的城堡中央懸掛著的寒冰吊燈。
他心中那把火焚燒到頂點,恰逢褲兜裡的手機又震動起來。
章玥再次發來微信【你在哪呀,我得走了】
他回【等我】
他看了看四周,扒拉開堆積成小山的廢品。
那老頭兒無奈:“找吧找吧,那麼大的東西,還能藏在這兒不成。”
他從那堆廢品裡扒拉出一隻巴掌大的兔子,又找到一根指頭長的粉色塑料棍,他問老頭要了剪刀和透明膠帶紙,把那張皺巴巴的彩色塑料紙裁剪成一朵花兒的模樣,最後把花朵兒粘在了塑料棍上,一並塞進了小兔子的懷中。
他仔細端詳這隻兔子,用衣角使勁擦了擦灰撲撲的兔耳朵,然後揣上它,找章玥去了。
章玥已經在許家樓下站著,楊青霏坐在駕駛座上,臉上寫著不耐煩。
簡昆騎到路口時往一旁撂了自行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T恤上沾了灰土的印跡和血漬。他拍了拍,拍不乾淨,又用手搓了搓,也搓不乾淨。
他抖了抖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