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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言之隱 李暮夕 4360 字 6個月前

葉上的聲音驚醒的。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是錯綜交雜的高大杉木林,地底下是濕濘的紅壤,被雨水衝刷出一個個密集的細坑。腳邊散亂著幾塊山崗岩,上麵還布滿了滑膩的青色苔蘚。幾個穿著迷彩服的士兵抱著槍坐在樹乾上,圍在她四周,五個在外圍巡邏,留三個在裡麵看守她。

不知道為什麼不見杜彆的人影。

被打暈之前,她最後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他。

她試著和他們攀談,但是,這幾個人就像木頭一樣,不管她問什麼都不理她,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

往西南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眼前漸漸開闊起來,高大的杉木稀疏起來,多了低矮的灌木叢,但是,依然能到人的頭頂高。

右邊開闊的平地上有一條溪流,從南方的山澗裡涔涔留下,清溪水浣,可以見底。禾藍快步跑過去,一個士兵拔了槍對準她,喝了一聲。

禾藍道,“我想洗洗手。”

那人才放下槍。

她跑到水邊,卷起褲腳蹲下來,低頭捧了水在手心,一點一點地撲到臉上,想著有什麼辦法可以脫身。一路走來,這裡都是原始的叢林,高大茂密,如果沒有熟識的人帶路,一進去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就算要脫身,也不能在這裡。不然,她一定會迷失在叢林裡。

禾藍洗好了手,跟著他們繼續上路。走了大約幾百米,前麵帶路的兩個士兵撥開了樹叢,麵前出現了一條盤山的公路,一輛破舊的卡車安靜地停在路邊。

她被兩個士兵挾持著扔了上去。

車門關上,留一個人在裡麵看著她。

車子開動了,朝山下慢慢馳去。車裡唯一的窗子被木板釘死了,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情況。車廂裡安靜地可怕,禾藍隻好縮在最裡麵,不時打量守在車門口的那個士兵。

卡車馳了一陣子,馳進了一個被低矮山巒包圍的小鎮裡,沿著街道緩緩地行著。鎮裡一帶的水泥三角屋,灰瓦綠牆,隻開著一扇天窗。這個時候還是寂靜的清晨,沒有幾戶人家打開窗門,路上的行人也寥寥無幾。

卡車開到小鎮的邊緣地帶,重新攀上了上山的路,行了幾分鐘,最後在一個花園前停下來。那是一幢紅色三角尖頂、白色牆麵契合的彆墅,被園子裡叢叢的花海包圍,頭頂陽光燦爛,遠遠看去,可以看見屋頂反射出的璀璨光華。

這地方的有錢人會在山上興建彆墅,而不像山下的平民一樣擠著普通的屋舍。

禾藍被帶進了彆墅,上了二樓,一個穿著藍色圍裙的老婦人把一套繡滿各色蓮花的百褶裙遞給她,示意她換上。禾藍出來後,老婦人笑著對她說了些什麼,然後帶著她下樓。

大廳裡已經擺好了菜肴,都是本地的一些特色菜。

杜彆穿著白襯衫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似乎等了她很久。見她下來,給她拉開椅子,按著她的肩膀坐下來,殷勤地給她夾菜。

“你到底想乾什麼?”禾藍一點胃口也沒有。

“先吃,好嗎?我們一會兒再聊。”他的笑容很溫和,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就是這種笑容,讓禾藍覺得很恐怖。他被白潛逼得背井離鄉,形如喪家之犬一樣,如今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現在,他對她還算溫和,恐怕是念著那點舊情。

雖然禾藍不清楚外麵的情況,也知道戰爭還在繼續。以白潛的性格,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底。看不到杜彆的屍體,他絕不會善罷甘休。可是,他知道她在他手上嗎?

白潛已經知道了,他看不到她,會不會很著急?

禾藍心裡絞痛著。

杜彆看著她的目光變得幽深,“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還想著彆人?”

聲音不大,卻讓禾藍心驚。她拿了筷子,默默地吃起來,杜彆臉上才重新露出笑容,撫摸著她的麵頰,像摸著心愛的玩具,看著她吃飯、喝湯,也不吃飯,就那麼看著她。

一頓飯吃下來,禾藍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吃完,她起身逃回樓上,回了房間就反手把門鎖上。

木質的樓梯清晰地傳來杜彆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卻一下一下擊打在她心裡。

禾藍死死扒拉著門把,生怕他破門而入。但是,他的腳步聲在上樓後就消失了。禾藍聽了一會兒,小心地絆開一條縫隙。

走廊上空無一人。

但是,她的神經一點都沒有鬆懈。忽然,身後傳來“嘎吱”一聲,禾藍忙回過頭,身子都僵硬了。杜彆推開陽台上的玻璃門,笑著踏入了房間。他的臉上帶著寵溺和無奈,就像當年小時候一樣,似乎她還是那個喜歡惡作劇的小女孩。

“怎麼還是那麼喜歡玩啊,你以為關了門我就進不來了嗎?這是我的屋子,所有的鑰匙都在我這兒。”他走到門邊,三兩下把門鎖給卸下來,打開抽屜丟進去,“既然你那麼喜歡玩,我還是把它拆了吧,免得你又開始惡作劇。”

“杜彆……”

杜彆伸手蓋住了她的嘴唇,用指尖摩挲著,“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那些掃興的話就算了,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聽,我隻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過幾天安靜的日子。”

“你這樣有什麼意思?你到底要乾什麼?”禾藍有些煩躁地歎了一口氣。

杜彆抱住了她,%e5%90%bb著她的頭發,禾藍掙紮起來,他就說,“我勸你不要亂動,我現在還不想對你怎麼樣。但是,如果你不乖的話,我不保證會做出什麼來。”

禾藍不動了,任由他抱著。

杜彆滿意地笑了笑,把頭枕在她的肩窩裡,熱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禾藍後背的汗毛一根一根豎起來,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刺激到他。

他現在似乎還不想對她用強的,或者,他是在等待一個機會。杜彆這個人,喜歡把困難的事情放在前麵做。他現在對白潛恨之入骨,應該是想報了仇以後再享受“勝利果實”。隻要她不鬨,在白潛找來的這段時間裡,應該是安全的。

“這樣才乖,這才是我的小藍。”杜彆溫柔地%e5%90%bb了%e5%90%bb她僵硬的臉,把她帶到陽台上。

這座彆墅有兩層,這個陽台是在二樓的東麵,清晨,陽光從東方升起的時候恰好照到這裡,一片暖洋洋的。禾藍這時才發現,這個陽台右邊有一扇紅色的漆木雕花門,和隔壁的房間是相通的。杜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著從褲兜裡掏出一把鑰匙,插/進去打開了門。

門對麵是一個平台,上麵有個木質的葡萄架,垂下一些藤條,中間吊著一個鐵製的秋千,足有三人並排坐那麼寬敞,在微風裡輕輕搖晃。

杜彆拉著她坐上去,一手握著她的小手,一手拉著旁邊的繩子,慢慢地蕩起來。

風裡飄來大麗花的清香,遙見遠處一帶花圃,花朵開得正紅,濃豔豔的一團掛在青綠色的枝頭,絢爛地讓人忘卻這世間所有的變故與無常。

關於杜彆的記憶,也像牆皮脫落一樣漸漸斑駁。禾藍唯一記的清晰的就是他拉著她的手在原野裡奔跑,比誰一個小時摘的花更多。她性子野,也很會耍炸,雖然摘不過他,最後比的時候就會偷偷地把手藏在後背,把一束花掰成兩半,謊稱摘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殘花。

杜彆知道她的伎倆,但就是縱容著她,隻有她還沾沾自喜。

她隻是想贏而已,父母慣著她,他也縱容她,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那麼幸福下去,永遠地無憂無慮。那時,父母已經離開了情報局,做一對普通的夫妻。他們也像一對普通的夫妻一樣周遊世界各地,帶她走過她想去的每一個地方。

幸福的日子像沙漏一樣,原來越短暫,流逝地越來越快。

依稀記得那是深秋的一個早晨,一批不速之客敲響了他們家的房門。

客廳裡傳來談話聲,禾藍躲在樓梯口偷看。那些人和父母說著什麼,其中有一個就是她認識的杜叔叔,還有幾個她隔著遠,沒有看清。他們說了好一通,然後離開了。那個晚上,父母坐在客廳裡談了一夜。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去找隔壁的杜哥哥。

那一夜,小哥哥的臉色也很蒼白,她還在屋子裡看見了杜叔叔,才知道他是他的兒子。杜叔叔、杜哥哥……兩個她都認識的人,卻怎麼也沒想過他們是父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在那之前,她認識的隻是單個的他們,從來沒有把他們聯係在一起過。

小時候,她記得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日子就是那一晚的見麵。

那時她不明白,現在,她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關係總是那麼不冷不熱。

不久之後,父母和杜叔叔離開了,又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那時的杜彆,已經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了,像這樣年紀的男孩,在這裡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父母留下了一點錢,把山上的房子鑰匙也交給他,拜托他好好照顧她。

禾藍以為他們隻是出去走貨,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心裡想著終於可以逍遙一段日子了。

當天晚上,她拉著杜彆到花園裡過家家慶祝。

杜彆無語地看著她,一戳她的頭,“幾歲了呀你?”

禾藍鬨起來,什麼也不管,“你隻需要說,你願意陪我嗎?”

杜彆笑了,呼出一口氣,“願意願意。”

“你怎麼那麼敷衍?”她的語氣衝衝的。

“我怎麼敢?”杜彆在她麵前伏低做小,和她一起跪在泥裡捏泥巴,一向愛乾淨的他,每次和她玩都要弄得臟兮兮的。禾藍有時教訓他,“你一個男孩子,弄得那麼乾淨乾嘛?”

過了段日子,她發現他就不再那麼書生氣了,也不在意身上是不是很臟了。

禾藍理所當然地習慣,心裡很滿意。

那一段快樂的日子,埋葬的是父母的性命。再一次見麵的時候,是一個雨夜,他們連夜趕回來帶走她。一路疾行,卻擺脫不了背後的追兵。

車子被攔在一個森林裡,父親在外麵擋住炮火,母親帶著她進洞,然後把她推入早就挖好的地道,“沿著岩壁往前走,永遠都不要回頭,出口的地方,你謝叔叔在等你。”母親死死按著她的手,“不要報仇,不要多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母親抽了刀就返回了洞裡。

她趴在洞口看,親眼看著她被幾個衝進來的男人按在地上輪/jian。晚上下了雨,雨水混著著女人的血流到她的腳邊,把青色為邊的淺藍色緞麵布繡鞋慢慢浸透成暗紅色。她死死地捂住了嘴,咬破了嘴唇,也沒有任何感覺。

她已經忘了那晚她是怎麼逃出那個洞口的,爬開地道,重獲光明,謝叔叔帶著她一路奔逃,他對她說,“再熟悉的人都會背叛,永遠也不要相信彆人。”他告訴她,執行任務的時候有人叛變,其中一個就是杜洋,所以出了事。本來大家要繞著南麵公路退回山裡,但是,父母堅持要回來找她,還有幾個過往的下屬也死活不願意離開,才被人攔截下來。

禾藍後來在基地不遠處的墳地看到了他們的屍體,四肢都扭曲地看不出樣子,被人隨意地丟棄在濕濘的泥地上。下過一場雨,屍體已經青腫了。她沒有勇氣去找父母的屍體,第一次那麼懦弱地逃離了,仿佛背後有鬼一樣。

從那以後,她選擇性地忘記了很多事情。有時想起,有時又想不起來。

隻記得最後在金三角的那天清晨,自己站在村子裡的山崗口,茫然了好一陣子,傍晚時才被謝叔叔撈回去。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