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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隻受到驚嚇的小貓。

適應光亮後見到院落的他麵露欣喜。

“哥哥。”司娉宸笑著喊他。

她落下窗,放下書走出屋子,快到門口時司蒼梧已經過來,眉目溫潤笑著:“在看什麼書?”

司娉宸一邊回答一邊往屋內木桌走,抬起茶壺準備倒茶,發現茶不熱,便說聲“哥哥等等”,去讓侍女換一壺熱茶來。

她重新走到桌前坐下,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都是些雜談,那些深奧艱澀的書我都看不懂,先生一點點給我講,開始還能跟上,後麵就不行了。”

將軍府裡,也隻有在司蒼梧麵前,她才顯得話多些。

司蒼梧笑著誇她有進步,目光端詳許久未見的少女。

這兩年來,司娉宸在春節時回來過兩次,他看著這個笨蛋妹妹一點點收起性子。

從前雖說也老實乖巧,卻總是活潑的、靈動的,嘴裡總是“哥哥”“哥哥”地叫,仿佛話怎麼都說不完。

第一次回來時,還會纏著他說話,說自己受了哪些苦,那些書有多難,先生要求好嚴之類,司蒼梧就溫聲安撫她,大概是知道如論怎麼訴苦都不會有人將她帶離皇宮,第二次回來時,她就不再說這些,隻笑著說:“哥哥,我好想你呀!”

他都能感受到,這個妹妹靜下來了。

侍女提來新的茶和糕點,站在一旁要給他們倒,被司娉宸叫著出去了,自己提著茶壺斟茶,輕聲問書院的事情,問衛凝達奚琅他們。

司蒼梧挑著有趣的給她講,司娉宸一邊吃著鮮花餅一邊被逗樂,捂著嘴小聲笑。

發釵垂下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悅耳的清脆聲響,藏藍色衣裙襯得她越發沉靜內斂,卻在她不自覺的笑中,又能覺出小時的稚氣和純真。

兩人笑著聊了許多,說著說著,話也不自覺多了起來。

司娉宸也說了許多宮裡的趣事,有時是她聽課睡著了,先生氣得不行,卻又不能打她罵她,就罰她寫大字,有時是薇茗公主來看她,卻老是被她氣跑了,但沒多久,又會繼續來看她。

司娉宸皺著鼻子:“哥哥你不知道,先生好過分,明知道我不喜歡寫字,每次都罰我寫大字,走的時候先生還對著我的字愁眉歎氣,說什麼以後在外麵能不寫字就不寫字,再不濟,彆說是她教的,就說我自學的。”

“你說可惡不可惡,我的字明明長進那麼多,先生卻還嫌我丟臉,還有啊!”

她微微蹙眉不解:“薇茗公主為什麼總是生氣呢?特彆是提到太子哥哥,我都不敢說我的想法,就怕她一生氣就不理我,她說什麼我都隻能跟著應和,唉,我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還有姨母,”她歎氣,“姨母的身體好像不太好,每次我問春喧,她都不願意告訴我,我怎麼就不會醫術呢,會醫術的話,說不定還能幫姨母看病。”

司蒼梧看她變得活潑一點,笑著抿了口茶:“即便你會醫術,皇後娘娘也不會輕易給你看,宮裡厲害的醫術修士多的是,就是聖上,也不會放任皇後的身體不管。”

司娉宸點頭:“哥哥,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看到姨母難受,就也跟著難受。”

這兩年,經常有醫者來看單明遊,她也越發懶散,天天躺著不願起身。

司娉宸勸過幾次,春喧說:“娘娘身子不適。”

後來她就不說了。

司蒼梧寬慰她幾句,忽然道:“你半年後就要同太子訂婚,到時便會住在青宮,以後出宮也困難,這些時日可多參與些宴會,衛凝的妹妹念叨了你幾次,還有達奚郡主。”

司娉宸乖巧應:“我知道了哥哥。”

提到訂婚,司娉宸仿佛被什麼提醒了,重新變得安靜起來。

頓了下,司蒼梧說:“在書院時,易瞳和羅頤也來找過我,你何時與他們關係這樣好?”

司娉宸低眉思考了會兒,微微歪頭:“可能是帶著晏平樂去醫館處理過幾次傷?”

司蒼梧笑著點頭,又待了些時間聊些家常話題後離開。

司娉宸耐心地在屋裡待了兩日,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練字,待到第三日,她去找了江柳。

“娘,我想去逛商樓。”

江柳點頭,準備將手裡的事情暫時放下陪她,剛轉身同身後的侍女說話,司娉宸又道:“我隻是去逛逛,買些最新的裙子和首飾,娘這麼忙,要是誤了正事就不好了,派兩個隨行侍衛就行。”

仿佛想起什麼,她小小歪頭,問:“就之前跟著我的侍衛吧,這麼久了,我都快忘了他的名字。”

她好奇問:“他還在嗎?”

江柳遲疑片刻,還是按照她說的做,叫來管家問了幾句,隨後朝安靜喝茶的司娉宸點頭:“他被派去做任務,最快晚上回來。”

司娉宸點頭:“這段時間他能跟著我嗎?”

記起什麼,她笑著說:“他還是小時候我寫了許多字換回來的,算起來應該是我的侍衛,爹也認同了的。”

一聽是司關山的意思,管家低頭說:“小姐放心,我們會儘快安排好,之後他仍舊是小姐的隨身侍衛。”

江柳在一旁沒說什麼。

司娉宸又同江柳聊了些,多是治理後宅相關的,怎麼用人選人,怎麼定規矩,怎麼管理整個將軍府開支等等。

江柳也答得很認真,似乎真的是想要將司娉宸一點點教會般。

待到日落西山,司娉宸回了院落。

隨手拾起本書,翻開看了幾頁,靜了靜,將腰間的玲瓏盒解開,讓侍女去裝滿飯菜,又看了片刻,她合上書,單手撐著側臉,任由發絲滑落肩頭,絲絲縷縷盤在白紙黑字上。

光線逐漸暗了下來,院落的樹影淡去,侍女前來問是否用膳,司娉宸搖頭,將人揮退後,靜靜坐著。

簷廊的宮燈亮起時,院子的門開了。

司娉宸越過窗欞望過去,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院落裡,一身的冷厲肅殺還未散去,看上去冷酷無情。

察覺到目光,他轉頭望過來,見到燈火裡的少女,仍舊冷著臉沉默不語。

像是忘了兩年前,少年在深秋的夜裡站了一宿。

茫然,又困惑。

像一隻被困在囚籠的獅子,怎麼都掙脫不出。

司娉宸安靜看他片刻,見他站在樹下不動,也不像要走過來的樣子,便抬手關了窗。

靜立的少年緩慢地眨了下眼,手掌不自覺用力,剛剛綁好的傷口一點點沁出血來。

可他還是沒動。

片刻後,一身靜美的少女踏著暖光而來。

緊繃的五指緩緩鬆開,又在下刻用力握緊,感受不到痛般。

湖藍色裙擺隨著步伐躍動,在橘色宮燈下帶著溫暖,司娉宸站在他兩步開外,笑著問:“餓了嗎?”

一身冷酷的晏平樂站著不動,黑色眼珠動了動,沒說話。

司娉宸仍舊笑著,好脾氣上前:“兩年不見,脾氣倒是長了不少。”

純黑眸子顫著垂了下來,他仍舊不言不語,一身冷肅氣息卻無聲無息消散,仿佛從前的很多次,隻要她說話,他就會立馬變成那個無害的靜默少年。

司娉宸又問:“餓不餓?”

晏平樂張了張嘴,嗓子被堵住了般,他很少說話,說出的字嘶啞艱澀。

他說:“餓,我很餓。”

司娉宸解下腰間玲瓏盒,抬手遞過來。

這個動作她曾經做過很多次,也是晏平樂最熟悉的。

他忽然就難過得不行。

很多隱藏在黑暗的夜裡,他都會這樣難過,細微的,卻又不容忽視的,像有一隻螞蟻在他心頭一口一口嗜咬,不管他吃多少飯,都緩解不了。

那種感覺太過細微,所以隻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誕生。

可沒有哪一次讓他這樣承受不住,挺直的腰背慢慢垂下,委屈地蹲下來,就像一隻迷路許久,好不容易找到家的大狗。

她也跟著蹲下去,歪著腦袋去看他。

像兩個幼稚的小朋友。

晏平樂無聲地難過著,司娉宸便小聲哄他。

“晏平樂,我回來了。”

“你看,我就在這裡。”

“晏平樂,聽話。”

這話猶如一道閘口,被她輕易地打開,瀉出滔天洪水,朝他蔓延而來。

今天剛結束的任務,為防止被敵人發現,出發前被告誡著不能動用氣,他就是這麼在潮起的海水裡潛伏著。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整整三天,周圍隻有鋪天蓋地的海水,一點一點漫過他,像淌進他心裡,冰冷徹骨。

那時候,他也聽到她說。

晏平樂,要聽話。

晏平樂眼眶通紅,卻半點眼淚都流不出。

他不想聽話。

可這話在喉腔裡梗住,他說不出。

視野裡的湖藍色裙擺在青草上散開,柔軟順滑的長發落在青草間,染上幾根枯草。

他抬眼望向司娉宸,手卻下意識伸向落在地上的頭發,抓起來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矛盾又糾結地抓著。

司娉宸笑得眉眼彎彎,撐著下巴打量他。

五官冷硬不少,少年的圓鈍感被冷酷替代,身量也長高不少,冷著臉時不像還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倒像個冷血無情的劍客。

唯一熟悉的,隻有那雙柔和下來的黑瞳,望過來的目光純粹又執著。

司娉宸問他:“在將軍府,你都做了什麼?”

晏平樂:“殺人。”

司娉宸神色不變,又問:“還有呢?”

晏平樂:“殺人。”

司娉宸安靜下來,輕輕嗯了聲,沒再說話。

方才靠近時,她就聞到了血腥氣息。

黑色能夠遮掩一切傷口,適合暗殺,司娉宸想,黑色不適合晏平樂。

受了傷卻麵不改色,他對痛的忍耐度一直很高。

好半晌,司娉宸接過被晏平樂抓在手裡的頭發,隨手撥弄了下沾上的草屑,起身朝著屋內走,低聲說:“吃飯吧。”

這頓飯吃了很久。

晏平樂吃得很慢,司娉宸便撐著下巴看他吃,發上的銀釵在宮燈下閃著光,鬨得晏平樂視線總往上瞥。

待晏平樂吃完,司娉宸杏眸帶著笑意:“這段時間你做的很好,我說的你都做到了。”

語氣帶著誇獎的意味。

晏平樂冷淡嗯了聲,順手收拾空盤,勾著瓷盤的手指不自覺動了動。

司娉宸又問了些其他問題,比如餓沒餓肚子,被人欺負沒有,最近喜歡吃什麼,晏平樂就老實回答,答不上來就不說話,司娉宸便換一個。

待桌上清空了,她讓晏平樂取出玲瓏盒裡的傷藥,眼神示意他脫衣裳,然後低頭看各種藥的效果。

看完後抬頭,發現晏平樂仍舊呆呆站著,她抬手點了點他手背被血洇濕的藥布:“還有哪裡受傷了?”

晏平樂搖頭,漆黑眼珠不太自然動了動。

司娉宸杏眸帶著笑意,歪頭看他,這是在性彆上開竅了呀!

晏平樂仍舊沒動,司娉宸也不惱,隻是有些可惜地望著桌上的藥瓶藥布:“我還是學成第一次幫人包紮,你不願意就是正常的。”

說著準備收起藥瓶,卻被一隻大手按住。

司娉宸抬眸望過去,晏平樂低眸抿了抿唇,低聲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