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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狩 尤四姐 4228 字 6個月前

“好”,說得鏗鏘,“陛下不護短,我主英明。陛下尚未大安,不要在風中久站,快些進殿內歇息吧,外麵的事就不要管了。”說罷轉頭看向居上,“太子妃,隨我去蓬萊殿,捉拿裴氏這狗奴。”

居上忙應了聲是,快步跟上,在聖上無奈的凝視中,婆媳倆下了台階,往大明宮方向去了。

大明宮中的裴貴妃,此時正惶惶不可終日,催促著殿內謁者:“快去外麵問問,戰事究竟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殿門就被一腳踹開了,皇後提劍進來,寒聲道:“不必問了,飛蛾撲火,有去無回。你怕是還在做太後夢吧?天快亮了,該醒醒了。”

居上這是第二次見到貴妃,頭一次是在中秋宴上,她因深受聖上寵愛,到哪裡都是眾星拱月的存在。奔五十的人了,但容貌姣好,身材纖長,就算謊稱二十出頭也有人信。

但這次再見,分明憔悴了不少,想來兒子要奪嫡,對她來說也是一場豪賭,沒了興致描眉畫目,看上去便平庸了許多。

一見皇後,裴貴妃立時嚇得三魂丟了七魄,驚恐道:“你……你胡說!”忽然回過神來,嘴裡叫著三郎,轉身就要往殿門上去。可惜剛邁腿,就被皇後揪住後頸的衣裳,一把拽了回來。

“急什麼,總有你們母子團聚的時候。”皇後抽出劍,劍首指向了裴貴妃麵門,“賤婢,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分,以前懶於和你計較,沒想到你竟敢調唆你那賊子,妄圖坑害太子。”

裴貴妃摔倒在地,手腳並用往後退縮,皇後的劍尖鋒利,寒光閃得人心頭打顫。她知道大勢已去了,但往日的驕傲還在,就算語不成調,她也咬牙反擊:“元稚,你不就是仗著有元家做靠山嗎,陛下何嘗把你放在心上。你不過是用來裝點門麵的物件,陛下從來不曾愛戴過你。”

居上聽得心驚,慌忙望向皇後,皇後卻並不生氣,哂道:“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陛下倒是疼你愛你,現在你性命攸關了,他又在哪裡?你活到這把年紀,到如今也沒看透,把自己的幸與不幸都交付在男人身上,是最可笑的行徑。”

貴妃臉色慘然,但死到臨頭仍不屈服,笑道:“我這一輩子,受儘陛下寵愛,縱是現在就死了,也沒什麼後悔。倒是你,站在城頭迎敵,你引以為傲,殊不知在我看來你才是最可悲的,丈夫若果真在乎你,怎會隻留五百兵力讓你抗敵……”

她話尚未說完,就見皇後長劍一揮,立時血撒了滿地。

貴妃睜著一雙眼,人崴倒下來,至死都在望著門外,卻等不來商王的捷報了。

殿內驚呼聲四起,跪倒的女官們匍匐在地,嚇得渾身篩糠,顫唞個不止,連居上腿裡也有點發軟,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雖然她嘴上強硬,叫囂著要與淩溯同進退,但果真看見殺人,還是嚇得夠嗆。

殿門外的內侍魚貫而入,不聲不響將貴妃的屍首抬了出去,地上的血跡,也在眨眼之間清理乾淨了,仿佛這蓬萊殿內,從來沒有過裴貴妃這個人。

皇後轉頭看了居上一眼,見她驚恐,和顏悅色道:“害怕嗎?是第一次看見殺人吧?”

居上點了點頭。

皇後說:“彆怕,當初北地守城的時候,死人堆得像山一樣,我們是咬著牙,一日一日撐過來的。所以我聽這賤婢那樣輕描淡寫地,把一場戰役歸為男人寵不寵愛,就知道與她沒什麼好說的了。一輩子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哪裡知道雄鷹的誌向,至死都以為那個男人愛著她,也算死得其所。”

居上聽了這番話,愈發地敬佩皇後,挺著腰顫聲說:“阿娘,兒這輩子誰都不服,就服阿娘。阿娘是兒的楷模,兒會永遠將阿娘的話記在心上,一時都不忘。”

皇後失笑,“我不指望陛下,是因為看透了他,你對大郎,大可不必這樣悲觀,他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他的秉性,絕對是個有擔當的好兒郎。”

居上說是,“在行轅這麼長時間,我都瞧出來了,郎君是可堪依托的男子。”

皇後頷首,一麵伸手來牽她,“走,去東宮看看。”

這朔風凜冽的夜晚,雖然宮城偌大,兩地相距很遠,卻一點不覺得乏累。隻是心裡焦急,總覺得這路走也走不完似的。

好不容易進了玄德門,往南望過去,熊熊火把照亮了半邊天幕,東宮剛經曆過血戰,空氣中隱約夾帶著血腥氣,幽幽地直望鼻子裡鑽。

再往前,才發現那些南衙禁軍隻攻破了重明門,就被潛伏在嘉德殿的八百精銳狙擊在了嘉德門前的廣場上。

有死傷,血流成河,這些都是尋常,親自領兵的淩冽被生擒了,生生壓著跪在積雪上,嘴裡正在苦聲哀求著:“阿兄,看在往日的兄弟之情上,原諒我的一時魯莽吧!”

為求脫罪,自然要把罪責推給彆人,他倉惶道:“都是我門上的賓客,是他們慫恿我,我一時糊塗才闖下這彌天大禍……”

一旁支著長刀而立的淩洄,臉色陰沉得閻羅一樣,對他的軟骨頭很是鄙夷。

淩溯蹙眉看著他,半晌歎道:“三郎,以往你闖禍,大家尚可以包涵,但這次,你未免太猖狂了,若是這次讓你成了事,你會留我一命嗎?”

會嗎?自然是不會的。

淩冽知道答案,因此愈發恐慌,正央告無門的時候,忽然見皇後出現了,先是一愣,複嚎哭起來,“阿娘,兒錯了,請娘替兒求情,求阿兄饒了兒這次吧,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可皇後絲毫不為所動,漠然告訴他:“你母親已經被我殺了,你還要向我求饒嗎?”

淩冽怔住了,似乎消化不了這個消息。待回過神來,他血紅著眼蹦起來,撕心裂肺地大喊:“元氏,我殺了你……”

結果話音剛落,便見淩洄橫刀架在了他脖子上,隻是輕輕一抹,前一刻還怒發衝冠的人,這刻忽然定住了身形,然後眼中的光逐漸熄滅,轟然倒下了。

鮮紅的血,順著磚縫向前蔓延流淌,淩溯調開了視線,回身向居上伸出手,“嚇壞了吧?”

居上偎到他身邊,手裡的劍半點沒派上用場,但依舊緊握不放。

他這樣問,她搖了搖頭。人總是利己的,雖然淩冽母子下場淒慘,但沒有了他們,淩溯才能高枕無憂,因此場麵雖然血腥,她也不覺得有任何不適,甚至隱約感到暢快,終於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事情都已塵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家事了,遂命人打掃戰場,淩溯兄弟並皇後和居上一同前往兩儀殿,麵見聖上。

聖上心裡,總是隱約期盼著能留淩冽性命,見他們進來,強撐著病體走出了內寢,一臉期待地望著堂上眾人。

淩溯率先跪了下來,“阿耶受驚了,內亂已平,請阿耶放心。”

但聖上要聽的不是這個,隻是礙於大義,不得不頷首,頓了頓又追問:“三郎呢?你們是如何發落他的?”

堂上無人回答,還是淩洄,跪地拱起了手,坦然道:“三郎已經死在兒刀下了。他發起政變,欲圖顛覆朝綱在前,辱罵皇後,意欲行刺在後。兒當機立斷,不讓他有可乘之機,一刀結果了他。阿耶不必難過,您有我們三兄弟,將來說不定還會給我們添幾個小阿弟,就不要在乎那亂臣賊子了。”

這番話令聖上氣結,淩洄荒唐,他向來知道,不論說什麼都可以不往心裡去,但三郎被殺了,還是令他感到了滅頂的悲哀。↘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頭疾,好像變得更嚴重了,他看著眼前的一張張臉,忽然產生了陌生感,一時竟想不起來他們是誰了。隻是覺得%e8%83%b8口堵著,堵得他喘不上氣來,他倒退幾步坐進圈椅裡,思維混亂,頭痛欲裂,好半晌才漸漸恢複了些神識,喃喃自語著:“這內亂,是朕釀成的,三郎也是被朕害死的……”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了。

淩溯見狀,膝行上前抱住了父親,心裡忽地覺得愧疚,“是兒不好,兒讓阿耶傷心了。”

聖上淚濕了衣襟,良久方平靜下來,拍了拍淩溯的背道:“這事不怪你……我們父子五人,打下這萬世基業,傷痕累累流儘了鮮血,從來不曾流過淚。如今江山在握,反倒父子生嫌,兄弟反目起來,一切都是我這當父親的糊塗,不曾引領好你們。三郎走到今日,是朕一再縱容所致,罪魁禍首是朕,不與你相乾。”言罷長舒了口氣,“事已至此,沒什麼可說的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安排好三郎後事吧。”

淩溯道是,起身退到了一旁。

皇後看著聖上那傷心欲絕的樣子,又追加了個消息,“裴氏也被我殺了。”

聖上呆怔望過來,兩下裡打擊合並到一處,其實也不過如此,慢慢點頭,“殺了就殺了吧,收拾乾淨……也好。”

所以這就是男人啊,皇後心下涼笑,平日千般寵愛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滋養了歪門邪道的野心,無端引出一場禍事來罷了。

動蕩的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天亮之前一切收拾停當,風過無痕般,有些人,說消失就消失了。

第二日太子照樣理政,鎮軍大將軍麵色晦暗地求見,進門便單膝跪地,叉手道:“殿下,臣……臣實不知……”

淩溯起身,將他攙扶起來,“大將軍不必如此,這事與大將軍無尤。”

鎮軍大將軍再三謝過了,方歎道:“商王咎由自取,卻害苦了小女,孩子聽說這個消息,人如瘋魔了一般,臣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總之,臣謝過殿下不罪之恩,這場變故於臣全家來說,實在是無妄之災……”邊說邊搖頭,大有悔不當初的意思。

淩溯自然也不會去安慰,若不是攀了這樣一門親,或許淩冽的膽子不至於這麼大。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太多機緣巧合促成了整件事,去怨怪誰,為時都晚了。

不過這場風波,也換來了朝堂上久違的平靜,議政時候再也不是各說各的,滿朝文武至少開始向著一個好的方向努力了。

幾日之後,聖上又召見了他,父子之間難得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聖上指了指一旁的坐榻讓他坐下,撫著憑幾道:“朕的頭疾,半點不見好轉,如今每日有一半時間都在疼,疼久了,人木木地,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昨日與你阿娘商談,這些年南征北戰,著實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倒不如趁著這個時候放手,我與你阿娘去東都躲清閒,把這朝政徹底交予你打理。”

淩溯卻搖頭,“阿耶還是留在朝中吧,兒有許多不能決斷的地方,還需阿耶提點。有阿耶在,兒心中就安穩,辦事也敢放開手腳。”

聖上長籲了口氣,“朕離朝將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你監國,沒有什麼疏漏之處,朕很欣慰。其實這病症朕也知道,恐怕是好不了了,對政務實在力不從心,仍在其位,反倒限製了你。”

若是換成以前,這番話必定是存著試探之心,但如今日暮西山,確實發自肺腑,那雙渾濁的眼睛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