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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狩 尤四姐 4208 字 6個月前

認識陸給事的?難道陸給事與郡主之間,也有往來嗎?”

轉眼又要上綱上線,郡主是前朝公主,與前朝公主有往來,豈不是間接證明和前朝太子有瓜葛?

所以和這種人對話,真是每一句都要斟酌再斟酌,居上不大耐煩無儘地兜圈子,便拉了臉道:“看來將軍公務太多了,連赴宴都不忘審問。我今日可沒犯什麼事,不過與人打個招呼,這樣將軍都要盤查嗎?”

語氣有點衝,顯然冒犯了這位驕傲的將軍,他也不說話,隻是淡淡地望著她。居上被他看得發毛,不知怎麼回事,他就是能給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從第一次牆頭上遇見開始,這種窩囊的感覺就縈繞在她心頭。

看來再兜圈子,辛家上下都要被他算計了。居上泄了氣,“算了,我老實同你說吧,陸給事與我阿兄是好友,我認識他,與弋陽郡主無關。”

那張冰霜般的臉上,慢慢露出了戲謔的神情,“令兄是何人?”

居上絞著披帛,半昂著腦袋,輸人不輸陣地回答:“家兄辛重威,在吏部司封司任郎中。”

雖然早就將她的來曆查得一清二楚,但讓她親口承認,也是一種勝利。

麵前的人舒展了眉目,曼聲問:“某在北地時,就聽說辛家大娘子與前朝太子有婚約。辛家有三位千金,不知小娘子行幾?前幾日探訪修真坊,是自己的意思,還是受人所托?”

居上已經深刻認識到,在這種老奸巨猾的政客麵前,是很難有所隱瞞的。他與阿耶不同,阿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問題含含糊糊就應付過去了。這種人呢,簡直就是酷吏,城府那麼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自己都快被他繞暈了。

好吧,不再垂死掙紮了。居上坦然道:“辛家大娘子是我,險些嫁進東宮的也是我。不過將軍不要誤會,我隻是內定的人選,並沒有正式和前太子結親,那日去探望他,也是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和我父親無關。”

既然自己的老底都已經和盤托出了,不去順便明確一下仇家的出處,就算吃虧。於是她擺出謙恭的語氣道:“將軍也算認識我了,我卻未曾有幸結識將軍,鬥膽請教將軍尊姓大名,在何處高就啊?”

那人沒有立刻回答,天邊的晚霞斜斜照進承暉亭來,將他周身暈染上一層淺淺的金棕。他側對著她,微微垂下眼,那眼睫濃而纖長,忽然多出一絲人間煙火氣。嗓音似乎也不是那樣不近人情了,含糊應道:“國姓淩,在東宮任職。”

好家夥,也姓淩,看來是皇親國戚,難怪從骨子裡透出傲氣來。這種人得罪不得,如今天下是姓淩的天下了,尤其有爵的人上人,更得小心翼翼奉承著。

居上換了個持重標準的微笑,欠了欠身,“失敬失敬,原來是淩將軍。前幾次我失禮了,還望將軍不要見怪。既打過兩次照麵,咱們也算認識了,日後請將軍來舍下小坐,我為將軍煎茶,向將軍賠罪。”

居上是打著小算盤的,結識新朋友,不是什麼壞事,至少將來再去探望存意,還能說得上話。

果然,從公事轉變成了私交,對方的神情也略微緩和了些。

恰在這時,分散在各處的官員都向龍首殿聚集,看樣子燒尾宴要開始了。這位皇親國戚也不能再耽擱,向她微微頷首,“少陪了。”

居上道好,很高興終於可以不用再麵對他,自己也得趕回望仙台去了。不想剛要挪步,又聽見他扔了一句話,“等見到陸給事,我替小娘子把話帶到。”

居上怔愣間,他已經走下廊亭,闊步往龍首殿去了。

回過神來,她懊惱不已,“替我把話帶到……我要說什麼話,自己都不知道呢。”嘴裡嘟囔著,匆忙返回了望仙台。

還好女眷入座稍晚一些,她回到三嬸身邊時,三嬸替她留好了位置,隻是低低問她:“上哪兒去了?”

居上含糊道:“上外麵逛逛,正巧遇見個熟人,說了兩句話。”

顧夫人端起葵花盞呷了口飲子,借著杯口擋嘴,不動聲色道:“看樣子,皇後殿下心裡有了太子妃的人選了。”

居上朝對麵望過去,中書令家的四娘子乖巧地坐在她母親身側。殿裡燃了燈,燈火映照著她的臉,那粉嫩的女郎,看上去愈發細膩溫軟。

居上剛想誇讚四娘子兩句,卻聽見顧夫人歎氣,“唉,原本這殊榮應當是咱們家的,如今時局變了,一切都變了……你沒瞧見,那位令公夫人多歡喜,像隻鬥勝的公雞。”

居上也端起飲子抿了一口,“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白白胖胖,充滿希望,我看四娘子不錯。”

“嘖!”顧夫人有點怒其不爭,她是英雄末路了嗎?起碼不要這麼認命,表示一下不平總可以吧!

然而居上安逸得很,以前自己受夠了到哪兒都萬眾矚目的待遇,像現在這樣,焦點轉移到彆人身上,才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鬆。

她開始專心致誌品鑒今晚的菜色,望仙台和龍首殿的筵宴是一樣的,紅羊枝杖、五生盤、纏花雲夢肉、遍地錦裝鱉……許多家常少見盛宴常備的硬菜,很豐盛,卻也很膩味。

最受女孩子歡迎的,自然是玉露團那樣的小點心。居上吃了兩塊甜雪,這是種加蜂蜜烘烤而成的酥脆甜餅,入口即化,搭配上點綴了櫻桃和荔枝的酥山,這燥熱的傍晚,因這一勺沙冰逐漸清涼下來。

當然了,一場大宴不單要注重色香味,觀賞性也不可或缺。宴到火熱時,四名宮婢合力搬來了一隻巨大的盤子,擱在食案中央,盤子裡是用麵食捏成的七十個樂工和伎樂,有個專門的名字,叫素蒸音聲部。樂工穿著胡服演奏器樂,伎樂彩帶飄飄恍如飛天,麵人的味道不一定好,但麵塑的技藝,卻稱得上巧奪天工、惟妙惟肖。

眾人一致感慨,好些年不曾見過這道菜了。大庸到了後期,帝王設宴如例行公事一般,連廊下食的口味都讓人不敢恭維。好多官員想儘辦法告假,寧願去路邊吃一碗冷淘,也不願領教燕饗。可見一個國家的興衰,也如開門過日子,連吃都沒有心腸了,離敗落還遠嗎。

居上聽見眾口一詞慶賀新朝,恭維之中也有幾分真心。自己不便摻合,夾了塊漢宮棋,放進了麵前的碗碟裡。

宴飲不慌不忙地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各種娛樂。龍首池周邊掛滿了燈籠,南北球場上也燈火通明,內教坊梨園部的歌舞伎在台上獻藝,不遠處還有百戲,真比端午節還熱鬨。

各家夫人與小娘子們的消遣,無非藏鉤、蹴鞠,步打球等。燒尾宴散了,慢慢也聚集了很多閒庭信步的官員們。

一棵櫻花樹下擺了張胡榻,榻上的金盤裡供了一排角黍,女郎們拿小角弓玩射黍,誰射中了誰吃。這個遊戲必不能少了居上,以前一起玩過的小娘子們把她推到了正中央,遞來角弓,鶯聲燕語地起哄:“請辛娘子一展風姿。”

居上其人,落落大方,很不認命,且又挫又愛玩。她一直有著迷一般的自信,認為自己在不斷精進,這次一定比上次強。反正前麵十來人沒有一人射中,自己就算偏了準頭,也沒什麼丟臉。

於是站在紅線之外,颯爽地擺開了架勢。射黍的角弓隻有正經弓箭的一半大小,拿在手裡玩具似的。她屏住呼吸,調準方向,渺起一目瞄準了其中一個角黍,姿勢絕對漂亮。然後十拿九穩拉弓放弦,“咄”地一聲,射在了櫻花樹的樹杈子上。

第10章 殿下。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果然是預料之外,情理之中。

旁觀的辛重威摸了摸額頭,笑得很無奈。

“大娘子的箭術,確實如你所言啊。”掖著兩手的年輕官員含笑望著一臉懊惱的女郎,很久以前就聽辨之提起過這位大妹妹,幾乎樣樣都好,唯獨射箭十射九不中,像這等射黍的活動,從來不曾得過什麼戰利品。

辛重威說可不是,“上次我父親看她射靶,差點被她當靶射中,還好跑得快。不過姑娘家,準頭差點沒什麼,反正隻是消遣,不必當真。”說著覷了眼身邊的人,“銜青,明日你可有空?我得了一副上好的畫兒,邀你來品鑒品鑒。”

小字叫銜青的人,正是給事中陸觀樓。在辛重威眼裡,他也是諸多官場好友中,唯一無可詬病的人。出身於弘農陸氏,雖不比楊氏顯赫,卻也是排得上號的。少年及第後,一直在長安任職,平時雅好讀書,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就連官場上常有的聚會,但凡設在秦樓楚館的,他都一律不參加。這樣的潔身自重,連尚了公主的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殊勝說看上了他,辛重威自然連連誇她眼光好。

隻是可惜,先前他們沒能在承暉亭相遇,自己回到龍首殿的時候,陸觀樓已經落了座,正與鄰座的官員閒談。沒辦法,作為殊勝的好阿兄,他勢必要想個辦法,為他們創造見麵的機會。反正男女之間有沒有眉目,見上兩三次便見分曉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隻要她下了決心,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好友的邀約,陸觀樓向來不大推辭,既然得了好畫,當然要去開開眼。便道好,“明日下了職,我去府上拜會。”

辛重威道:“這兩日司封司有很多封命要擬,萬一我晚回來一時半刻,你且等我一會兒,回頭咱們去西市喝酒。”

陸觀樓爽快地答應了,辛重威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頗有設下圈套,引魚上鉤的快樂。

誰知恰在這時,身後一道嗓音響起,輕快地說:“給諫,先前宴上人多,你我也離得遠,不曾有機會說上話。”

聞言,辛重威和陸觀樓俱一驚,忙深深長揖下去,“殿下。”

人群之外走過來的人,即便穿著尋常的圓領袍,也有一身宏雅的氣度。那是屬於儲君的,不容逼視的輝煌,與前朝太子形成強烈的對比。如果說前朝太子高存意是一篇詩歌,那麼當朝儲君淩溯便是一柄雕花的利劍,有其含蓄從容,也有十步殺一人的獨斷果決。

朝堂之上,除了高坐龍椅的帝王,最令人敬畏的就是這位太子。原因很簡單,他不是守成的儲君,他是朔方大軍攻取中原時,手握大權的戰將。甚至這場顛覆朝綱的大戰,有一半的功勞應當歸於他。

但有彆於帝王的崇高,儲君就顯得接地氣得多。你可以從心底深處懼怕他,但麵對他時,他倒又有令人如沐春風之感。偶爾也會讓人產生錯覺,這樣一位人中龍鳳,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親近。

就像現在,他臉上帶著一點笑,悠然地抬了抬手,“咱們同朝為官,不必太過拘禮。”視線一轉又看向陸觀樓,“我答應替人傳話的,險些弄忘了。恰好現在遇見給諫,萬不能有負所托。”

陸觀樓有些不解,也想不出是誰托太子傳話,便斂神向太子拱手,“不知殿下是受誰所托?”

淩溯的視線穿過人群,望了那重新架起角弓的女子一眼,複又向辛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