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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嗎?怎麼,腦子壞了,終於想起你還有個拖油瓶放我們家了?”

柏舟舅媽一副尖酸刻薄的樣子,磕著瓜子慢悠悠地從客廳走過來,瓜子殼吐在地上,手指在半空指指點點的,指完老太太指柏舟,指完柏舟才發現柏舟身邊還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成熟男人。

男人長得很帥氣,眼神給人極強的壓迫感,從他通身的氣派來看,絕對是有錢人。她正愁鐘暉在家裡啃老呢,這下真是天冷了有人送衣服,睡覺了有人遞枕頭。

舅媽話鋒一轉,臉上樂開了花:“哎喲,稀客稀客,都在外麵站著乾什麼,快進來坐坐。”

“不必。”

柏舟隻說想見外婆,沒說想見這一家子,楚子鬱向來不喜歡進彆人的家,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外婆,和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俯身,目光與老太太持平,老太太目光怔忪地盯著他,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鐘,好一會兒,才說:“你是……”

“我是柏舟的丈夫。”

他以為柏舟聽不見,順口說出來,語氣卻很鄭重,好像在宣布一個誓言。

老太太疑惑地轉了轉眼珠,看見他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恍然大悟似的,喉嚨裡擠出一聲蒼老的歎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歎息。

明明柏舟的後半生都有了依靠。

也許隻是因為……柏舟的臉上沒有笑容,正常人在伴侶介紹自己的時候,即使不附和,至少也是滿臉笑意。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舒娥沒有找到的幸福,她的兒子還是沒有找到。

明明那麼努力地活過來了,為什麼還是不能幸福啊。

難道幸福隻是一個謊言嗎?

“外婆要不要來我們家住?”

路上,楚子鬱儘職儘責地扮演著一個善解人意的好丈夫,溫柔,體貼,慷慨,善良……近乎完美。

“不了、不了……”

坐在小區的長椅上,老太太年紀大了,背佝僂得很厲害,一直垂著頭。

柏舟一直安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四年前,**很幸運地匹配上了,手術很成功,外婆終於能夠離開病房,離開醫院彌漫的消毒水味,在太陽底下生活,那時候他和鐘暉一同站在病房裡,外婆牽住了她孫子的手。

那件事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甚至對過去十年的自己產生了懷疑,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應該和家人劃清界限,他是不是應該拒絕還父親欠下的高利貸,是不是應該拒絕支付外婆的巨額醫藥費,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這個家庭弄得一團糟,沉重的責任幾乎把他壓碎了。

但是後來,他想,如果人生重新來過,他還是會這樣選擇的。

他狠不下心,這是他一生悲劇的症結。

他一直想問問她,為什麼那個時候不選擇他……但現在看來,已經沒必要問了。

人各有命。

當初的選擇,就算知道背後的隱情,於事又有何補呢?他不期待從她口中聽到什麼解釋,她也不需要解釋什麼,從她選擇鐘暉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已經沒有親情了,現在他想來見見她,隻是因為她是他母親的母親。

“保重身體。”

不知道為什麼,柏舟的嗓音有些沙啞。

“嗯、嗯……”

“他聽不見,外婆,您點點頭吧。”楚子鬱扶住她。

“……”

老太太渾身一震,像聽到什麼難以置信的話一樣,脖子彎折成近乎可怖的弧度,直直地仰臉看向柏舟,柏舟臉上浮現出類似遺憾,又類似無奈的神色,他點了點自己的耳朵,搖了搖頭。

曾經拋棄的外孫不幸失聰了,是一件值得流這麼多眼淚的事嗎?

他發現這些人真的都……很虛偽。

以為這點眼淚能夠挽回什麼嗎?

不過是自我安慰,自我感動而已。

“……”

“外婆,您彆哭了,我好不容易把他哄住,他身體不好,要是把他惹哭了,我會很難辦的。”

楚子鬱當慣了上司,和人說話總帶著居高臨下的壓迫感,雖然他並不是有心,語氣也儘量放得輕柔,但平時挨訓挨習慣了的職員都怕他板著臉說話,更何況是一個老太太。

“他……耳朵……怎麼壞的?”老太太顫聲問。

楚子鬱聞言沉默片刻,還是如實告訴她:“拍戲的時候出了意外。”

“那、那以後怎麼辦?”

楚子鬱不假思索:“我會照顧他一輩子。”

“你是他的……丈夫?”

“我們結婚三年了。”像陳述一個真理一樣,楚子鬱對此堅信不疑,“我們很相愛,我會給他幸福。”

“可是他看起來……”

“這就不勞您費心了。”楚子鬱看著她,忽而哂笑,“如果您真的這麼在乎他,當年又何必拋棄他?”

雖然隱藏得很好,但他打心底裡是瞧不起這個外婆的。也許在柏舟眼裡他和這個外婆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楚子鬱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和這個外婆是同類人。

他當初並不是選擇了紀寧,紀寧是他表弟,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可能。他也沒有拋棄柏舟,正是因為他太愛柏舟,他才會選擇放開他的手。

這樣和柏舟解釋,他會以為他在狡辯吧。

沒關係,他做這些事,本來就不是為了得到柏舟的理解。

他隻是想得到柏舟這個人。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祈求柏舟的愛了。

受過那麼多傷的人,還會愛嗎?

和外婆告彆,看著她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進那道窄小的門,本來想了卻一樁遺願的,柏舟的心卻並沒有因此更加輕鬆,回程的路上,他想起小時候,外婆穿著長長的碎花裙,一手牽著他,一手牽著表哥,他們三個人,一起笑著跑向路過賣麥芽糖的行腳商,表哥總是會分得多一些,但剩下的都是他的,外婆隻是拿起一塊象征性地抿一抿,笑著說好甜好甜。

記憶就是這樣,會模糊掉那些痛苦的、艱難的、苦澀的回憶。

昏黃的夕陽下,兩個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告彆了所有的親人,如今已經是孑然一身了,他走在路上,兒時輕快的腳步是什麼樣子,他很想再體會一遍,可惜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感覺了。

從街頭走到街尾,在夕陽最後一點餘暉消失在建築的尖角上時,他側眸,像談論明天的天氣一樣,對著楚子鬱淡淡說:“明天,我們去一趟民政局,把手續清了吧。”

第57章 天生愚笨

“不……”

楚子鬱喉嚨一緊, 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臉色唰地僵硬了,他急切地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用力地擺著手,然後緊緊牽住柏舟的手,柏舟沒有掙開, 也沒有回應,隻是垂眸, 安靜地看著他。

決定去死以後,他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連曾經那麼憎恨的人,現在看著也生出了不忍之心。$$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讓你這麼難過, 真是對不起了。

然而我即將離去。

柏舟不覺得自己的決定很草率,他也不是因為活不下去才決定去死的。他隻是覺得沒有必要再這樣日複一日地經曆這種毫無意義的生活了,他不想浪費生命, 所以乾脆在這裡終止。

到今天為止,他二十五歲, 但人生的喜樂悲歡,他已經全然領悟過了,他曾經後悔來到這世上,但現在的他並不這麼想,他覺得自己來這一趟還是值得的, 至少他曾經真的在彆人的眼眸裡存在過,在彆人的故事裡存在過。

“非常感謝大家能夠抽出你們寶貴的時間來觀看這個視頻,我是柏舟, 很抱歉無法將岑暄這個角色塑造完整, 我的演藝生涯就已經到此為止。”

“我還記得第一次粉絲見麵會的光景, 那時候還沒有這麼多人,在一個小小的演播廳,你們大聲地叫我的名字,手裡拿著我的電影海報,那是我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喜愛著,光是回想起來就覺得……啊,好像我曾經也得到過幸福。”

“如果可以,我想要和你們走過更長的一段路程。但是可能還是差了一點緣分,現在的我有了其它想做的事情,以後將不再出現在公眾的視野,擅自離開,非常抱歉,還望諒解。”

視頻中,柏舟深深地鞠躬,像以往每次麵對粉絲一樣。彆的明星可能享受著眾星拱月的待遇,他卻總是覺得自己配不上粉絲的呼聲,事到如今他還是非常感激,感激她們那麼真誠地喜歡著他這樣的人。

他微笑著,和她們說再見。

視頻保存在手機裡,隻等一個時機上傳,柏舟還住在鶴苑裡,和楚子鬱度過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

他似乎還有留戀,和粘人的棉花糖待在一起,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揉揉它的腦袋,他還會時不時翻看《白煉獄》的劇本,還有87號給他寫的信。

但在巨大的空虛麵前,這一切似乎都沒那麼重要。

楚子鬱不同意離婚,柏舟也不強求,隻是說明了自己的想法——與其這樣互相折磨過完後半生,不如早點散了,各自去尋找各自的幸福。

是的,如果說他還有什麼遺願的話,那就是楚子鬱可以獲得幸福。這個願望從他二十歲開始,不管發生什麼事,一直都沒有變過,或許有段時間被遺忘了,但是現在撿起來,好像還是那麼鮮亮。

去找個能陪他治病的人吧。

他累了。

楚子鬱聽完他的話,什麼也沒說,衝進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往他手裡遞,刀尖對著他自己,一邊哭一邊嚷嚷著“你砍死我!你砍死我!”,三十多歲的大叔了,哭得跟個小孩子一樣,眼淚鼻涕嘩嘩地流,看著真的很糟糕。

柏舟扔了菜刀,像安慰失控的大型犬一樣把楚子鬱抱進懷裡,試圖用最後的溫度將那些崎嶇不平的創傷稍微熨平一點,他的雙手輕輕搭在楚子鬱的背上,那顫唞不已的背就在他的懷裡慢慢安靜下來。

楚子鬱抓住他的衣服,重重地哽咽著,好像離了他就活不下去。他不會承認自己像隻失掉了殼的蝸牛,即便重新住進去,被風侵蝕得粗糙皸裂的殼也很難再給他提供什麼庇佑,他隻是偏執地以為殼還是那個殼,他們還是原來的他們,可惜事實不是這樣的,一切都變了。

“彆這樣對我……”

“柏舟……我救了你……我把你從那個臭水溝裡救出來……”

柏舟若有所思。

“我不會放你走的……你的所有東西都在我這裡……還有那些照片……對!還有那些照片……要是媒體……我拿給媒體……”

“不、不……”

楚子鬱口中含混地說著些什麼,顛三倒四的,他死死地抱住柏舟的腰,另一隻手焦慮不安地劃弄著自己的手指,根本沒有任何收力,指甲縫很快被摳破了,流出的血浸濕了柏舟的側腰。

那些照片啊……

很顯然和他有關吧。

在這種場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