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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回走。

楚子鬱真的去書房了。他還剩下許多待處理的文件, 楚氏金融和溫氏醫療的事務繁多到儘管已經經過了助理的一級審批,文件還是堆積到足以讓他忙得焦頭爛額。他這幾天又一直在忙著柏舟出院的事,推後了很多工作事務。

他在監控裡瞥見柏舟慢慢拿起筷子,夾起盤子裡的燒賣放在碗裡。偌大的客廳,隻有他一個人坐著吃飯,他好像發了一會兒呆,才低頭咬了一口筷子串起的燒賣。

他又發了會兒呆。

柏舟好像總是發呆。

他的記憶出現了一些故障,因為兩年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也因為幾個月前受到的頭部撞擊,他記不清以前受虐待的細節,也記不清那時痛苦的心情,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也許大腦就是以這樣的方式保護著自己。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菜都冷了大半,陳媽想把菜端進廚房熱熱,柏舟卻起身走了。

「不要熱太多,他吃不完的。」

柏舟安靜地向陳媽比劃手語。這時候陳媽好像才突然意識到這個孩子意外失聰了,她學過手語,知道柏舟的意思,眼眶驀地有些紅,用力地點點頭:“哎。”

等楚子鬱從書房出來,已經是淩晨一點過了。柏舟有失眠的後遺症,卻沒吃安眠藥,他不太放心。

果然,楚子鬱從書房出來之後,徑直來了他的臥室。輕手輕腳的,但衣物摩攃還是有響動。

柏舟背對著窗睡,借著月色,他不動聲色地掀起一點繡密的睫簾,看見楚子鬱腰腹上青青紫紫的淤傷,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他換上睡衣,悄悄地靠近床邊。

柏舟安靜地閉著眼,呼吸綿長。

楚子鬱慢吞吞地躺上次臥的床,一點點朝柏舟挪動,挪動,像一隻朝著自己的殼蠕動的蝸牛。

酷暑的餘熱還沒散去,夜晚沒有一點風,悶熱至極,柏舟不怎麼出汗,也沒那麼怕熱,楚子鬱渾身的血液卻躁動不已,他伸手打開空調的開關,將溫度調低了一些,到達一個舒適的平衡值。

“寶寶……”

知道柏舟聽不見,他才敢這樣說,不怕吵到他睡覺。

“你願意回來,我真的特彆高興。”

他以為他不會被輕易原諒的,但柏舟還是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

“我愛你。”

“我愛你——”

“我一直一直……都很愛你……”

柏舟的手指蜷縮了一下,背對著窗外的月色,隱在黑暗裡。他不覺得感動,也不覺得惡心,隻是感到茫然。

又來了,那種什麼都無法抓住的感覺。

舌根發苦,好像有什麼東西擠開喉嚨,他咬住唇,強忍著想要哽咽的欲望。

他的心臟很疼,艱難地泵著血,連帶著指尖都顫動。

啊啊……

事到如今還說什麼愛呢?

說這話的時候,楚子鬱自己也會短暫地相信嗎?

後半夜,柏舟從床上起來,覺得很冷,披了件外套坐在房間的窗戶上,雙腿懸空,靠著窗框安靜地發呆。

稍微起了一點風,熏熱沉悶,吹起柏舟耳邊的碎發,樹葉沙沙作響,偶爾有鳥飛過,在夜空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跡。

他從外套口袋裡摸出煙盒,猶豫片刻,還是抽出了一支香煙,“哢噠”一聲,打火機摁下,明滅的火光將黯淡的眼眸照映得格外漂亮,細長的眉,微微上挑的眼,薄紅的唇,瑩白的臉……氤氳在夜色霧氣裡,不甚清晰。

“咳咳……”

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夾住香煙,煙灰從窗台落下去,燙傷了草坪上嬌貴的溫帶草植,柏舟意識到,往回收了收,手腕卻被人從後麵輕輕抓住了。

與此同時,腰也被人環抱住,用力往後一帶,兩個人一起摔在地毯上,柏舟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煙就被人摁熄了。

「你身體這麼差,還抽煙?」

楚子鬱抱著柏舟從地上坐起來,一邊檢查柏舟摔傷了沒有,一邊急亂地比劃手語。

「什麼時候買的?我怎麼不知道?」

柏舟冷冷地盯了他一會兒,好像懶得搭理他,自顧自起身走了。

楚子鬱追上去,情急之下隻能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怎麼?之前沒有砍斷,現在還想試一次?”

楚子鬱怔了怔,感受到掌心裡的凹凸不平,視線艱難地往下移去。

柏舟的右手上,曾經是他給柏舟戴上的項圈,現在成為了他們之間無法消磨的隔閡,那疤痕烙在柏舟手腕上,卻好像箍在他的喉嚨裡一樣。

他很想說對不起,但是柏舟聽不見。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柏舟失聰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楚子鬱慢慢鬆開手,走到床邊打開臥室的燈,柏舟不適應地眯了眯眼睛,指了指門,示意他離開這間臥室。

當他不看楚子鬱的時候,就是拒絕一切形式的交流。

楚子鬱隻能走。

他走得很慢,希望柏舟能夠像以前那樣對他心軟,但最後柏舟好像很不耐煩,直接把他推出去,哢噠一聲鎖了門。他從來不抽煙,所以對煙味很敏[gǎn],柏舟用夾煙那隻手觸碰了他的肩膀,他靠著門坐下來,揪著衣服眷戀地嗅,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很討厭煙味,但聞著柏舟留下的味道,他還是有反應了。

因為常年吃藥,其實他已經很難有反應了,可是和柏舟待在一起,他的身體總是會比大腦更躁動,他很渴望柏舟,很想再次與柏舟結合,但他不能說。隻要柏舟沒有這個想法,他就不能說。

他隻能自己解決。

“嗬……啊……”

他靠著柏舟臥室的門,想象著柏舟粗糲寬厚的手,那雙傷痕累累的手,滿是疤繭的手,他想起他們的從前,那時候柏舟還很青澀,經常被他坐得受不了,讓他很有成就感和征服欲。楚子鬱想著想著,眼角忽然滑下一顆眼淚,長長地歎息一聲。如果這時候有人告訴他哪裡有顆能讓柏舟回心轉意的仙丹,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會去的。

“……”

柏舟徹底睡不著了。

楚子鬱以為他聽不見,在外麵做的所有事情,全部被他聽得清清楚楚,柏舟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青,不管是用被子還是用枕頭蒙住腦袋都不管事,最後乾脆自暴自棄了,隨便楚子鬱做什麼,他就當像以前在工地上聽彆人外放動作片一樣,充耳不聞就好了。

“……”

楚子鬱真的很煩。

這種念頭曾經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柏舟的腦海裡,現在卻頻頻浮現。無論是他過度的保護欲還是過度的**,都很煩,涉及到柏舟私密的個人領域,楚子鬱總是無孔不入。

柏舟沒辦法,隻能吞下兩片安眠藥,硬生生地這麼睡過去。也許是睡前的事情太荒唐,他久違地夢見了他和楚子鬱的第一次,醒來時被子裡涼涼的,柏舟的腦袋遲鈍地轉了轉,終於埋下頭,無力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剛睡醒,他的發尾翹起來,呆呆的有些可愛。經曆了那麼多,他的身上很難再出現這樣的感覺了,現在他的頭腦還不太清醒,打開衣櫃,找他的舊衣服,結果裡麵無一例外是當季的服飾,還是楚子鬱最常訂的那個牌子,摘了吊牌,洗好之後熨過,按照顏色深淺依次掛在衣櫃裡。

柏舟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總之清醒了些,臉色慢慢變得怪異。

他換了衣服,出門正好碰見楚子鬱,不知道他在外麵站了多久,柏舟垂眸看著他,和他錯身而過。

楚子鬱這次學乖了,不去拉他的手腕,而是從背後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像一隻終於找到殼的蝸牛一樣,安心地閉上眼睛。

“早安,寶寶。”

他對著聽不見的愛人說。

“我愛你。”

柏舟閉了閉眼,掰開他的手指。

楚子鬱走到他麵前,好像沒有一絲難過似的,依然穿著睡衣,牽起他的手,像兩年前一樣,不帶任何曖昧的意味,隻是覺得要是不牽著,手心裡便空落落的。

第56章 樁樁遺願

吃過早飯後, 柏舟說,他想去陵園看看他的母親。

在他生命最艱難的那一段日子裡,無法見母親最後一麵, 成為令他輾轉難眠的遺憾。

他總在夢裡叫媽媽,希望媽媽能夠帶他走,不要拋下他一個人,他總是夢見小時候, 他人生中真正得到幸福的那段時光,溘然夢醒, 枕畔濕冷,再也回不去。┅思┅兔┅網┅

他想見見母親,見見外婆, 再開一次粉絲見麵會,再拿一次影帝……他還有很多遺願。

「我和你同去」

楚子鬱食指指了指自己,兩手合攏, 指向對方,再合攏, 左手伸出拇指和小指朝外移動。

柏舟沒有拒絕。

楚子鬱照例買了花,車開進停車場,下車走到的時候,墓碑前的白菊還沒完全凋謝。

楚子鬱蹲下,掃開石碑上的幾片落葉, 將舊的花放在一邊,開得正盛的白菊放在墓前,墓碑上甚至沒有一張黑白相片, 但楚子鬱能想象出她的容顏, 一定溫柔, 一定美麗,像耀眼的星辰。

他跪下來,跪在柏舟身邊,像古時候拜天地,拜高堂一樣。

墓碑上隻有寥寥兩行字。

故先妣呂舒娥之墓

公元二〇一四年六月六日吉日立

三年過去了,碑文依舊清晰,好像和剛剛立碑時沒有區彆。柏舟伸手觸碰母親的姓名,好像能通過冷硬的石塊感受到母親的溫度。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

“夜夜安靜……美麗多溫暖……”

“媽媽的手臂,永遠保護你……”

睡吧,媽媽。

再見,媽媽。

從陵園出去後,柏舟說,他想去見見外婆。

外婆現在住在鐘家,柏舟知道鐘家在哪,雖然他一次也沒去過,但他能準確地說出地點,水岸邊——A市三環的一個老小區,四幢109。

他按了按門鈴。

“誰啊?”

一道蒼老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

柏舟怔了怔。

在他記憶裡,外婆沒有這麼蒼老。五年過去了,年紀越大的人變化越大,外婆拄著拐杖打開門,艱難地仰起頭,和柏舟四目相對。

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滿臉皺紋,看不出年輕時候的樣子,臉上笑眯眯的神態也消失了。

柏舟張了張口,喉嚨裡卻沒擠出聲音。

他的樣貌並沒有什麼變化,和五年前一樣漂亮,老太太眯著混濁的眼睛,過了好久,才輕輕地啊了一聲。

“阿舟……”

隨著話音落下,老太太的臉頰久違地溼潤了,當她抬起臉仰視的時候,眼眸微微睜大,楚子鬱忽然發現她的眼眸也是茶色的,歲月沉澱,那茶色變得很深,幾乎接近褐色。

原來柏舟的眼睛像外婆,像媽媽。

“喲,瞧瞧這是誰來了?這不是我們的大孝子,大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