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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長川 控而已 4227 字 6個月前

是清晨的時候,他感覺不到在雜羅時起床以後洗臉時,水幾乎凍傷手的那種溫度。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溫陵的學校宿舍裡,水龍頭不安裝在陽台而是安裝在浴室裡麵。

這是一所私立學校,隻要有錢就能進的那種學校,爸爸為了讓他有書讀,找了有通天本事的堂叔,讓他幫忙找到這所學校,打通了關係,席雨眠就在高二下學期還差一個月放假時插班了進來。

他本來以為爸爸根本無所謂他讀不讀書,也以為被學校開除了,回家定會挨幾個耳刮子,然後就被留在家裡乾活。可是爸爸抽了一晚上的煙,第二天接到了一個電話以後,就告訴他,他上雜羅中學高中部是憑了自己的本事,他們本來也沒預算他能考上重點中學,可是也是打算他要上完普通高中,至於考不考得上大學那是另外一回事,他既然讀了高中,那還是要把文憑拿到,不然以後的社會,初中文憑能乾嘛呢?

雜羅中學給他留了條路,並不是直接“開除”。聽說是張英明打電話給校長求情,說席雨眠不是個壞孩子,必然事出有因,孩子不肯說,那也沒辦法,求學校給他個機會,別說開除,而是讓他家裡自己提出轉學。

爸爸接到的那個電話,就是張英明打的。張英明勸爸爸給席雨眠找外地的私立學校,辦理轉學手續,雜羅中學不會給他處分,也不會把“開除”記進檔案。

席雨眠於是就在被“開除”的第四天,也就是那個周五,被送到了溫陵的這所私立中學。

溫陵,是個他從小就聽說,但是感覺非常遠的城市。因為畫報上、電視上這裡的人,尤其是女性,打扮得很奇怪,他一直以為這裡的人是少數民族的。直到到了這裡以後,才發現他們都是說著和雜羅方言有點像的方言的人,穿得也和一般人一樣,女人們也並不像電視裡穿的那個樣子。

席雨眠在離開雜羅前的那幾天,每天渾渾噩噩,大多數的時間都躺在床上睡覺,腦中總是浮現楊尋雲吼叫的那些話。他在害林驛橋——從一切的結果來看,楊尋雲說得沒有錯。

假如沒有他,林驛橋哪怕和女孩子談戀愛,前途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林驛橋和他成為朋友以後,除了每天還得輔導他,為他請假來看他打球,在他受傷以後還要照顧他以外,沒得到任何好處。

他的存在,對林驛橋來說,就是在拖後腿。

他試想過,如果林驛橋和他不認識,那林驛橋的人生軌跡還是一樣的,而他,可能就不一樣了。

楊尋雲說得一點也沒錯,他得了林驛橋太多的好處了。

而他還貪心地希望能夠獨占林驛橋。林驛橋人那麼好,即便對他沒什麼感覺,他開口表白的話,林驛橋也會左右為難吧?

除了乾擾林驛橋,他又能給林驛橋帶來什麼呢?

林驛橋沒了他,一樣有遠大前程,將來一定也有和他相匹配的好朋友,隨便在帝都的哪一所重點大學,認識的人都是精英,他的交際圈一定會和自己完全不同。那時他的存在還有什麼必要嗎?

他還天真地以為,假如他努力考上帝都的大學,就能繼續和林驛橋做朋友。設身處地想想,假如林驛橋在帝都大學念書,有個二本的朋友頻繁地去找他,他的同學會怎麼看待他呢?

高一時,他也在其他學習成績好的同學身上體驗過那種壁壘。他曾經羞慚,也憤憤不平,但現在轉頭一想,人和人之間的階層,大概在這裡已經定好了,為什麼成績好的學生隻和成績好的學生玩?因為他們的將來是一樣的,而成績差的學生,將來的學業和工作崗位大為不同,也決定著“不匹配”的朋友之間,是不會有什麼共同語言的。

他難以想像,在帝都最好的醫院裡待著的林驛橋,以後會有個在路邊攤炒菜的、或者在修車店修車的、最好不過在小學教體育的好朋友。

花了幾天時間想了這些以後,他對自己的遭遇便不再有不公平之感,他甚至覺得非常愧疚,給父母添了那麼多麻煩。轉學以後,體育生是做不成了,高考加分的路也斷了,何況還要花一大筆學費。

至於離開雜羅中學這件事,他雖然覺得遺憾,可他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無法忍受在白眼和閑言碎語之下繼續學習,也再也無法在看清自己和林驛橋之間的差距以後,再厚顏無恥地待在他身邊。換一所遠處的學校,對他來說已經是再好不過的安排了。

這所私立學校叫作“明德私立學校”,盡管是有錢就能進來的學校,卻極為嚴格。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出操,早上五節課,下午四節課,晚上晚自習到十點,十點半準時熄燈,一個月放假半天,也就是周日下午,外地的學生也隻能等期末放假了再回家。但是這裡的寒假隻放七天,年二十九到年初五,初六又開始上課。至於暑假,聽說歷來也是隻放一個星期的。

也許隻有時間被安排得這麼滿了,席雨眠才覺得可以不去思考過去發生的事情。隻是他忽然喪失了目標,上課也是上的,做作業也是做的,可再沒有特別的動力讓他覺得學習有什麼必要。事到如今,他考上大專和大學也沒什麼區別了,反正不太好的學校出來了以後也差不多,也就那樣。

這所私立學校連籃球隊都沒有,籃球場上碰不到幾個人,永遠都是空的,每個人行色匆匆,都在為考大學做準備。

由於之前在家裡躺了幾天,他的腳倒是很快就好了。在新學校裡待了一個星期,和室友們也逐漸熟悉了起來,然而他所在宿舍的男生們,彼此之間也並沒有特別親密,大家各忙各的——其實排得那麼緊的時間,每個人都很累了,根本也沒精力再一起聊聊天什麼的。他們對席雨眠的過去也不太關心。

轉眼到了1月23日,席雨眠清楚地記得,這天是林驛橋的生日。在1月初,他就想好要給他準備什麼生日禮物了。他想送他一本書,名字叫《小王子》,他已經買好了,放在他家的抽屜裡。他還在扉頁寫了這樣一行字:“它那時隻是和千萬隻別的狐狸一樣的一隻狐狸。但是,我現在已經把它當成了我的朋友,於是它現在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了。”

他也許還是那隻被馴服了的狐狸,盡管狐狸是小王子獨一無二的朋友,可小王子終究會離開他,離開這個星球,去尋找他的玫瑰。而這個生日禮物,也許再也不會到它該到的那個人手上了。

那天是星期天,他有半天假期,他走出校門,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轉悠,他看到了網吧,他走了進去,打開新浪郵箱,郵箱裡並沒有來信。是的,林驛橋不會去網吧,這個時間段,雜羅中學也已經沒有計算機課了。

他往林驛橋的郵箱裡發了一封郵件:

“我最好的朋友林驛橋: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成年了,祝你生日快樂!我在新學校過得很好,請不必掛念。有空再一起玩吧!

你的好朋友:席雨眠

2000.1.23”

第35章 征鴻35

在網吧上網了一個小時,他就回到了宿舍。宿舍的舍友們都是本地人,他們回家去了,因為隻有半天假期,他們到周一早上才會回來。他經過宿管處時,看到宿管窗口擺了一堆信件,往常他也看到過這些信,他從沒想過要去看看,因為他覺得除了他父母,誰也不知道他的地址,父母也不會給他寫信。但是今天,他神使鬼差地走到了那堆信前麵,開始翻找。

當找到最後一封時,他忽然看到信封上寫著“席雨眠收”這四個大字。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了,果然,寄件人的那一行寫著“林驛橋”。

席雨眠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把那封信拿著,對宿管說:“大叔,這是我的信。”

大叔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繼續看報紙。

“我拿走了。”

大叔這一次眼皮都沒抬。

那封信到底在那裡多久了?這是林驛橋什麼時候寄給他的信呢?他不過才來了十天,林驛橋回到雜羅也不過七天。

席雨眠緊緊捏著那封信,把它都攥變形了。

他回到宿舍,把信封放下,仔細地展平,小心翼翼地撕開。

他展開那封信,發現林驛橋隻寫了幾行字。他屏住了呼吸,打開台燈,坐在書桌前,看那封信。

“親愛的席雨眠:@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回來時,發現你沒有在等我。但是不要緊,這一次換我等你。我最近讀了一首詞,寫在了背麵,很是符合我的心情,希望你也能喜歡。

你的林驛橋

2000.1.18”

席雨眠迫不及待把信紙翻到背後,上麵寫著一首這樣的詞:“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予,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席雨眠愣住了,他再看了一遍那首詞,又讀了一遍,他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信紙的一角,直到發現自己已經將紙揉皺了,他才慌忙放下來,把紙放在燈下,一遍又一遍地看著。

他把信紙折好,不停地抻平,想讓它看起來整整齊齊毫無痕跡,但他**的痕跡並沒有辦法被完全消除。他又打開那封信,把正麵和反麵都再看了一遍。

1月18日,那是周一,是林驛橋從帝都回來的第二天,是他來到溫陵的第三天。

今天是1月23日,是林驛橋的生日,明天就是雜羅高中的期末考試了。考試會持續三天,然後雜羅高中就開始放假。

假如他現在回信,林驛橋應該收不到的。

席雨眠把信疊好,放回信封裡,放在枕頭下麵。他躺上床,把頭枕在枕頭上。

他仿佛漂浮在巨大而柔軟的雲端,發燙的麵頰、奔跑般的心跳、發脹的頭腦、顫唞的指尖,都讓他覺得這可能隻是一個夢,他假如睜開眼睛,那封信就不存在了。

他爬了起來,還是決定回一封信寄出去,萬一呢,萬一郵遞員很快地就能把信送到呢?

他坐在桌子旁,想了半天,終於提筆:

“親愛的林驛橋:

今天傍晚,我收到了你的來信。今天是你十八歲的生日,我要誠摯地祝你生日快樂,成年快樂。我已經準備了給你的生日禮物,但還來不及給你,我就到了新學校。我很喜歡你分享給我的詞,正好最近我也讀了一首詞,感覺你也會喜歡。你願意等我,那再好不過了。我在新學校過得很好。我會在除夕前一天回到雜羅,把生日禮物一並帶給你,你在家裡等我好嗎?

你的席雨眠

2000.1.23”

席雨眠在信的背麵寫了一首詞:“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雜羅中學高中部的期末考試持續三天,考六門主科,其餘科目在此前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