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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長川 控而已 4151 字 6個月前

觀察到了效果。

“我當時問林老師,那我姑娘有救了?他跟我說,姑娘如果願意做臨床實驗,可以報名,如果不願意,可以等幾年。

“那有什麼不願意的呢?我姑娘當時五歲了,不如一隻老鼠的智慧和生存能力,我有什麼不敢嘗試呢?我跟林老師說,別說臨床實驗了,如果上刀山下火海可以改變她的未來,我也願意。

“你可以想像嗎?現在自閉症已經不算個什麼病了,就像一百年前,天花也不算個什麼病了,而兩三百年前,人類還非常恐懼天花。

“我真幸運,我的女兒真幸運啊!她是全世界第一例被治愈的極重度自閉症。本來她甚至可能穿著紙尿褲度過一生的。

“她的所有神經係統的異常信號都被調整了。她的觸覺、視覺、聽覺、本體覺、前庭覺,都被修正了,她的社交障礙也消失了。她第一次用眼睛看我們,她開始關注他人,她學會了自己吃喝拉撒——她竟然可以安靜下來,不再玩弄自己的手腳和永無止盡地跳躍,她竟在一年內開口說話了,她的認知迅速跟上來了,她在八歲的時候竟然上了普通小學。

“你們可以相信嗎?她變成了普通人。她長大了,完成了學業,結婚生孩子……”

有時,陳欣怡的女兒會在旁邊告訴記者:“我媽說的我其實都記得,我能記得很小的時候的事情。我覺得那個時候就是感覺難受,如果沒有後來林教授的幫助,讓我知道正常人是怎麼感受世界的,我還以為人就是生來那麼難受的。原來做人可以不難受,可以很舒服的。”

陳欣怡的女兒叫陳堯昔,2120年的時候,她73歲。她是她那個時代出生的女性當中少數的幾個生小孩超過四個的女人,她生了五個孩子。

也就是說,陳欣怡有五個外孫,四個女孩一個男孩。男孩在出生不久後的腦部掃描中發現了異常信號,考慮自閉症相關的高危腦部信號,在出生數日就進行了糾正,後續成為了普通人,發育過程與一般人無異。

“我現在是世界上最長命的人,但我覺得如果沒有林老師,我可能活不到七十歲。”陳欣怡這麼說,“從我女兒治好以後,我覺得活著真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陳堯昔作為受益於神經係統信號回傳技術的第一例自閉症患者,曾經多次接受采訪,被問及疾病治愈前後是否有什麼很特別的體驗。陳堯昔經常會舉一個例子:“你們會不會做夢?

“夢境是很奇特的一個現像,在夢裡很多奇怪的事情,我們都不會懷疑,而是深信不疑。大腦會憑借經驗,捏造出一個讓你覺得完全是現實的情境,在裡麵發生的一切,神經係統感覺到的體驗,視覺、觸覺、聽覺、本體覺、平衡覺這些初級的感覺;快樂、憤怒、悲傷、害怕、恐懼這些情緒,都是在神經元之間真實傳遞的信號。它讓你覺得你在跑,你瀕死,你很痛,那些感覺完全發生,和現實沒有區別。可是醒了以後,你隻會笑一笑,覺得非常荒唐。

“我患病期間的體驗就是這麼真實,可是等我痊愈以後,我又總懷疑那不過是一場夢——我的體驗不足為奇,隻要你認為它是假的,一切的痛苦都可以忍受。”陳堯昔說,“對我而言,因為那些記憶如此不同和異常,使我覺得當時神經係統的體驗假得不合邏輯,假得荒謬,而現在才是真的。”

“這和如今在全息網絡當中體驗世界的我們的感覺相似嗎?”

第2章 星垂1(下)

記者問這句話的那個時候,是2120年,距離那場災難的降臨,還有一年。

當時的全球總人口是十五億。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多數發達國家人口銳減,不得不對欠發達地區開放移民,為了保持社會穩定,許多國家高層都選擇利用神經係統信息高速公路,將“凱勒奇計劃”包裹在普世人文主義價值觀中進行長期的推送宣傳,將民族主義等同於納粹主義加以批判,試圖將人類的種族通過統一的現代生活模式進行大融合。

計劃並未非常成功,社會矛盾產生的理由並非各國高層想像的那樣,與民族主義有很大關係,反而僅僅是就是因為人口問題得不到解決,而人口問題的根源——在晚近才有社會學家願意指出,它實際上來源於現代社會的理論基石——人文主義本身。

自啟蒙運動以後,這個價值觀被逐漸全世界各個種族的人類接受:“我”的體驗是世界上最重要事情,“我”作為人類的權利至高無上,任何“他人”——包括其他個體、組織、國家——都不可侵犯“我”作為人的權利,“我”有自由意誌,“我”應當獨立自主做出任何關於“我”的選擇。這個選擇,自然包括婚戀與生育。

“生存還是繁殖”,這二者本身在某種意義上有矛盾,需要做出二選一。對自然界的生物而言,有時繁殖意味著生存會被剝奪。對於人類而言,在生產力不發達的時候,繁殖意味著增加勞動力,也就是增加生存幾率,然而在生產力高度發達以及社會福利保障完好的現代社會,繁殖通常意味著“自我”的喪失,這是一種極度“利他”,對自己幾乎毫無益處的一種行為,不論對男性女性均是如此。

可以說,人文主義帶來的科技崇拜與生育率下降幾乎是密不可分的一個因果關係,然而在上個世紀並沒有哪個人類政府認識到這一點,或者說,即便認識到了這一點,“科技”作為這個時代唯一的暫時難以推翻的信仰,任何一個人類政府不可能也不願意挑釁它。

一個多世紀以來,地球上偶有小規模的戰爭,但是已經許久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洲際戰爭了,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競爭轉變為了“經濟”與“科技”的戰爭,“輿論”與“數字”的較量。《孫子兵法》曾經說過: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冷兵器時代的戰神們,大概永遠想不到有一天戰爭會完全變成“紙上談兵”吧?

盡管人口總數雖然降低到了十五億,但大部分人類的“工作”卻非常古怪,別說封建時代的人類無法想像,就連150年前的無產階級們都無法想像。在2120年,大部分的工作崗位都由人工智能代替,就連一百年前被人認為絕對不可能被替代的外科醫生、律師,都已經絕跡,更別說司機、服務員、外賣員等職業了。曾經用於衡量文明的“第三產業”——上個世紀早中期,提供了無數人類工作崗位的產業——最終消失在日益發達的人工智能當中。

目前非人類不可的工作大概隻有“父母”或者“育兒”,但是隨著新生兒的出生逐年減少,加上大部分人也不想做那麼累的工作,這個工作相當為人鄙夷。

不需要在現實當中進行工作,也有吃不完的美食——當然,真正的廚師也消失了——城市裡很難找到自然的食材,大部分食材是靠3D打印出來的,瓜、果、菜、肉,隻要有基因圖譜和碳、氫、氧、氮原子等原材料,3D打印機就可以打印出任何生物的任何部分,口感與風味也許很難與百年前的相比,但起碼“人道”。人類不需要再殺生來吃到動物的身體,也不需要費力種植獲取植物果實。

人類心安理得接受了一切,早已習慣科技帶來的神奇變化,從人到“造物主”,這個身份的轉變,潛移默化,沒有人覺得異常。

不需要進行體力勞動,有得吃有得穿,甚至連所有知識和信息都可以通過腦內芯片一瞬間獲得,這十五億人類的生活,如果讓兩千年前的人類來看,大約就是佛說的那些住在天界的“天人”吧?

如今還需要人類動動身體的工作大概隻有人工智能的開發和維護,另外就是娛樂產業和藝術,一二三產業幾乎都不需要人人類活動身體了。不可否認還有部分人類會去種植或者養殖純天然的食物,可是這些天然食物都是天價,僅供極少部分上層社會的人類使用。餐飲店也都消失了,因為家中任何一個料理機器人都能根據食譜做出過去不遜色於五星級廚師的料理。

上個世紀非常有名的一項發明,“神經係統信息高速公路”仍然存在,並且升級了五六次,但是已經並非主流。最新一次“萬物互聯”方向的大躍進,大約發生在四十年前,這個躍進的方向,就是“全息網絡世界”。

人類幾乎把真實世界的一切搬到了“全息網絡世界”。人類的“工作”甚至“生活”的古怪之處也在於此,因為這些“工作”和“生活”都是睡著,在神經係統裡完成的。

一開始主導這個項目推進的是各個已經開發出了全息網絡世界的國家政府。各個國家根據衛星以及各自開發的全球定位係統傳送回來的實景,在全息網絡世界上建立“國家”,鼓勵每個公民在“國家”當中找到自己的“家”,並利用神經係統的信號輸出,將“家”布置成現實的模樣,此後可以在審批下進行改造。至於“工作”、“娛樂”、“社交”,全都可以在全息網絡世界當中得到解決。◢思◢兔◢網◢

因為是全息體驗,又經過近四十年的改進,現在很多人進入這個網絡世界以後,根本不覺得網絡世界與現實世界有什麼差別。

至於各國政府一開始推動全息網絡世界的目的,是因為人類對順應環境變化的需求。上個世紀中後葉,全球變暖的趨勢並未緩解,加上幾個世紀的能源耗竭,許多地方已變得不適合人類居住,生存環境也變得惡劣,大部分人類集中居住在城市當中,對“環境”的訴求開始變得越發高了起來。

每個城市當中夏天接近45℃的平均氣溫,讓人類根本不願意出門。也就是這個背景下開發出來的全息網絡世界,使得人類可以不需要出門就體驗到出門的快樂——而且在這個世界裡,有著現實世界沒有的怡人氣候,早已消得差不多的自然界,各種已經滅絕的動物,就算身體體驗到了傷害,也可以“一鍵修復”,人類在這裡隻需要遵守公眾的規則,就能避免非常多的麻煩。

記者采訪陳堯昔的時候,全息網絡世界已經是中年以下的人類必不可少的世界了,但是對於大於六十歲的老年人來說,他們還是更願意呆在現實世界當中。

陳堯昔體驗過全息網絡世界,但陳欣怡並沒有,盡管她是開發了這個時代的科學家之一,盡管為了生活便利,她也在大腦中裝上了芯片。

陳堯昔是這樣回答記者的:“有一點不同。”

“哦,能具體說一說嗎?”

“那就是失序。”

第3章 星垂2(上)

“您能解釋一下嗎?失序是什麼意思?”

陳堯昔在大學裡讀的專業是人類學與社會學,但是她在大學畢業以後,並沒有工作,她做了一項最古老的工作,就是生與養育她的孩子。她與這個時代背道而馳,然而時代中大多數人並不關心,因為“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