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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長川 控而已 4155 字 6個月前

“您相信宇宙間有造物主嗎?”

記者有些困惑,他采訪時為了表示尊重,一般不開啟神經係統信息網絡,此時的他不能進行搜索,已經有些聽不太懂陳堯昔的話了。

這個時候,由於精力有些不濟,陳欣怡已經在躺椅上睡著了,陳堯昔把薄薄的被單蓋在她的腹部。但記者覺得現在太熱了,蓋上什麼東西可能並不必要。

陳堯昔的家在日南。她和她丈夫還有她母親住在郊區,她的孩子們住在城市裡。新建的樓房都是在城區裡,使用3D打印技術打印出來的。居住在郊區的人是很少的,政府也已經很久沒有批準城郊新建樓房了,城郊的房屋即便是危房坍塌了,也不許新建,隻能搬遷至城市當中,城市裡聚集了更多的人,整個帝國成為城市集合體,農村早就消失了,城郊也在逐漸消失。

實景采訪,已經是這個時代的記者很少做的事情了,帝國內隻有中央政府下屬的宣傳機構還較多地使用實景采訪模式,保持著這種古老的方式。其他的媒體采訪通常都是在全息網絡世界當中進行,有時候采編、采訪者、被采訪者都有真實世界的id,有對應的禸體,有時候則是虛擬的人類。在全息網絡世界當中,盡管多數人認為自己和“人”打交道,可是確實有很多“人”是通過大數據計算而建模出來的模擬的“人”,他們可以對上載了神經係統的人類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做出相應的反應。一開始的時候,虛擬人可以被發現破綻,那是因為關於人類的雲數據庫不夠完善,近十來年,隨著人類語言行為雲數據庫的完善,這種事已經很少發生。五年前,帝國通過了一項法案,《關於虛擬人在全息網絡世界可以不出示自己數字身份的法案》,從此,他們作為全息網絡世界的居民,和有禸體,使用自己神經係統鏈接網絡的人類一樣地取得了“人權”。

記者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這種實景采訪了。陳堯昔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可是最微妙的表情,不能用言語來定義的肢體語言和表情,全息網絡世界的虛擬人也已經擁有了。記者並不覺得現在的采訪和他在網絡上的任何采訪有什麼差別,他拿起陳堯昔準備的水,喝了一口——在全息網絡世界當中,他喝水的時候得到的感覺也是一樣的,除了不能真的給禸體補充水分,喝進嘴裡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係統會記錄人類喝水以後產生的感覺,在全息世界喝水後也會立刻得到反饋。如果說全息世界和真實世界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真實世界的環境比虛擬世界惡劣多了,最近帝都夏天的平均溫度已經突破了46攝氏度,白天出門感覺就像在烤箱當中被蒸烤著。日南本來就在北回歸線以南,夏天也比帝都更熱,郊區的溫度會稍微低一些,但是也是非常悶熱的。

陳堯昔的家是通透的平房,有對流的風吹著,並沒有開空調,記者在采訪的一個小時內,一直處於感覺非常熱的狀態,他喝了好幾次水,感覺自己快要中暑了。如果讓他選擇的話,他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願意一直呆在網絡上。但是沒辦法,這是工作,還是這個世紀少見的線下工作。

“那您覺得造物主存在嗎?”盡管很熱,記者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他配合陳堯昔的話題,反問了她。

“隨著科技進步,過去我們認為的一切自然的東西,都被證實有著極為精巧的遠超人類創造性的結構。如果說是無意識或者混沌,毫無計劃地自然生成這樣的東西,那麼無意識本身就是一種計劃了。

“你剛才問我,我過去的狀態和治愈後的狀態,對比在全息網絡係統上線和下線後的真實世界,有沒有什麼區別,我在闡述這個區別。假如世界上有造物主,如同我們創造了這個全息網絡世界一樣,盡管一樣精巧,它有一個地方和我們大不一樣。”

“你是說?”

“對待失序的容忍度,或者說,秩序的鬆散度。”

“你是說,假如有的話,造物主的容忍度更高嗎?”

“造物主不會認為我之前的狀態是失序的,我的疾病也在秩序當中,沒有冒犯到它的秩序。”陳堯昔說了一句話,她的表情意味深長。

虛擬人盡管也做得出這種表情,可確實很少使用這種不確定的表達方式。因為大數據指導下的虛擬人,會認為人類不喜歡看見這種意義不明的表情,他們會控製露出這種表情的頻率。記者心裡想。

“我的疾病狀態,與作為人類的我,生死攸關,我不能忍受,我父母也不能忍受,我周圍的人都不能忍受。但是在它的秩序當中,是可以容許的存在,甚至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陳堯昔補充了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第4章 星垂2(下)

城市當中的所有交通工具都已實現無人駕駛,甚至沒有駕駛台,隻需要在網絡上告訴交通係統他的起始地點和目的地在哪裡,就會有這樣的交通工具過來接他。城郊會稍微有些不便,需要提前預約交通工具。記者在到達陳堯昔家前就預約了離開的城市空中客車。盡管隻在戶外呆了不到三分鐘時間,記者依然覺得非常非常難受,他覺得他的軀體似乎承受不了這樣的天氣。他非常疑惑為什麼陳欣怡能夠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裡,活到這麼長的歲數。

記者搭乘城際空中客車回到帝都,回家後立刻登錄了全息網絡世界,進入辦公室,將顱內芯片儲存的關於這段采訪的視聽信息導入了他的辦公網絡裡,讓計算機自己合成一篇采訪。但是采訪稿出來的時候,關於造物主的部分被標記了,他的主編坐在辦公室裡,看了稿件後問他:“這是神學采訪?”

他們的雜誌社是中央政府宣傳機構的網站下屬的一個非常不起眼的機構,有著一本名字叫作《舊時光》的雜誌,專門記載過去的故事。他們的雜誌訂閱量很低,但是畢竟有中央財政支持著,算是旱澇保收,不在乎訂閱量。不過為了節約經費,雜誌社並未聘請很多的人類,比如主編就是個虛擬人,身份是四十歲的男性,略微有點禿頭和肥胖。辦公室還有一個美工同事也是虛擬人,是個二十五歲的妙齡女郎。整個雜誌社有三個自然人,其中包括記者武潤生,不過武潤生並未感覺辦公室裡的虛擬人同事和自然人同事之間有太大的區別,他們說話的方式、行為的方式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別,隻是平時不容易有很大的情緒波動——可是即使是自然人,在全息網絡上假如有很大情緒波動的話,係統也會發生警告,並且強製退出,把神經係統鏈接中斷,使人的意識回到禸體,也就是說,他們看起來和被規則約束後的自然人也差不多。事實上假如那項關於“3D人體打印”的禁令被解除的話,這些虛擬人應該都可以得到真正的禸體,並且作為一個真實人類存活。可是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如今的大部分人類,尤其是全息時代出生的人類,甚至更希望自己是個虛擬人,因為有禸體就會每天被迫下線,係統會提醒人類在必要時間吃喝拉撒以及活動身體,以維持必要的生命機能。有時候口渴、飢餓、尿急的感覺憋不住了,也會被自動離線。更糟糕的是,禸體會生病,會死亡,當禸體死亡以後,全息網絡上關於這個人的數據會都被清空。虛擬人盡管有“壽命”,到了時限係統也會安排他們“死亡”,但他們卻沒有這些生理上的煩惱。

“不,這不是神學采訪,這是關於她的回憶。”

“但被采訪者是陳欣怡,不是陳堯昔,這些回答是陳堯昔的。”

“是的,但是陳欣怡睡著了,後麵是她女兒代她接受采訪。”

“不,她接受采訪的部分說的是她自己的事情,和陳欣怡無關。我們這次主題是陳欣怡對她那個時代的回憶。而且陳堯昔的談話涉及到神學的範疇,發表之後會引起部分讀者投訴。建議修改稿件,可以去除陳堯昔的采訪部分。”

地球上近一百年出生的人,幾乎都在意識形態上有一個共識,也就是“神”是不存在的,唯有科技的不斷進步才能讓人類過上更好的生活。通過巨大而開放的全球互聯,人類看到無數同類都用漸漸同一種方式在生活,人類過去幾千年因為互不交通而產生的多樣化正在消失,人類正在變成一個整體,而這一切,都是人類自身努力的結果,與舊時代對自然界非常無能為力的古人信仰的“神”無關,何況大多數時候,“神”隻是部分人試圖統治另一部分人的借口。

“可是主編,她說的造物主,您仔細看看,不是神學範圍的,而是哲學或者物理學範圍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這不重要,這個話題比較敏[gǎn],我們的雜誌訂閱量再低,也是代表官方態度,建議你修改稿件的爭議內容。”

一個公司或者機構,通常會向開發虛擬人的公司雇傭虛擬人做“決策”,每當這個時候,記者才會感覺到自己麵對的不是人類,而是“適合於此崗位可以做出最好決策的程序”。虛擬人做出決策的方式是通過大數據來估算一件事成功或者失敗的概率,從而做出最優決策。在這一點上,基於神經係統的直覺或者經驗作出判斷的人類還是比不上的。比如此時,記者覺得這一段話題被刪除了有些可惜,畢竟這是他冒著幾個小時的高溫辛辛苦苦采訪得來的稿件,而且陳堯昔看問題的觀點也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個人認為還挺有價值的。但是主編會通過大數據判斷一篇什麼樣的稿件有風險,一篇什麼樣的稿件可能受歡迎。

而大數據通常不會出錯。

記者在心裡暗暗嘆氣。其實未必是虛擬人主編會這樣審稿,經驗豐富的人類主編審稿的方式也是類似的,區別就在於誰的數據更多,誰可以更加精準地預測一篇稿件可能達到的效應。

“對失序的容忍度”,記者忽然想到陳堯昔說的這句話。他本來並不完全理解這句話,現在忽然明白了——“規則的鬆散程度”。

此時他的係統提醒他,已經到了下線吃飯的時間,因為他的血糖已經偏離飯後3小時正常均值的兩個標準差了,再不進食他即將發生低血糖。假如十秒鐘後他再不下線,就會被係統強製下線。

第5章 星垂3 (上)

記者下線了,此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半,虛擬人同事們在全息網絡的辦公室裡叫了外賣,開開心心地吃起了午餐,可他必須下線吃真的東西。

盡管他也可以在辦公室裡和他們一起吃,吃的時候也能感覺到滋味——他非常喜歡全息網絡世界上的一家咖啡廳,每天下午都會點一杯生椰拿鐵,他認為現實中無論什麼料理機器人都沒辦法做出那種風味——可是他在係統裡吃進去的東西不能變成真正的能量,他的“味覺感受器”“傳遞”給他中樞神經係統的信號隻是被編譯出來欺騙中樞的一些數據罷了,要填飽肚子,還是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