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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長川 控而已 4288 字 6個月前

陳宇成根本不知道,他和林驛橋其實並不認識,陳宇成一直以為他的病是林驛橋治好的,也以為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席雨眠才會跑來這裡。

“你今晚住在哪兒?”

“我帶了露營的裝備。”

第12章 12

席雨眠在村莊的曬穀坪搭上帳篷,住了一晚上。早上六七點時,陳宇成給他發送了信息,告訴他林教授醒過來了。

席雨眠馬上起床,把裝備都收好,背著裝備爬上離村子不遠的後山去了。

從後山的山坡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整個村莊。這個村子四麵環山,也很小,大概也就能住幾十人。這個村子的房屋應該是兩三百年前的當地建築風格了,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祖屋很是個龐大的長方形夯土四合院,旁邊還有三四處較小的圍屋。

在屋子的前方,有一方不小的池塘,也不知是不是有活水,那池塘沒有乾涸,裡麵的水碧綠碧綠的,還有一艘破敗的小舟橫在池塘邊上。

席雨眠沒有帶很多食物,他吃著壓縮食品,觀察著下方的動靜。

陳宇成從林驛橋的屋子裡出來,搬出了一張竹製的躺椅,那大概也是一百年前流行的躺椅了,絕非本世代的東西。他在竹椅上放了一個靠枕。

然後他就進屋子裡,過了會兒,用輪椅推著林驛橋出來了。陳宇成把林驛橋抱到竹椅上,讓他半躺著。

太陽出來了,曬在林驛橋的身上,陳宇成詢問了他一句什麼,大概是需不需要把椅子搬到沒有太陽的地方,林驛橋對他擺擺手,應該是表示不需要吧。

林驛橋半躺在那兒,早晨的太陽斜斜地照在他臉上,他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怎麼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席雨眠站在山坡上,看著這一幕。

陳宇成去準備林驛橋洗漱的東西時,經過離席雨眠位置不遠處的泉水口,他朝席雨眠揮揮手。

他們沒有用聲音交談,陳宇成通過信息問他:“你要下來見見林教授嗎?”

“不了,我在這裡就好了。”

不知為什麼,席雨眠覺得現在的林驛橋,並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他的時間就像快漏完的沙漏,他之所以回到這兒,就是不想再浪費任何一秒鐘在其他事情上了。

他也許隻想在兒時休息的躺椅上曬曬太陽。

陳宇成幫助林驛橋完成了洗漱,又去柴火爐灶煮了一鍋粥,放涼了給林驛橋端了過去。可是林驛橋隻吃了兩口,就不再動了。

席雨眠放下了手中的壓縮食物。

陳宇成進去清洗餐具時,林驛橋忽然從躺椅上坐了起來,捂著上腹部,開始嘔吐。

“宇成!林教授吐了!”喊的同時,席雨眠已經在往下跑了,在從山坡上下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林驛橋嘔吐出來的東西並非食物,而是大量暗紅色的血液。

席雨眠趕到林驛橋的躺椅邊時,地麵上已經有一大灘的血了,席雨眠手足無措地扶著他的腰背,擦著不停地從他嘴邊湧出的血。

陳宇成出來的時候,林驛橋的嘔血已經停止了。

林驛橋看上去已經沒有任何生氣了,蒼白而發灰的臉上隻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裡還有一些亮光。他看著席雨眠,似乎對他笑了笑,然後閉上了眼睛,那唯一的亮光也消失了。

費滄海和尚杜鵑來到林驛橋的山村時,林驛橋已經過世了四個小時。席雨眠看著他們將林驛橋的遺體帶走,要去就近的殯儀館擇時火化。

費滄海留下來整理林驛橋的遺物。林驛橋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他的兄弟姐妹大多過世,他和親戚幾乎從不往來,此時竟連可以通知來參加葬禮的人也沒有。

席雨眠站在林驛橋過世的躺椅邊上,默默地將躺椅收了起來。費滄海對他說:“小席,來幫我收一下老林的遺物。”

席雨眠進到那間矮小又陰暗的屋子裡。費滄海指著一個很老舊的皮箱,對席雨眠說:“老林就那箱東西,你看看有什麼可以拿出來,跟他一起走。”

席雨眠打開了那個破舊的皮箱,裡麵並沒有很多東西,隻是有一些好像畫冊的本子,大概有十幾本那麼多,封麵上還工整地編著號碼,從阿拉伯數字的1開始。

席雨眠抬頭看費滄海,問:“我能打開看看嗎?”

費滄海點了點頭。

席雨眠打開了編號為1的畫冊。裡麵的每一頁都畫著一個沒有畫出麵部的男性身體,躺著的,坐著的,站著的。那種畫並不是普通的畫,而是好像解剖教材一般的,畫的是那個人全身的肌肉紋理,沒有皮膚的那種肌肉,從頭到腳。

“這是?”

“老林以前學過解剖美術學,畫得特別好。”

“這是同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我沒看過這個本子。”

席雨眠打開了第二本畫冊,這大概是局部的肌肉了吧?頭、軀乾、四肢,有正麵,也有背麵、但是沒有麵部的,每一塊肌肉他都畫得很仔細。

第三本畫冊畫的是骨骼,第四本畫冊畫的是內髒,大概都是這樣。有的是整體的,有的是局部的。席雨眠總感覺這些畫上畫的是同一個人,可是他不太確定,直到他看到了最後一本畫冊。

那不是解剖圖譜,那是一個男人。一開始是那個男人的背麵,坐著的,躺著的,站著的,那個時候可以看出男人的體型很好,還算健康。接著那個男人的背影慢慢地消瘦,骨頭越來越明顯,到了最後幾頁,那個人背對著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隻剩下了皮包著骨頭。

倒數第二頁,隻有一張空的病床了。

席雨眠翻開了最後一頁。

那是所有的畫當中,唯一的一副正麵半身畫像。畫像士一個笑著的年輕的英俊男人,仿佛在看著他,他的笑容那麼的熟悉——每天早上起床,他在鏡中看到的就是這張臉。畫像旁邊有一句詞:“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五十年前的腦電圖機記錄的,還能翻譯出來嗎?”

“可以。”

“老林,你何苦這麼執著?他就算活過來了,他還是他嗎?”

“他想活。他說他還沒談過戀愛。”

“你也沒談過戀愛,你活了六十多年,也沒談過戀愛。”

“我有什麼關係呢?滄海,他醒了以後,麻煩你幫我照顧他。”

“你不見見他嗎?”

“不必了。”

那是他完全清醒前聽到的一段對話。席雨眠終於知道那是誰在和費滄海對話了。他也終於知道了“我是什麼”。

“林醫生,我要住院多久啊?”

“林醫生,是不是很快就可以查出來我是什麼病了?”

“林醫生,我想快點治好病,這樣我就可以參加明年的全運會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林醫生,我還要住多久的院啊?”

“林醫生,你在畫什麼?”

“林醫生,住院真的好無聊。要是能去院子裡走走就好了,可惜我現在走兩步都會喘得不行。我到底什麼時候會好呢?”

“林醫生,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好遺憾啊,我都沒有談過戀愛。”

“林醫生,你給我的這本《唐宋絕妙詞選》很好看。就是我現在翻書都有點難。”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林醫生,你聽聽,這是我的名字。”

是啊,你的名字。

《晝夜長川》的第二部 星垂

第1章 星垂1(上)

2120年

在這一年,人類錄得在世最高齡者是生於2004年的一名女性,她的名字叫陳欣怡,時年116歲,曾經是個很有名的科學家,後來出版了幾本散文集和回憶錄,也是個作家。最近一次記者采訪她時,她的語言能力沒有很明顯的退化,近期記憶力略微有些減退,但遠期記憶力卻很完好。每次采訪,她會緩慢地說著一些過去的事情,有時候一百多年前的,有時候是五十年多前的。

比如她說起她的第一塊智能手表,是她上小學三年級時她母親買給她的,不過那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早已沒人使用這樣的手表了。

每次采訪,記者都會問起她的導師——這可能也是她很經常被采訪的原因之一。她在二十三歲那年考上研究生,碩博連讀,此後一直跟著導師做實驗,直到後來留在帝都醫學院的腦科實驗室,參與了上個世紀關於人類大腦最著名的一個研究。她的導師是上個世紀最偉大的生命科學家林驛橋。她考上林驛橋的研究生時,林驛橋差不多四十歲,也就是說,她參與了那個幾乎改變人類的實驗項目最重要的部分。

但是,陳欣怡在采訪當中提到更多的不是關於那個重要實驗的回憶,而是另外一個話題。陳欣怡早年立誌像她導師一樣,把全部精力奉獻給科學,然而在三十五六歲,她父母過世以後,她的心境發生了動搖,於是她在四十歲的時候結婚,並且在四十三歲時生下了一個孩子,也就是她的女兒。不幸的是,她的女兒在一歲半的時候被診斷為重度自閉症。

她女兒出生於2047年,她做夢也沒想到,她跟隨導師研究了大半輩子的神經係統疾病,會發生在女兒身上。

那個時候,神經係統信號編譯項目已經基本完成,但是信號回傳的研究一直在繼續,在動物實驗中有一定進展,可並未在人體上獲得完全成功。陳欣怡談起這段時間,說那是她人生中最無助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她的頭發在兩年之內全白了。她的女兒重到什麼程度呢?康復了兩年,她依舊學不會在廁所裡拉尿;她沒有任何欲望,就算餓了,看到食物,也不知道去拿來吃,隻是哭,隻是尖叫;她不玩玩具,她把所有可以玩的東西都砸在地上;她永遠不看他人的眼睛,躲避父母的擁抱;她不會說話,但是會尖叫;她對聲音非常敏[gǎn],別人覺得非常細微的聲音,在她的聽覺中會放大幾百倍,她隻能捂著耳朵,不去聽外界的聲音;她看不到別人指的東西,毫無共同注意力;她不停地跳躍奔跑,以追求前庭覺的刺激,隻要醒著,幾乎沒有一刻能夠坐下。

她女兒在帝都最好的康復機構康復,也嘗試過感覺統合方麵的治療,可是她的感知覺過度異於常人,所有的康復收效甚微。

那幾年當中,陳欣怡沒有空繼續她的科研,一心撲在女兒身上,從抱有希望到完全的絕望。

她求助於她的導師林驛橋,林驛橋將她女兒的神經係統信號導出,發現許多部位的信號都異於常人。他告訴她,他們的實驗是往這個方向走,但是現在,暫時還不能用於人體。

她永遠都記得,她每次采訪都會說起那一天,在她停止工作的第三年,她的導師打電話告訴她,他們成功了,經過編譯的神經係統信號可以回傳了,並且可以指導發出異常信號的神經元糾正錯誤的信號表達,目前在進行關於偏頭痛之類機製比較簡單的疾病的人體實驗,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