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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長川 控而已 4307 字 6個月前

”陳宇成詫異道,“哪有這樣的技術?還有假如可以換身體,那身體裡原本的人怎麼辦?”

席雨眠好像被當頭棒喝——不知不覺之中,他陷入了和那些人同樣的傲慢,好像生死隨意,好像人類都可以永生,好像想留住誰的性命都可以。

“你給我的這本唐宋絕妙詞選很好看。”席雨眠抬頭,“就是我現在翻書都有點難。”

那個人幫他翻了一頁書,席雨眠讀了出來:“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他讀著,抬頭向那個人笑了笑,靠在枕頭上:“你聽聽,這是我的名字。”

“是啊,那是你的名字。”

席雨眠看向窗外,問:“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那個人沉默著。

“可是我真的很想參加明年的全運會。”

窗外有兩隻白色的蝴蝶在飛,陽光灑在它們身上,它們看起來真是自在。

席雨眠自言自語:“能活著,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真好啊。”

這是席雨眠頭一次這麼清晰地夢見自己疾病時候的事情。他醒來的時候,還未能從那種悲戚當中恢復,眼淚不斷從眼角滾落,還沒有抬起手的力氣,淚水已經浸濕了枕巾。

當時的他那麼絕望嗎?當時的他那麼想活下來嗎?

如今的他,因為早已遺忘,自然也不知道假如知道自己沒多久可活的時候,會是這樣的心情。哪怕多活一天都好,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多好啊。

如今的他有時覺得日復一日,不知道該做什麼,生命不斷地重復,沒有創造,也沒有價值,有時甚至令人有些厭煩,這大概隻是一種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是那個送他書本的人到底是誰?這個聲音,和那一句“因為有很想做到的事情吧?”是一樣的聲音。

這個聲音令他無比懷念,他到底是誰呢?是他過去的朋友嗎?能夠送書給他,想必是他很好的朋友吧?那為什麼在他康復以後,這個朋友就不來看他了呢?

你能活著不容易,你要好好活著。

你的命,是我們醫院花了很大的功夫救回來的。

每個人都這麼對他說,他卻把一切都遺忘了。

第11章 11

第二天,席雨眠接到陳宇成的消息,說他們要啟程去南州了。林驛橋是從南州一個偏遠山區出來的。這幾十年來,城鎮化進程不斷加速,很多山區居民已經搬遷至城鎮。林驛橋執意要回到他出生並長大的那個村子,陳宇成說費滄海昨天已經找人先在那兒稍微修繕了一下,但是那個村子早已無人居住,甚至連自來水和電都沒有,去那兒的話,大概和露營在野外也無甚差別。

林驛橋拒絕了費滄海提出的讓三個護工陪同的提議,隻願意讓陳宇成幫助一下自己。陳宇成告訴席雨眠,他覺得林驛橋是自覺時日無多,才會在術後第二天就要求回南州。

林驛橋是乘坐費滄海的私人飛機回的南州。無論是公共的空乘車還是陸用車,高速鐵路還是磁懸浮列車,林驛橋都經不起那個折騰了。南州離帝都三千多公裡,哪怕乘坐飛機,都要三個小時。

席雨眠又一次去了費滄海的診室。費滄海站在通往庭院的門那兒,看著庭院。

花園裡有一隻蝴蝶,形單影隻的,流連在花叢當中。

“費醫生。”

“小席。”費滄海示意席雨眠坐下,但是今天的他沒有泡上一壺茶。非但如此,他都沒有坐下,甚至沒有把臉從花園的方向轉過來。

“那隻蝴蝶很開心。”

“你不是蝴蝶,怎麼知道它是不是開心?我覺得它很寂寞。”

“您也不是蝴蝶,怎麼知道它寂寞呢?”

“你看它,它身邊沒有同伴,過了這一季,它就將老死,它每天在花園裡,也不知在忙什麼。”

席雨眠看著費滄海,問他:“費醫生,您說,假如有個機會讓這隻蝴蝶長生不死,它會願意嗎?”

費滄海笑了笑:“我想它可能不願意,它看上去有點累了。”

席雨眠和費滄海告別之後,買了去南州的列車票,他會比林驛橋晚半天到達他的家鄉。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現在想,他可能應該去看看林驛橋。

在列車上的時候,他又睡著了。他不是個貪睡的人,他的工作讓他時刻都要警覺,也許是現在沒有了壓力,他在陌生的環境中都能睡著了。

“你在畫什麼?”他轉頭,就看見那個人在畫畫。

“心髒。”

席雨眠看見那個人畫的心髒,那是和他看的解剖書裡一樣的心髒。

“這是什麼?血管嗎?”

“這是主動脈。”

“你為什麼要畫這個?”

那個人沒有回答他。

“這是不是我的心髒?”

那個人點點頭。

“你為什麼要畫我的心髒?”他執意問著。

“因為畫下來了才不會忘記。”

席雨眠醒來了。列車是全密閉的,但不知為何,他感受到了南國特有的潮濕。他抬頭一看,窗外是一塊塊棋盤狀的水田,綠油油的,遠方的群山雲霧繚繞。

南州都是丘陵,丘陵當中的水田,依然有人耕種,席雨眠知道那應該隻是農場所在之處,並非過去的“小橋流水人家”;過去住在丘陵上耕種梯田的人,卻是早已搬離了。

帝都至南州的磁懸浮列車,運行總時長是六個小時。從列車站出來,他在網絡上找尋可以去林驛橋老家的交通工具,發現隻有租車的方式,公共交通工具和出租車都沒有通往那裡的路線。

山區裡無人的村莊越來越多了,人們隻去有名的且有人修繕的無人舊村遊玩。真正殘破的村子,都淹沒在長長的青草當中,逐漸成為廢墟。南國的植物生命力是很旺盛的,無人踏入之處,一年兩年,荒廢庭院中的雜草都可以高過屋頂。

席雨眠租借了一套戶外的裝備,並租了一輛越野車。按陳宇成發來的消息,他們現在已經到了林驛橋老家。陳宇成開啟了幾秒鐘視覺共享,席雨眠可以看到那個山村的樣貌。

村子四麵環山,村子裡的房屋確實看起來非常破敗,但尚未倒塌,除了稍做修繕的兩間房屋,其他的房屋裡都長滿了雜草。

從陳宇成的眼睛裡席雨眠看到了兩名男護士和一名醫生,不過沒看到林驛橋。

“我要去做一個爐灶了,晚點再聯係你。”陳宇成這樣說。

席雨眠啟動了陸用車,山區不是不能用兩棲車,隻是沒有空中車道,開起來比較危險。單純從性能來說,純陸用車經用一些,不容易出故障,所以席雨眠沒有租借兩棲車。

按照導航,那個山村離南州市大概有五十公裡路,不算非常遠,可是沿途幾乎都是山路,車速很慢,席雨眠租到車的時候都已經是傍晚了,車開在路上時天漸漸黑了。

他在山路上開車時,薑欣園和他聯係了。問他下班沒有,吃了飯沒有。

他猶豫了一會兒,當作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他不知道該怎麼和薑欣園解釋這一兩天發生的事情,這個時候薑欣園和他聯係,他才忽然想起,原來他還有這麼樣的一個社會關係。也不知是不是夢境一再把他拉回生病那段時間的緣故,對於自己“活著,有了個女朋友”這樣的事,他在意識到的時候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覺。

五十公裡的山路,他開了大約兩個小時。夜間的山路上無法高速行駛,速度快了轉彎時容易翻下懸崖。

他把車停在離村子還有一公裡左右的空曠處,背上裝備,打著營地燈就出發了。

席雨眠自疾病康復以來,大部分時間都在帝都,偶爾會去淩宏遠住宅那種好像是山林的地方出任務,但那些地方不是嚴格意義的農村或者山區,而是有人管理的私人園林。直到走上這裡的山路,他才感覺到人工的山林和這種半野生的地方,氣息是不一樣的。

他從來沒在淩宏遠家的林子裡看到過螢火蟲,也沒聽過青蛙的叫聲,那片林子的氣溫都是經過調節的,而這裡不一樣。◇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能感覺到的春末初夏的濕氣和微風,那種濕氣不是經過精心調控的,而是突如其來地,纏繞在臉上和發梢的,然後又輕輕離去的風。

四下有蟈蟈的叫聲,有青蛙的叫聲,沒有車的聲音,也沒有人的聲音。

席雨眠忽然想到:這就是自然吧?過去的人,是住在自然裡的吧?

現在,自然裡早已沒有人類生存的機會了吧?帝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已住進城鎮,在城鎮裡有吃不盡的食物、堅固而安全的住宅、觸手可及的各色娛樂、便捷的醫療和教育、四通八達的交通。沒有幾個人願意住在山林裡,所有現代人非常簡單都能得到的東西,在這裡都需要花費數十倍的時間和精力才能得到,就算一個人可以自己種地自己收糧食,他也得考慮他的後代是否需要現代化的教育和醫療。

席雨眠到達那個村子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聯係了陳宇成。

“宇成,我到村口了。”

“等一下,林教授要休息了,我得幫幫他。”

席雨眠發現有間屋子的窗戶透出模糊的燈,他走過溪上的石橋,穿過曬穀坪,到那間屋子的窗口邊上。

那是一間土屋,是一個破敗的大院西邊最靠邊的一間屋子。古代的房屋都非常矮,窗戶也開得很小。

席雨眠從窗裡往裡麵看,就見到陳宇成扶著一個人躺上床,房間裡的照明用的也是營地燈。

那個人應該就是林驛橋了,營地燈往上打,屋子裡還是黑的,席雨眠看不清林驛橋的臉,隻能隱約看出,他非常消瘦,並且很虛弱。

席雨眠站在土牆邊上,不再窺探。他能不能活到明天呢?

夢中那種已知自己死期的絕望忽然襲來,極少和人共情的席雨眠直愣愣地看著遠處烏黑的群山。

“……我是不是快死了?”說出這句話,他都費了很大的勁吧?說完以後他就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印像了。

當時在他麵前的那個人是誰呢?

“我長這麼大都沒談過戀愛,真是可惜啊。”

“我好想快點好起來,就可以參加明年的全運會了。”

“雨眠。”

聽到陳宇成的聲音,席雨眠才回過神來。陳宇成已經站在他麵前了,用需要通過他耳廓接收的聲音,而不是聽覺中樞直接接收的聲音叫著他。

“林教授睡著了嗎?”

“他很痛,我給他打了麻醉劑,他已經睡了。”

“護士和醫生呢?”

“林教授讓他們回帝都,隻讓我留在這裡。”

“他很痛嗎?”席雨眠忽然問。

陳宇成點點頭:“傷口也痛,癌症引起的痛也痛。”

陳宇成見席雨眠沉默不語,就說:“明天早上林教授醒了,你再去拜訪他?他其實不想見任何人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