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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長川 控而已 4170 字 6個月前

段式的,比如,他還記得所有的生存和生命技能,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曾經學過柔道,甚至記得他在疾病之前正在為全運會努力,可是他不記得他的同學,他的老師,他學校宿舍的方位等等。

也就是說,他的技能,或者由身體熟知那部分的記憶,沒有丟失——語言、基礎認知、學業能力、生命技能、生存技能。可是關於具體的東西,比如社會關係、生活場景等等,就已經模糊一片。

這個和人類記憶的方式很符合,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類通常會遺忘此前的社會關係,比如記不住小學同學的名字和臉,比如記不住十年前家中的擺設。時間長了,久不聯係的好朋友,初戀的樣子,也全都會遺忘。

但是一般人沒道理遺忘自己父母的長相——席雨眠卻忘記了。他不記得父母的長相和名字,也不記得父母已經過世這件事,他想不起任何一個朋友,也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有戀人。

第3章 3

席雨眠對此有個清晰的比喻,他仿佛大夢一醒,隻身一人來到了外國,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生活環境也是陌生的。當時他的病床邊站著的就是費醫生。費醫生對席雨眠說,從今以後,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他。

對了,他記得他就是在這家醫院的腦科住院的。可是他現在想起來有點疑惑,從剛才推送過來的消息看,這家醫院腦科的在任主任似乎就是林驛橋,林驛橋好像在這家醫院的腦科工作了幾十年,為什麼在他住院期間從來沒見過林驛橋呢?他清醒之後在腦科住了十幾天,後續就轉到康復科病房,兩三個月後出院,到康復科門診繼續康復,大概是因為躺的時間太長,他雖能應付日常的活動,但作為運動員,最大程度地控製身體的能力還需要進行康復——隻是康復了許久,他始終也沒能回到疾病前,能夠參加全運會的那種身體狀態。

他回到了學校,雖說是“回”,他卻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他知道那是因為他把學校都忘光了。他沒有回到他本來應該去的那一個年級,而是留級了一個年級。可是就算是他本來應該在的那個年級,似乎也沒有任何人認出過他來。他走在學校裡,從來沒有人——他認為的過去的熟人,叫出過他的名字。

所以席雨眠一直有個奇怪的感覺,他的“過去”,和他的現在,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他不止一次問過費醫生這個問題,費醫生回答:“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你本該死去,但現在活過來了。既然活過來了,就好好享受當下吧。過去的事情,每個人都會遺忘,你隻不過遺忘得快了一些,也沒什麼。”

席雨眠隻好不執著。他心中認為自己能活下來實屬僥幸。即便科技昌明,人類似乎已經看到永生的曙光,但那隻是屬於少數特權階級的曙光,大多數的人,還是在生老病死苦。

他無父無母——費醫生說他父母在他疾病期間意外過世——也沒有錢財,他的醫療費用是全免的,費醫生說是有個慈善基金會給他捐助的,他曾經接收過基金會的人給他一張紙質卡片的留言:“好好活著。”那張卡片,他一直保存著——這年頭會寫字的人都很少了,能把字寫得那麼好看的人,大概是位老人家吧?

林驛橋團隊研究的3D器官打印技術,盡管和他另外兩樣成就比起來,顯得有些微不足道,可是真正救活無數器官衰竭的人類,把人類從使用其他活人的器官延續自己壽命的方法當中解脫出來,正是因為這項技術。

在五六十年前,器官移植的手術已經算成熟,可是供體不足一直是個大問題,其次就是排異問題。一個人若想得到一個器官,必有一個活人失去他的器官。假如像腎髒這樣隻有一個也可以維持存活,或者像肝髒這樣,割去一葉也勉強可行,那倒也可以忍受。可假如是心髒和肺部這樣的器官,移植的供體必須死亡,受體才可有機會存活。

當時科學家也嘗試了許多辦法研究人工器官,比如誘導動物身上發育出人類的器官,使用胚胎乾細胞培育器官等等。但是都麵臨一個問題,就是當患者急需使用某個器官時,沒辦法立刻做出來,或者做出來的器官,並不完美,無法適用於人體。畢竟一個人體器官包含多種組織,例如一個完整的肝髒,還包含著肝髒的血管、膽道、連接組織,而非單純的肝細胞形成的組織,而能夠在動物身上培育的器官,通常都是組織結構簡單的,例如耳廓;而胚胎乾細胞在培養皿中發育出來的東西頂多算組織,不能形成一個器官。

林驛橋團隊做的研究是將病人骨髓中的造血乾細胞逆轉為全能乾細胞,然後在特殊環境當中誘導它們分化為各個器官所需的各種細胞,再通過計算機模型的方式,精準打印出本人的某個包含各種組織的器官——植入的時候就再也沒有排異反應了,而且不同於胚胎發育的器官,這樣使用器官並不涉及倫理問題。這個研究當中最困難的部分並非各個組織細胞的培養,其實是“整合”,就是如何將各個不同的組織連接起來,讓它們在自己該在的位置,從而形成一個完整的器官。打個比方來說,就像古時候的榫卯結構,原材料是簡單的,難的是拚接。

在此項技術問世以前,黑市上的器官交易方式簡直令人發指,隻要有錢,你就可以委托黑中介給自己儲備器官,或者是其他活人的,或者是利用你自己的細胞克隆出來的活人的。最為殘忍的大約是克隆人的器官,因為克隆人也是人類,他們需要的長期的生長期才能成為成年人,可是在需要器官的富豪看來,他們隻是器官供體,而非活人。可實際上他們依然是母胎所生,被圈養到了成年,如果受體不出問題還好,假如受體需要器官,他們就會像被圈養的豬狗一樣被奪去性命。

當然,也幸好,隻有極少部分的特權階級可以這樣做。大多數的普通人類甚至根本不了解世界上還有通過這種方法延續壽命的事情。

席雨眠在瀏覽著網絡上的這些報道時,費醫生已經在泡一壺茶了。席雨眠越看這些報道越心驚。林驛橋一生做出的成就,恐怕別人花十輩子都做不出來。有一篇報道寫道,林驛橋一生未婚,無兒無女,長期就住在實驗室裡,是個不折不扣的科學狂人,就連他父母過世的時候他也隻是去喪禮匆匆露了一麵。他的兄弟姐妹評價他是個冷血的人,他除了自己工作上的必要交際,幾乎放棄幾乎了所有的社交。

盡管不知道這篇報道是真還是假,但可以肯定的是,當大多數人每天花八九個小時睡眠,五六個小時在自我娛樂或者社交,兩三個小時解決吃喝拉撒,五六個小時工作——工作中有時還偷懶的時候,林驛橋似乎是除了每天必要的睡眠和吃喝拉撒的時間之外,都用於科研了。

對了,席雨眠確定了林驛橋的年齡,並非六十幾歲,而是已經七十二歲了。他的第一篇論文發表在四十九年前,也就是他大學五年級的時候,所以說他投身科研五十年並非虛假。

費醫生的情緒已經完全平復,看起來也和平時一樣了。他的茶泡好了,給席雨眠斟了一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林教授脫險了嗎?”席雨眠接過那杯茶,問。

“已經差不多穩定了。”費醫生說,“後續康復需要一定時間,剛好他可以休個假了。”

“是誰襲擊他了呢?”

網絡上還沒有公布襲擊者的身份,也沒有公布襲擊的緣由。媒體似乎被什麼勢力要求保持沉默,對這個事件集體失聲了。

“核武器的受害者會恨愛因斯坦,有人恨老林也是差不多的道理。”費醫生說,“接下來還會有人想要他的性命。”

費醫生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看向外麵林立的高樓:“這世界上如果沒有林驛橋,也會有張驛橋,隻是可能這一天不會來得那麼早吧?”

席雨眠至今未能弄懂,為何有人叫林驛橋“撒旦”。他認為林驛橋做的研究都是從正麵的角度幫助患者的,也不知道人們的恨意從何而來。

“那怎麼辦?林教授的安全有保障嗎?”作為安保人員,席雨眠深刻地了解到當一個人在如今的世界成為箭靶,要藏匿有多困難。

“他一直不肯請保鏢。”費醫生苦笑,“我也隻能勉強保證他在住院期間不受襲擊。至於出院以後,大概我想管也管不了了。”

“醫院也不一定安全。雖然有DNA識別技術,但是內部的人如果被收買,也是有可能行凶的。”何況據說林驛橋似乎沒什麼親人,他身邊如果要請護工,那也是臨時請來的。

費醫生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可以聘請你們公司的人,假扮成護工來照顧他嗎?如果直接說是保鏢,他是絕對不願意的。”

“那應該問題不大,我們的人可以不穿製服上崗。”

說是本國國寶級別的科學家,可是科學家這個職業本來也不是什麼高危職業。明星可能會有百八十個保鏢,一般科學家並不會雇傭保鏢。所以費醫生現在幫林驛橋雇傭保鏢,大概也是他作為個人幫助他的同學雇傭的。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席雨眠本人因為明天就有一個新任務需要上崗,他也沒辦法去做林驛橋的保鏢。不過他當下就跟總部聯係了,按照費醫生的要求給林驛橋雇傭了一個“護工”。

席雨眠推薦的保鏢是他的好朋友陳宇成,席雨眠很信得過他,費醫生是他很重要的長輩,席雨眠也把他好友的事當作自己長輩的事情來操心了。

“你快結婚了嗎?”費醫生忽然抬頭問席雨眠。

席雨眠愣了一愣,他曾經對費醫生說過他在談戀愛,但費醫生很少問及他這方麵的問題。

“再等兩年吧,現在經常需要到處去,還不太穩定。”

費醫生笑了笑,說:“我和我太太結婚的時候就是一股衝動就結了。後來看到老林做出那麼多成就,我太太非常後悔結婚,昨天還對我說:你看看,假如沒和你結婚,我和老林還不知道誰得諾貝爾獎呢。”

“您太太也是林教授同學嗎?”

“我們大學本科是一個班的。”費醫生說,“你應該見過她,你住院的時候,她是你那一組的教授。”

“啊,您是說尚教授嗎?她是您的太太?”席雨眠回想起自己在腦科住院那段時間,他是屬於尚杜鵑教授那一組的病人,尚教授每周會查房兩次。

“是啊。她一直跟老林較勁,後來較不過就來怪我。”費醫生苦笑,“說倘若不是結了婚那麼多破事,她肯定不是今時今日的樣子。”

席雨眠笑著問:“那您是勸我結婚還是勸我不要結婚?”

費醫生看著席雨眠,眼神當中又出現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東西,這次他也沒打太極,就說:“你要隨心,看看自己想要什麼。”

第4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