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官,又向來敬重馮老將軍,體麵為要,這才不曾為難,隻是家父經昨夜一事,病激於心,他惦記北薊,故叫我前來探看,不知孟隊正可否做主。”
“這是當然,”孟殘風即刻答應,又問:“侍郎大人的身體如何?可請了太醫麼?”
聞北宸道:“為人父母,憐子心計,無非是心病罷了。”
孟殘風歎了口氣:“世事無常,這也是沒有法子的,唯有可憐天下父母心。”
他說了幾句,對聞北宸道:“大公子稍等,我派人去問問,現在是否可以相見。”
孟殘風來到外間,急忙吩咐自己親信:“快去看看聞小公子如何,告訴俞巡檢,大公子即刻要見他!”
這會兒據說聞北薊正暈厥了,不管如何,昨兒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如今卻躺下了,彆說是個凶嫌,就算是個凶手,巡檢司也還得仔細交代,弄不好又擔了不是。
之前那王六,進來的時候已經重傷不治,縱然如此,俞星臣跟薛放還得了一番申飭。
聞北薊跟王六又有不同,他可是官宦之子,自當加倍謹慎。
那親信豕突狼奔趕去,告知了俞星臣此事。
俞星臣交代了幾句,入內,見楊儀正跟楊佑維不知說著什麼,俞星臣道:“聞公子情形如何?為何又暈厥了,是……被小侯爺所傷?”
孟殘風不知道的是,聞北薊連厥了兩次,俞星臣卻很清楚,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楊儀道:“不,十七爺的外力隻是一方麵,是他自己……有腦風。”
俞星臣皺眉:“是他以前就有呢,還是……”以前也不曾聽說聞北薊時常犯暈厥之症,倒像是從昨夜那事之後。
楊儀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著楊佑維道:“大哥哥可記得,先前聞公子曾親口說過,他的頭跟王六一般。也許他本就有腦風痼疾。”
楊佑維道:“他真的有腦疾?可……莫非之前有大夫給他看過,還是他自己胡思亂想?”
俞星臣卻道:“先不必管那些,當務之急是快將他救醒。”
“救醒?怕沒那麼容易。”
楊儀走到聞北薊床前,低頭打量少年蒼白的臉。
她回想聞北薊曾說過的話。
跟王六一樣?
若不對王六施針,王六以後也會做出可怕的事……
就像是他自己。
聞北薊又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了?對了……他大概率是沒有對解語動手。
但是,泗兒……
聞北薊在黑暗中掙紮了一陣。
他好像又“醒”了過來。
雖然仍是不能動,但他能夠聽見,能夠感覺到。
仍是那種令他貪戀的味道,是楊儀。
她的氣息有著細微的變化,他都知道。
就像是先前薛放衝進來把她抱了過去,她的氣味裡,突然間多了一點莫名的甜。
聞北薊起初不懂,可那股甜意滲入他的心裡,跟之前的暖不同,這甜逐漸開始發酸。
於是他知道了,她那種甜的氣味不是給他的,而是給薛十七的。
實在失望。
他是真的喜歡楊儀。
比如之前,明明已經答應過哥哥,不會亂說。
可在見到楊儀之後,還是忍不住把不該說的說了。
但可笑的是,他說的都是真話,卻未必有人會相信。
比如……他說王六會死,自己也會。
聞北薊感覺到楊儀站在麵前,他知道她在測度自己。
她的情緒波動,氣息時刻變化,就仿佛是在跟他無聲地對話。
直到聞北薊從她的香暖中,捕捉到一點酸辛血氣。
泗兒?
對了,他想起來。
當時泗兒逼著他喝那口酒。
聞北薊嫌惡,猛然將她推開。
冷不防,泗兒自己咽下了那口酒,她隻顧要用手段籠絡降服他,竟忘了,那酒原先是想留著給趙世的。
泗兒嗆咳了一陣,氣的抓住聞北薊:“我有什麼比不過解語的?你跟她都能成,跟我就不成了?還是說你難道不是男人?”
翻身將聞北薊壓住,她粗魯地去撕扯他的衣裳:“我不信我的命這麼差,被姓趙的嫌棄也罷了……如今竟連個最爛的婊/子也比不上了!”
聞北薊親近這些人,起先,是因為她們都是女子。
再者,她們都是極善解人意,又溫柔又有趣的,跟他情投意合。
他不曉得泗兒這種人的心思,她看重的可不是聞北薊這個人,隻因為他的身份,所以才刻意的逢迎。
如今已經是圖窮匕見的時候。
在聞北薊眼前,泗兒的臉逐漸變了。
她這會兒已經不是女子,而是一隻猙獰怪相的鬼。
她是想要吃了他。
那種氣息,令他作嘔,厭惡,恐懼。
掙紮中,聞北薊摸到了泗兒藏在枕下,本來準備伺候趙世的匕首。
他抓起來,趁著泗兒挺身壓住他的時候,用力刺入,
像是鑿破了一個血袋子,血奔湧而出。
泗兒驚呆了,但她的狂怒跟狂喜還在腦中不退,一時竟無法反應這是個什麼情形。
她把聞北薊當作最好拿捏到手的獵物,完全沒有任何防備。
本來她想要叫,但是體內的曼陀羅起了效用,麻藥甚至讓她沒大感覺到疼,而隻是望著鮮血從身體裡奔湧,覺著吃驚,訝異。
聞北薊看著那奔湧的血流,他想起自己從解語的衣櫃裡爬出來的時候,眼前所見的那一幕。
是……是,他雖然震驚,但事實上並不很覺著意外。
就好像眼前所見的,才是應該發生的事情。
從他自王六的頭上聞到那難聞的氣息,從他目睹王六看解語的眼神開始,他大概就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本來是想阻止的。
可他的掙紮隻是徒勞,不管是他的針失了靈,還是一切注定發生。
包括現在的泗兒。
血在他眼前流動,聞北薊的意識逐漸模糊,他隻記得自己翻身而起,一把抓住垂落在床邊的帳幔。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渾身是血,泗兒已經被吊在了床頭。
她已經死透了,可笑的是,她臉上的表情居然重新回歸了安詳,就像是昔日那個嫻雅寧靜善解人意的泗兒又回來了。
聞北薊望著她的臉,沒有在意她底下的那些駭然狼藉,他覺著這才是真的泗兒,一個不錯的好姑娘。
他沒覺著自己做錯了什麼,恰恰相反,他覺著自己做對了一件事。
這跟發現解語被殺了的感覺不同。
他不慌不忙地脫下血衣,擦了身上,換回自己的衣裙。
就在他準備走的時候,他看見了趙世。
聞北薊並沒有躲。
他以為趙世會大叫起來,引所有人入內,奇怪的是,趙世隻看了一眼泗兒的樣子,就嚇得狼狽逃竄,完全沒有多留意自己。
聞北薊心想:如果楊儀知道他腦中在想什麼,她應該會更加厭惡自己吧。
可他隻是病了而已。
他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可沒有人相信。
假如……假如她能看見他的腦顱,應該就會知道他沒有說謊吧。
——“不信你可以看看我的腦顱。”
楊儀正凝眸看著臉色蒼白呼吸微弱的小公子。
聞北薊的這句話,突然像是在耳畔響起一樣冒了出來。
楊儀悚然,汗毛倒豎。
不知為何,聞北薊明明昏迷不醒,但方才那句,就仿佛是他在方才的那一刻,親口告訴她的。
楊儀正要後退,身後一人正走過來,將她扶住:“怎麼?”
是薛放,他歎氣:“叫你彆靠他這麼近……這個人古怪且又危險,你沒法兒猜到他到底在想什麼,也無法預測他想做什麼,他卻好像把你看的透透的,你彆看他躺在這裡像是不能動,誰知道他是不是裝的……實則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知道。”▓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薛放特意把楊儀又往後拉了拉:“總之彆靠他太近。”
楊儀聽著他的叮囑,尤其是那句“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知道”……她有點恍惚,看看薛放又看看聞北薊:“真的?”
薛放疑惑:“什麼真的?”
楊儀道:“我們在這裡說話,他會不會聽到?”
“他沒有昏厥?”薛放驚訝,要過去瞧瞧。
楊儀忙攔住:“不是,他是昏厥著,但……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本來要解釋,但話剛出口,又覺著實在太過離譜,便苦笑著打住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道:“聞公子,稍安勿躁……令弟沒事。”
說話間,聞北宸已經闖了進來。
聞北宸的目光掠過在場眾人,落在聞北薊的身上:“北薊……”他不顧一切,推開擋在跟前的孟殘風,幾步入內。
孟殘風無奈,看看薛放又看向俞星臣:“俞巡檢,我儘力了,剩下的交給你了。”
薛放拉住楊儀:“走。”
“可是……”楊儀不放心。
薛放不由分說,把她拉了出去。
俞星臣本來不想說什麼,見狀攔住:“小侯爺,你要去哪兒?”
薛放道:“這兒沒我們的事兒了,勞煩俞巡檢。”
俞星臣難掩不悅:“請儀姑娘來,是看診的,不是叫你假公濟私的。”
薛放正色道:“是要看診,我正要叫她去看一個很要緊的病症。”
俞星臣狐疑:“我怎麼不知道?”
“難道你什麼都知道?”薛放笑道:“你還是快去看看那位聞大公子吧。我不習慣應酬這些,你俞巡檢能者多勞吧。多謝。”
此刻在廊下,老關,小梅,屠竹,靈樞,還有老關小梅的副手,俞星臣的副手,以及小甘。
薛放還知道點分寸,出門立刻鬆開楊儀。
一本正經帶點嚴肅地,薛放道:“儀姑娘,勞煩你再去給那個病人看看,他可很棘手。”
他抬了抬手,向廊下示意。
楊儀當然知道他是憑空捏造的,不過也算是長進了,好歹知道在這麼多人麵前不能太放肆。
她騎虎難下:“請十七爺帶路。”
薛放陪著她向後走去,身後,斧頭忍不住發出一聲笑。
小甘正要追上,聞聲便抬腿踹了他一腳。
斧頭摸著腿子哎吆了聲,剛要跟屠竹訴苦,又受了屠竹一記白眼:“你活該。”
“你也跟十七爺學壞了,”斧頭努嘴:“都知道護著小丫頭了。”
屠竹忙捂住他的嘴。
薛放領著楊儀到了後廳小花園。
他特意挑人少的路走,故意說些案子的話。
可幾乎是才轉過彎,他就立刻原形畢露,迫不及待地擁住了楊儀,生生把人擠在了後廊牆根上。
楊儀倒給他這情急的樣子嚇了一跳:“乾什麼?”
薛放貼近了她,低聲道:“知不知道我很擔心?”
楊儀以為他指的是剛才在裡屋那一場:“這不是沒事麼?而且我覺著聞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