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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桃平日裡去鎮上采買都是從哪兒走,他收養令梨前不常出門,某天心血來潮想去小城裡逛逛,剛出門便在自家牆腳下看到一個被遺棄的嬰兒。

令桃是妖,沒有什麼善人心腸,第一反應其實是晦氣。

百八十年不出門,一出門就有棄嬰碰瓷,是不是天道在懲戒死宅?

令桃本想當作沒看見,可他無奈看見路邊饑腸轆轆的野狗一溜小跑向這邊跑來,儼然要把嬰兒叼去充饑。

無視棄嬰是一回事,眼見嬰兒被狗吃掉是另一回事,令桃略感麻煩地皺一皺眉,把嬰兒抱起來。

“怎麼不哭?”他撥開繈褓看了眼,“已經死了嗎?”

聽見他的聲音,女嬰緊閉的眼皮動了動,令桃試著放了一根手指在她鼻尖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微弱如將熄的燭火,他又探了探脈搏。

沒救了,回天乏術的命數。

令桃縱使沒什麼善心腸,見到剛出生、甚至先天之氣未散的嬰兒即將死亡,多少有些唏噓。

抱都抱了,替她埋了也是順手的事情,再燒些紙錢保佑這孩子日後投個好胎,算他日行一善。

令桃抱著女嬰回了十裡桃源,琢磨著給她找個風水好的地方埋掉。

抱著抱著,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對,這孩子骨頭是不是太軟了?

嬰兒骨頭軟很正常,但她軟得就像完全沒有骨頭一樣。

令桃掀開繈褓,從頭到尾給女嬰摸了一次骨。

半晌,他微怔地停下手。

該有的骨頭這孩子都有,唯獨少了一根最重要的脊椎骨。

“先天之氣未散的嬰兒、獨獨缺了脊椎骨……”令桃喃喃自語,把孩子翻過來,看向她的後頸。

精準無比的缺口,是有人以劍氣撬開,強行抽走了她的一部分。

“天生劍骨。”令桃看著虛弱將死的女嬰,“你——”

你本天縱奇才,有無上資質,隻歎遭遇天妒人禍,竟要命絕於此。

“可惜,連你生命最後一刻,遇到的我也不是好人。”令桃歎一口氣,“我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我隻能給你一張床,讓你能在睡夢中安穩地離開。”

令桃從不招待客人,能睡的床隻有他自己的,他分了一半給可憐的女嬰,自己躺在旁邊等她失去呼吸。

按照他把脈和摸骨的結果,莫約半刻鐘左右,溫熱的繈褓便會變得一片冰涼。

令桃耐心地等了半刻鐘、一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女嬰呼吸越來越微弱,如風中抖動的燭火,可燭光就是不熄,偏不熄滅,像無言的生命訴說不甘。

她出生在世上,不是為了沒睜眼就去死的。

令桃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他動作很輕地伸了根手指過去,想試一試她是不是已經沒了呼吸,是他錯以為她還活著。

男人的手指碰到女嬰柔軟的唇瓣,桃花香甜膩的氣味驚動了她,小小的孩子費力張開嘴,嘬了嘬令桃的指尖。

她餓了。

“快要死的孩子,還會覺得餓嗎?”令桃難以置信。

他猶豫地站起身出門,又回過神抱起女嬰,深夜敲響小城居民的房門。

令桃找了幾戶人家,終於找到一位孩子出生不久的婦人,給了報酬讓婦人喂女嬰幾口奶吃。

“您的孩子雖然吃得不多,但胃口很好。”婦人溫柔地說。“未來一定會長成健康的孩子。”

健康?荒唐。

令桃隻覺得荒謬,這孩子早該死了,一個時辰前便該沒了呼吸。

他覺得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都很夢幻,吃飽了的女嬰在男人懷裡美美地睡著了,在夢中吐了幾個大小不一的泡泡,微弱的呼吸一點點平緩。

令桃把孩子抱回府裡,深夜就著燭光看了她許久。

他不得不承認,脈象的虛弱和沒了的脊椎骨是事實,但這個時時刻刻在死亡邊緣徘徊的小孩,她的命說不定比閻王還硬。

硬到隻有有人給她一口奶喝,她就能苟延殘喘一天,一點點抽條長大,長成一條不屈的生命。

令桃大可不必養她,選個善心人家托付就好,就算一輩子都站不起身隻能癱瘓在床,她也會成為一個頑強樂觀的人吧?

“你不會覺得不甘嗎?”令桃低聲道,“天生握劍的手,天生習劍的人,這具身體孕育了天生劍骨卻被人殘忍抽走,那人青雲直上,你墮落凡塵。”

或許不會,如果她在凡俗過了一輩子,哪會有人告訴她天生劍骨的事情,她隻會以為自己先天殘疾。

“我會不甘。”令桃自言自語,“如果就這麼把你送走了,等很久很久之後,我還是會記著這件事,覺得很憋屈。”

“可不能讓你這個碰瓷的小家夥成了我的心魔。”令桃長長呼出一口氣,“行了,你贏了,我養你。”

“要給你取個名字才行,姓氏隨我,取個什麼名呢?”

一養許多年過去了,小小的嬰孩長成女童,小女孩會走了會跳了,無師自通拎著小木棍當成劍耍,在桃林裡到處禍禍桃枝。

十裡桃源的桃枝都是令桃的分魂,他無語又沒辦法,隻能開放禁製給他養的麻煩小孩,隨她玩去。

粉霧盈盈的桃花殺了多少被引誘進瘴氣的修士,化神道君亦不能免俗。

隻有十裡桃源的主人隨手摘了花給家裡小孩做桃花餅吃,拎著小籃子跟在男人腳邊的女孩子學著令桃的樣子,扯下桃花往嘴裡扔。

“你直接碰了桃枝?!你為什麼沒有死?!”伽野的族叔驚訝到恨不得自挖雙眼。

隨著桃花被扯落,借著分魂降臨在小妹身邊的令桃心想這才哪到哪,你沒見過她之前怎麼折騰我的桃林,那才叫肆無忌憚。

又是個被他家小孩折騰的可憐人,令桃難得好心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因為她從小禍禍的桃枝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桃林的枝椏都快被她禍禍禿了。”

他話音剛落,令梨頓時扭頭,滿眼難以置信: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兄長大人怎麼可以記仇記到現在?

被扯下的桃花還攥在她手裡,令桃不知道令梨是怎麼理直氣壯倒打一耙的。

算了,自家小孩,打不得罵不得,還不是隻能選擇原諒她。

令桃歎息著摘下開在身邊的桃花,挽著令梨耳邊的碎發替她簪在發間。

“兄長大人。”令梨摸了摸發間的桃花,乖乖巧巧端正站好,“我許久未歸家,不知兄長大人過得可好?”

“本來很好。”令桃道,“閉關閉到一半感受到分魂傳來的信息,就不是很好了。”

令梨:心虛.jpg

她一個立誌不啃老的自強少女,終究還是淪落到找家長撐腰的地步,令梨心中有愧。

“我可以對兄長大人發誓,我絕對沒有啃老的險惡心思。”令梨嚴肅道,“自拜入淩雲劍宗以來,我日夜打工為生活奔波,在成為打工皇帝的路上越走越遠,獨立結丹,獨立奪冠,自強不息。”

“如今兄長大人被驚動,完全是擬鳳道君和那個人的錯。”

令梨說著說著,也有了小脾氣:“我還是個金丹,被化神道君圍著打都不可以叫家長的嗎?”

懂不懂修真界同級競技的基本法,一群不講武德的老東西!

令桃邊聽令梨說話,邊一一看過附近的幾個人。

宿回雲,淩雲劍宗弟子,和小妹在一起不離奇。

但也不尋常,令梨拜宗後特意寫過家書回來,她隻是外門弟子,什麼時候和首席弟子有了交集?

伽野,妖族少主,和小妹八竿子打不著一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⑥思⑥兔⑥網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以及在場唯一一個化神修士、把臟手掐在他妹妹脖子上的男子,令桃看著眼生,想了半天才回憶起也是隻狻猊——龍裔數量太少,不然他真想不起來。

花草樹木化形的妖也稱妖修,但和注重血脈的妖皇一支關係較遠,修為低些的聽妖皇驅使,修為高如令桃就不必買賬。

但本族少主他姑且認過臉,妖皇老來得子到處找人炫耀,硬是守在十裡桃源門口把令桃催出來看了一看。

沒什麼好看的,繈褓裡裹了隻金眸黑貓,剛出生便活力十足地鬨騰。

令桃勉勉強強說了兩句恭喜,心想他最不喜歡貓,他沒化形的時候老是有野貓撓掉他的花。

令桃:貓不愛護花草真令人生厭。

還是令桃:小孩禍禍花草是天性,我不能壓抑孩子的天性。

令桃看過一圈,除了一張小嘴叭叭叭告狀的不靠譜妹妹,隻有伽野算他半個小輩。

“那邊的小崽子。”男人習慣性從袖子裡摸了塊桃花餅塞進令梨口中讓她彆說話專心吃餅。

“在我拎著你的尾巴把你丟給你爹之前,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你和小梨怎麼認識的,一五一十給我說明。”

整個地域被桃花占據,伽野被濃鬱的花香熏得打了好幾個噴嚏。

花妖這麼喜歡開花的嗎?對貓貓太不友好了。

桃花妖,大乘期尊者,叫他小崽子,若所料不錯,是他父皇曾提到過的十裡桃源之主。

阿梨,伽野心情複雜地想,十裡桃源主人是你兄長,你作甚要參加東海風雲會奪得桃枝?回家自己折一根不方便嗎?

她不啃老的決心和鬥誌,著實令伽野佩服。

這樣一想,頂著妖族少主頭銜的他和背靠淩雲劍宗的宿回雲完全是自強的反義詞。

伽野見多了家族裡有元嬰老祖坐鎮的仙二代橫行霸道,第一次見到大乘期尊者親手帶大的妹妹自強不息沉迷打工,硬是在啃老和拚哥之間開辟出一條打工王者的新道路。

太了不起了,不愧是阿梨,永遠走在超脫尋常的最前沿。

即使令梨現在雙手捧著桃花餅埋頭吃得香噴噴,絲毫不管被她哥為難的小貓咪,伽野心中也隻有敬佩。

“事情說來話長。”伽野換上最真摯的語氣,“一切的開端,是一包罪惡的木天蓼。”

吃餅的令梨一下噎住:死去的黑曆史突然開始攻擊我。

伽野相當誠實地講述了令梨從星天城轉戰金鱗城一路發生的種種意外。

這些事不僅令桃是第一次聽,伽野的族叔也是第一次聽說。

他一直很納悶自己的侄兒到底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如有神助,明明自己的計謀如此歹毒,他怎麼能次次逃脫次次反殺,伽野背後究竟站了哪位高人?

聽伽野說完,他逐漸失去了表情。

“竟是命中犯了克星!”乾瘦男子不甘道。

他絕不願死在這裡,可大乘期尊者與化神期之間的差距豈是他一己之力可以彌補?

眼見伽野又一次逃出生天,男子眼中閃過一抹陰毒,語調尖利道:“尊者為救那位姑娘而來,豈不知她一路涉險全賴我們尊貴的少主。”

“我向天發誓,我之謀算隻針對我那侄兒,既無心得罪淩雲劍宗,亦不想攀扯旁人。若姑娘隻為魁首之位前來金鱗城,我與擬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