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

◎一夜白頭（親情向）◎

037：

【他說：可以不離婚嗎？他還說讓我把這句話寫到日記本上, 讓我永遠記得。】

【聞也，我寫了。】

【可是你不會知道，我以後連日記本都會找不到。】

*

從寧城回延陵的翌日，尹洧%e5%90%9f從公寓出發去餐廳, 她現在的視力已經無法再獨自開車, 弟弟就給她配了個司機跟著。

司機叔叔是爺爺奶奶那邊過來的, 年輕時就在為尹家工作，因此叔叔一見她就熟絡的喊“小姐。”“小姐，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你記得嗎？”

尹洧%e5%90%9f笑笑, 說印象不是很深。

“沒印象也正常，那都是很早的事。”

尹洧%e5%90%9f上了車，坐在後排的位置，遇到每個等紅綠燈的間隙，都可以聽到司機叔叔饒有興致地講自己幼時的故事。

她從那些話裡東拚西湊自己的童年。

例如——

那時譚寧很愛她, 她剛學會走路、學會叫媽媽、換第一顆牙齒……譚寧都哭了。

例如——

尹崢嶸也愛她。

會給她買玩具、買零食、偶爾來興致還會把她馱在肩膀上看高處的風景……

可是尹崢嶸愛她也阻擋不住他去愛他偷養在外邊的其他孩子。

這不是爭風吃醋, 是想不明白而已。

遇到聞也之後, 尹洧%e5%90%9f就更想不明白。

為什麼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是以山海來相隔的。

偶爾自暴自棄, 她寧願聞也是山海那邊的人。

餐廳還沒開始營業, 主廚也沒來，尹洧%e5%90%9f在後廚遇到的竟然是好幾天沒見到的陶薑。

尹洧%e5%90%9f：“桃子，你怎麼在這兒？”還是一大早, 她差點以為她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陶薑把手上還沾著的麵粉抹到尹洧%e5%90%9f臉上，笑著跟她說：“我來打工啊, 都來好幾天了, 結果你倒好, 餐廳扔在這也不管, 乾嘛去了？”

尹洧%e5%90%9f坦白說和聞醫生出去玩。

陶薑立刻來了興致：“可以啊今今，和聞醫生先婚後愛了？”

尹洧%e5%90%9f：……

大家為什麼都會用這個詞，她之前都沒聽過。

陶薑又問這次旅遊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彆的事？

“……他親我了。”尹洧%e5%90%9f湊到陶薑身邊小聲道，“雖然隻親了我的眼睛，但是桃子，這是我的初%e5%90%bb。”說完又試探問，“應該是吧，我沒有談過戀愛對不對？”

“對！”陶薑為這可憐巴巴的語氣難過，但也很替她興奮，很想再打探一下細節，又怕尹洧%e5%90%9f不好意思，她說，“隻要你高中那三年沒把初%e5%90%bb獻出去，那這就是你的初%e5%90%bb。”

尹洧%e5%90%9f猶豫說應該沒有。

但她忽然有些想找回之前的記憶了，在她所有記憶都將要變成空白的時刻，她開始明白，她忘掉彆人對彆人也很不公平。

上午十點，餐廳開始營業。

預定的餐品都在有序出爐，主廚趁著空閒的時候把尹洧%e5%90%9f喊過去，說最近研究了兩道新菜，想讓她試試味道。

“奶油芝士菌子湯還有這道杏仁脆片豆腐，丫頭你快嘗嘗，我是按照你口味的偏好做的。”主廚最初是叫尹洧%e5%90%9f老板的，後來尹洧%e5%90%9f跟大家說，可以不用這麼生硬的稱呼，他們就把名稱改了。

尹洧%e5%90%9f盛了一小勺嘗了嘗，給主廚豎大拇指，“很鮮，恰到好處。”

“你覺得好就行，我就信你的味覺，你每次說感覺哪個地方不對勁，我發現真的就是哪個地方不對勁。”主廚笑說，“我來這裡上班前看過你參加的那些競賽視頻，說實話，我真是佩服你。”年紀不大卻很能吃苦，一道菜能研究上好幾天，從不缺乏耐心，還有那雙手，白皙的皮膚上有很多烹飪時留下的痕跡也不抱怨。做哪行想做好都不是喊口號就能行。

“您的味覺才是最準的。”頓了頓，尹洧%e5%90%9f把陶薑也喊到後廚，她重新給兩人相互做了介紹，然後說，“之後如果有事找我，卻聯係不上，您可以找我弟弟或者找桃子。”

主廚問尹洧%e5%90%9f是不是有其它事要忙。

“嗯，也許以後不能經常來餐廳了，但是餐廳不會歇業，會一直開著，管理模式也不會變，我們依然按照之前約定的，不加班，不受氣，有最大自主權，做最幸福的員工。”尹洧%e5%90%9f玩笑道，“您知道的，我開餐廳本身也不是為了賺錢。”

那天給大家開了會，把她覺得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一遍。陶薑控製著情緒聽到最後，在午餐時間把尹洧%e5%90%9f叫到二樓辦公室。她沒問尹洧%e5%90%9f之後的打算，甚至為什麼莫名其妙就要把餐廳轉到她名下也沒問。她隻是打開辦公室的衣櫃，取了件衣服出來。

陶薑說：“從你十八歲成人禮就在準備的禮物，尺寸改了好幾次，都是往小了改，這幾年你開餐廳，卻把自己越開越瘦，再瘦就能飛起來了，今今，你想穿婚紗嗎？為聞醫生穿，也為你自己。”

尹洧%e5%90%9f看著那件辨彆不清顏色卻知道一定很漂亮的婚紗，克製著搖搖頭，“我還是不穿了，但是這件婚紗我收下。”尹洧%e5%90%9f湊近了點，又小心翼翼觸碰了下婚紗上的珠寶，問陶薑那是真的鑽石還是假的。

“……是真的。”陶薑被她的第一反應逗笑，說，“這幾年，我每年的年終獎都拿來給你買往婚紗上鑲嵌的鑽石。”最初買的時候她還想，如果她的今今嫁給了一個有錢人，她要找那個人報銷。

“那我得買個保險箱把這件婚紗鎖起來。”尹洧%e5%90%9f仍在打量那件衣服，沒有拖擺，沒有泡泡袖，沒有開的很深的V領，這是很久之前她對婚紗的想象，簡約就好，隻要是桃子做的。

“我也做了男士西服。”陶薑告訴她，“西服還在郵寄的路上，婚紗是我親自背回來的。”

“那把西服也送給我吧。”尹洧%e5%90%9f笑，“我可以把它們鎖在一起。”

“……好。”

“對了桃子，你能不能……”尹洧%e5%90%9f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說出口，她太想知道了，所以她說，“你能不能給我描述一下這件婚紗？比如它的顏色。”

用了幾分鐘，陶薑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她深深喘口氣，想讓自己聲音變正常，最終還是沒做到，帶了微弱的一絲哭腔，“是淺灰色的婚紗，%e8%83%b8口的水晶鑽是透明白，下邊的抓褶紗那裡使用了銀色的釘珠，腰線處的刺繡是暗紫色，刺繡是五星形狀的繁星花，除了繁星我也繡了幾朵薰衣草……”

尹洧%e5%90%9f耐心聽陶薑說完，然後誇很漂亮。

“我以前就知道你一定會是最好的設計師。”尹洧%e5%90%9f把婚紗重新掛進櫃子裡又給她用罩子保護好，轉頭和陶薑說，“桃子，你還是去做你想做的事，要是我想你了，我和你聯係，你再回來看我，好不好？”

“好不好？”

這三個字，尹洧%e5%90%9f說了三遍，陶薑隻能答應她。

兩人又在辦公室坐了會兒，才下樓。

還沒吃午餐，前台的姑娘給她們留了飯。說是減脂餐，少油少鹽。

“桃子姐最近減肥，吃的飯都沒什麼味道，老板你要是不喜歡吃，我去給你點其它的。”

“就吃這個吧。”尹洧%e5%90%9f明白陶薑是為了她才吃這個。

在家也是，聞也也在陪她吃這些看著就很清淡的食物。

今早RICE給她做科普，說這叫地中海飲食：地中海飲食是指以蔬菜、水果、魚類、五穀雜糧、豆類和橄欖油為主的飲食，研究發現，它可以降低心血管疾病、阿爾茨海默病、輕霧病等發病風險。①

小家夥一本正經的同她說這些，她什麼都明白了，隻是，就算是清淡的東西，她也不太能吃，才吃了兩口，尹洧%e5%90%9f就離開餐桌去了衛生間。

她蹲在那，把自己胃裡的所有食物都吐了出去，再到後來，吐的都是一些液體，陶薑拿著水站在她身邊不停拍她的背。

尹洧%e5%90%9f笑：“沒關係的，這都是藥物正常反應，我就當減肥了，最近這兩個月，我經常坐著，都有小肚子。”⊥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想要安慰人的那個最終成了被安慰那個。

又喝了一些雜糧粥，前台小姑娘來員工餐廳找她：“老板，有人找你，她說是你媽媽。”

媽媽？尹洧%e5%90%9f想有可能是杭綺謹，昨晚杭綺謹打電話給她，讓她和聞也今天回去吃飯。

尹洧%e5%90%9f放下湯勺，拿著化妝包去衛生間補了點妝，氣色太差會讓人擔心，結果當她看到氣色比她還要差的譚寧坐在那時就知道她的妝白補了，因為過度憔悴是化妝品遮不住的，譚寧就是。一向精致的人跟被人揍了一頓一般，從頭到腳都無神。

尹洧%e5%90%9f在譚寧對麵坐下，問她有沒有吃飯。

默了默，譚寧說：“沒。”

尹洧%e5%90%9f：“那我讓人幫您做一些。”

譚寧見尹洧%e5%90%9f說完這句話便起了身，想喊她不用那麼麻煩，但是喊不出。她在商場巧如舌簧那麼多年，現在什麼都說不出。

十分鐘後，尹洧%e5%90%9f回來，說飯要等一會兒，可以先吃點東西墊墊。她把切好的水果推到譚寧麵前，看譚寧叉了一塊蘋果，笑笑。

“我猜到您會先吃蘋果。”

譚寧把食物咽下去，啞聲問她怎麼猜到的。

“因為蘋果在餐盤最邊上，以前您教我和弟弟吃東西時總說，要從邊上的開始吃，這樣顯得家教好。”

譚寧唇峰微顫：“你還記得。”

“記得。”尹洧%e5%90%9f抿了口溫水，沉默幾秒，然後，喊了句“媽”。

譚寧想應，再次應不出來。

她輕咳了一聲，聽到尹洧%e5%90%9f用很輕的聲音道，“您知道我生病了是不是？”

沉默須臾。

譚寧點頭，用點頭代替說話。

尹洧%e5%90%9f把低垂著的眼睛往上抬了一些，又說，“這一頭白發也是因為知道我生病了嗎？”

“老板，你媽媽好時尚，她染了一頭白色的頭發，超級有範兒。”

最初以為是杭綺謹，戴了假發，可能覺得新奇有趣才戴，但看到是譚寧，她就知道不是為了有趣，也不是為了趕時尚。

現實裡真的會有一夜白頭，即使偶爾她會懷疑譚寧是不是愛她，但偶爾的時刻過去，剩餘的所有瞬間，她都確定，她是愛她的。

譚寧怔了怔，這麼多年除了心理醫生和商場上的必要場合，她幾乎喪失所有和人溝通的能力，就連一雙兒女都是，以至於真需要她好好說話的時候，她還是不會說話。

尹洧%e5%90%9f也沒等她的回答，她自己有答案，她又端起溫水抿了口，讓自己放鬆，“我不想勸自己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也不想說過去的事所帶給我的傷害不存在。您或許不知道，從十五歲到二十七歲，或者從零歲到二十七歲，這每一年的每一天我和弟弟都站在您的身後，您隻要回頭，抱一抱我們，和我們說一句話，那我們就能確信，生活是很有盼頭的，我們的存在也不隻是錯誤。”

譚寧有片刻恍惚，為這幾句話，也為那些荒廢的過去。

尹洧%e5%90%9f又說，“我做的也不好，我嘴很笨，不知道怎麼安慰您，我很抱歉……”

“不是的……”譚寧想說不是她的問題，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