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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馮郎中自己沒本事,還以為懷才不遇,差使被女子搶了,到我這裡來撒氣呢。馮郎中,你究竟走了何處的門路,我就不稀得說了,說了怕你馮氏祖宗跟著一起沒臉。”

馮敬山削尖了腦袋鑽營,拜了在邢秉懿跟前最得力的內侍馮溢為乾爹,最後得了這個差使。他聽到張小娘子意有所指,臉色青紅交加,陰森森地道:“張小娘子,你不過是投胎好些罷了。花無百日紅,咱們且走著瞧!”

張小娘子笑盈盈道:“你若是不服氣,何不早些再去投一次胎,睜大眼睛選個真正的好爹爹!”

馮敬山氣得眼前發黑,他拽緊了拳頭,怒氣衝衝走到位置上,將張小娘子收拾好的小物件一推,高聲道:“快走,彆在此勾搭我,我可看不上招蜂引蝶的女人!”

張小娘子努力克製住怒意,上下打量著馮敬山,嗬嗬笑道:“招蜂引蝶,你是蜂還是蝶了,也不瞧瞧自己的醜樣,頂多就是隻大蛆蟲!”

馮敬山扭曲著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肥差,到底沒敢動手,隻恨恨盯著張小娘子。

如馮敬山這樣的小人比比皆是,張小娘子感到沒勁得很,沒再搭理他,拿起自己的囊袋走了出去。

雖說過了入冬,臨安依然暖洋洋,草木葳蕤。

出了宮,府裡的軟轎等候在那裡,見她出來忙抬了上前。張小娘子上轎後,吩咐去了城西。

窮苦百姓與送糧食米麵的車馬出入時,大多都走西城門。

軟轎到了城西的糧食鋪子,張小娘子看到幾個穿著粗布衣衫的漢子,拽著手上的破麻袋,愁眉苦臉從鋪子裡走了出來。

張小娘子忙下了轎,追上前叫住其中一個老漢,問道:“老翁,你可是進城賣糧了?賣得糧價幾何?”

老漢見張小娘子穿著簡樸,以為她也準備賣糧,在打聽糧價,歎道:“比昨日又便宜了二十個大錢一石。娘子,你若是家中急著等錢花,就早些賣吧。這見天的降價,以後啊,說不定得白送了。”

田地裡的莊稼已經收割,像是張小娘子以前擔憂的那樣,新糧的價錢,很快降了下來,快比往年的陳糧還要低。

張小娘子一驚,道:“降得這般多?”

老漢道:“可不是,原本舍不得賣的,見到這個價錢,都趕緊來賣了。不然,放久了就成了陳糧,越發不值錢。咱們這些莊稼人,沒有活路嘍!”

張小娘子神色沉重起來,匆匆回了府。

洪夫人理完中饋,心裡念著張小娘子被罷官的事情,剛回到院子,就見她飛快跑了進來,唬得一下站起身迎上前,拉著她仔細打量,關切地道:“可是出事了?”

張小娘子先搖了搖頭,待氣喘勻了,抓著洪夫人的手臂,急切央求道:“阿娘,糧食價錢,如今便宜得很。朝廷沒管,估計也管不了。阿娘,我們去買糧吧!將錢財都拿出來,去買百姓要賣出來的糧食。付給他們正常的價錢,能買多少是多少,幫著他們解決燃眉之急,順道幫著漲漲糧食價錢。”

洪夫人聽得莫名其妙,忙攜住她去塌上坐下,揚聲喚洪娘子上茶。

“阿娘,我不吃茶。阿娘,你聽我說。”張小娘子淚水一下流了下來,哽咽著道:“阿娘,我剛從糧食鋪子回來,你可知曉如今的糧價,一天比一天低。先前我就說過,糧食價錢不對勁。我去求了太後娘娘,結果都告訴阿娘了,沒用。後來我再一想,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大糧商背後的真正東家都有誰,太後娘娘清楚得很。她管不了,自己人參與其中,也沒法管。穀賤傷農,豐年亦傷農。阿娘,我這心啊,總是難受得緊,不是因著我罷官,而是我們府上,吃穿用度,太富貴過了頭,太富貴過了頭!這些潑天富貴,都是生生在喝人血,吃人肉啊!”

洪夫人總算聽明白了些,洪娘子送了茶水進屋,她厲聲道:“你出去守著,誰都不許靠近!”

洪娘子以為出了大事,放下茶盞,慌忙到了門外,將院子裡伺候的仆婦婢女支開,自己緊張守在了門口。

洪夫人倒了盞茶遞給張小娘子,見她還要拒絕,不容置疑道:“你昏了頭,喝些茶水先醒醒神!”

張小娘子淒然一笑,接過茶盞吃了幾口,深深吐出口氣,那雙曾經明亮的雙眸裡,滿是晦澀:“阿娘,我沒昏頭。伯父在南邊是頂頂富貴,他的錢財,土地,究竟從何而來,阿娘,你都知曉。他打仗,抗金賊,是立下了功勞。可這些功勞,抵不過他造成的罪孽。北地遲早得收複南邊,到那時,清河郡王府該如何自處?幾千傾良田,可能繼續坦然耕種?住在堪比大內皇宮的清河郡王府裡,還能睡得安穩嗎?阿娘,北地趙統帥一直住在前遼的皇宮裡,迄今未擴建過,更未曾大肆修繕!”

洪夫人的臉色也變了,苦笑道:“我雖掌管著中饋,不過是些吃穿用度人情往來,能有幾個大錢。公家大錢都在你大伯手上,管事賬房我也支使不動。清河郡王府沒做糧食買賣,又擁有良田千傾,最不缺的就是糧食,應當往外賣糧才對。拿著錢財去買糧,太過打人眼。一不留心,還要給那些對付青河請郡王的人手上留有把柄。何況,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我如何敢出這個頭?”

張小娘子道:“阿娘,我知道,早就想到了這些。無論結局如何,幫著了一人,就當是贖了一份罪孽,以後北地清算時,也能念著這份好。”

洪夫人怔怔坐在那裡,道:“外麵局勢,竟然這般壞了?”

張小娘子道:“如今南邊沒了戰亂之苦,恢複了些生機,如何能被北地一直壓在頭頂。與以前給歲幣不同,北地態度強硬,官員貪腐亂收取賦稅,得偷偷摸摸藏著掖著。科舉取士,用北地科考的試卷,閱卷取士,全部得北地同意,取士也不會取太多,更不會看士子的家世。北地的本意,應當想要解決南邊冗官的問題,南邊這邊的人沒了差使,如何能服氣?朝廷給歲幣,賠了疆土,那都是朝廷的事情。要讓官員從自己荷包裡掏銀錢,讓他們沒了好處,就如阿娘說的那般,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南邊朝廷必會反啊!”

洪夫人懷著一絲僥幸道:“北地這幾年都沒動作,說不定,南北能打個平手呢!”

張小娘子斬釘截鐵地道:“阿娘,大伯不行,鹹安郡王也不行,就算把他們加在一起,都不行!”

鹹安郡王韓世忠,戰功赫赫。張俊雖然貪婪,在打仗上卻不容小覷。

洪夫人聽張小娘子這般篤定,愣了下,頓時憂心忡忡地道:“那可如何是好?”

張小娘子道:“阿娘,你聽我說啊。我們管不了那麼多,大郎二郎都沒甚出息,讓他們辭官回來,彆去朝堂上摻和了。阿娘拿出嫁妝,私房銀,還有大嫂嫂二嫂嫂,她們尚算聰明,讓她們也拿些出來,多湊些錢,替大家買條生路!”

洪夫人想到稚氣可愛的兒孫們,不由得更加慌亂了,道:“大郎二郎還算聽話,你兩個嫂嫂.....嫁妝她們估計舍不得,就拿我的吧,我全部拿出來。”

這時,洪娘子在門口探進頭來,道:“夫人,小娘子,梧桐從外買到了最新的《大宋朝報》。”

張小娘子曾吩咐,無論什麼時候,隻要有《大宋朝報》,都要馬上送到她手上。

不待洪娘子送進來,張小娘子蹭地起身跑過去,道:“在哪裡,快給我!”

梧桐拿著《大宋朝報》,離得遠遠站著。洪娘子剛要招手喚梧桐,張小娘子已經從她身邊衝過去,搶過《大宋朝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

朱紅色大字!

隻在有大事發生時,《大宋朝報》才會用朱紅大字。

張小娘子手抖了起來,她要閉一閉眼,極力穩住神,才能看清報上的字。

“勒令臨安及各州府的糧商,糧商背後真正的東家們,儘快恢複正常糧價,否則,殺無赦!”

張小娘子猛地轉頭,對著身後趕來的洪夫人,顫聲道:“阿娘,北地出手了,北地肯定要打過來了!”

第118章

大內皇宮, 除了中軸線上的福寧殿與華宮,便屬翠寒堂最為華麗氣派。正麵對著萬鬆嶺,庭院種滿了奇花異草, 四季風景如畫。

新帝上位, 趙構退居太上皇, 從福寧殿搬到了翠寒堂居住。

趙構作為太上皇,按照規矩應當不居禁中,翠寒堂本是吳太妃的寢宮, 她向來溫柔小意, 深得聖心,便由她貼身伺候,讓趙構的身子能早日好轉。▃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一走進翠寒堂, 冬日裡的庭院,照樣鬱鬱蔥蔥。天氣暖和,濃綠的茶花上, 甚至還冒出了零星的花骨朵。

穿過暖廡遊廊走進正殿, 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麵而來,除此之外,藥味中還夾雜著膿瘡腐爛後的腥臭味, 尿騷味。

吳貴妃枯坐在羅漢塌前的杌子上,聽到腳步聲, 她緩緩抬起僵硬的頭, 木呆呆看向來人。枯瘦的臉上布滿了皺紋, 像是放久失去新鮮的瓜果,再也沒了從前的水靈嬌豔。

太陽透過窗欞, 照在吳貴妃的鬢角。邢秉懿看到那裡銀絲閃動,她緩緩笑起來, 喟歎道:“吳貴妃還年輕呢,頭發竟然也白了啊。”

吳貴妃手下意識抬起撫上鬢角,很快就垂下來,雙眸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死死盯著邢秉懿。

若不是她,自己哪用與臭烘烘的活死人呆在一起。娘家親人靠著她恩蔭得來的差使,如今不是被調往清水衙門做些閒差,就是被罷了官。

大好的青春年華,就這般蹉跎在了比地獄還不如的深宮中。

邢秉懿並不將吳貴妃的恨意放在心上,她如今大度得很。

如同以前的吳貴妃一樣,身居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當然能做到大度寬容,得到世人的紛紛稱讚。

吳貴妃根本不知何為苦難,邢秉懿從未缺過她的吃穿用度。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伺候一個癱瘓在床的太上皇,比起伺候生病之前的趙構,不知要輕鬆多少倍。

從高高在上一朝跌落,有人會粉身碎骨,吳貴妃便是這種人。

吳貴妃以為這般的日子,就算折辱了。真正的折辱,除了心,還有身。

當尊嚴全無,還食不果腹的時候,根本無暇思索太多,隻會想著如何能活下來。

虧得她還想撫養皇子,爭權奪勢。她的所有榮辱,都係在男人身上,

她拿什麼與自己爭?

何況是爭一個涼薄男人手指縫漏出來的那點恩惠,跟賞小貓小狗一樣。

要爭,就要爭天下!

邢秉懿感到意興闌珊,同時心潮澎湃,對吳貴妃抬了抬手:“你出去吧。”

吳貴妃抿了抿唇,想要反抗,馮溢無聲無息走了上前,躬身對她陰惻惻道:“太妃娘娘,請隨小的來吧。”

馮溢的話如冬日陰雨天氣的風,直浸入骨髓。吳貴妃不禁打了個寒噤,忙急匆匆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