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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溢朝邢秉懿恭敬施禮,躬身打開了窗欞透風,袖著手守在了殿前。

趙構半躺在塌幾上,睜著腫泡眼,不錯眼看著她們。

在屋子裡躺太久,補品補湯不斷,又久未見太陽,趙構的臉猶如發麵饅頭,皮似乎快要被撐開,白得可怖。

邢秉懿在塌前坐下,對趙構笑道:“見到你寵愛的妃子受了欺負,是不是很替她心疼?”

趙構如死人那般躺著,呼吸急促了幾分。

邢秉懿笑容滿麵,親昵地道:“你看你,太醫說了你不宜動怒,你總不聽,怪不得好不了呢。不過,好不了就好不了吧,你當上了皇帝,又成了太上皇,身份天下頂頂尊貴,珍饈佳肴,錦衣華服,你已得償所願,不正是合了你的意。”

趙構的眼裡,終於有了幾分反應,他拚命睜大眼睛,眼珠都快突出眼眶。興許是太過用力,眼睛漸漸赤紅。

邢秉懿笑了聲,拿出《大宋朝報》,慢慢展開放在趙構眼前,道:“你看,二十一娘愈發強勢了,她要殺了那些作亂的糧商權貴呢。”

趙構眼珠子縮回眼眶,停留在朱紅的大字上。

邢秉懿待到他看完,將報放在一旁,嘖嘖道:“二十一娘口氣忒大了些,先前在朝堂上,有朝臣以死進諫,要南邊對抗北地的指手畫腳。真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你看,我有什麼辦法呢?我什麼都不用做,他們自然會替我做了。”

趙構愣愣看著邢秉懿,她臉上的笑容不變,語氣輕蔑地道:“以前啊,你在朝堂上費儘心思,可朝臣們還是心思各異。這下你瞧見了吧,你壓根就是個自以為是的大蠢貨!”

趙構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如困獸那般,沙啞吐出語焉不詳的聲音。

邢秉懿眉頭微皺,毫不猶豫揚起手掌。

“啪”地一聲,趙構的臉被打得偏向一旁,涎水流成了一道長線,嚎喪聲音更大了。

邢秉懿掏出帕子,慢吞吞擦拭著手,冷冰冰嗬斥道:“閉嘴!”

趙構抽搐了下,很快就沒了聲音,驚恐地望著她。

邢秉懿聲音又恢複了溫和,輕笑道:“我不是怕被人聽見,就是嫌棄你叫得難聽。你一個廢了的太上皇,誰稀得來搭理你!”

趙構眼淚順著眼角滑落,痛苦又絕望。

邢秉懿嗬嗬笑起來,繼續了先前的話:“誰不想要世卿世祿,萬世其昌。這時候誰也顧不得爭鬥了,齊心協力要抵抗北地。唉,二十一娘以前沒打下南邊,讓南邊恢複了生機,她是真正的大慈,大慈就不忍傷害百姓。可惜啊,大慈有何用,百姓能做什麼呢?百姓就如那一粒塵埃,風一吹就散了。讀書人造反,十年不成。百姓造反,從太.祖時期就沒斷過,可有能成氣候的?二十一娘若是有太.祖的一半野心,當時就打下南邊了。她看似聰明,卻反被聰明耽誤了。”

再次歎氣一聲,邢秉懿的聲音中,卻是無比地愜意:“多虧了二十一娘的慈悲,我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趙眘還算聰明,如以前的仁宗那般聰明。仁宗啊,真是可笑得很,仁慈的帝王,處處被朝臣掣肘。趙眘,以後也如他那樣吧。沒出息,趙氏都沒出息!真正的帝王,有幾人不是殺伐果斷,誰又曾真正關心天下百姓,不過是做些麵子情,使得百姓必須老老實實,如耕牛那樣辛苦乾活,服徭役,納賦稅,帝王權貴才能享受他們更多的供奉。如此,方才是帝王之道。”

說到最後,邢秉懿愉快地笑起來:“你要好好活著啊,活著看到南北一統之時。哎,反正你也舍不得死,對不對?”

趙構眼淚鼻涕涎水糊了一臉,邢秉懿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門口的馮溢趕緊躬身,邢秉懿頭也不回道:“讓吳太妃進去好生伺候著!”

馮溢忙應是,喚來小黃門前去叫吳太妃,繼續去趙構塌前枯坐。

南邊的糧食價錢,一落千丈。

多次從紹興府趕到臨安打聽糧價的餘阿五,一次比一次失望。他本以為臨安作為都城,糧食能貴上一些。不曾想,臨安的糧價,比起紹興府還便宜。

已經到了午飯時辰,餘阿五與同來的田阿土,去好心的攤主那裡討了碗井水,掏出乾荷葉包著的雜糧餅,蹲在牆腳吃了起來。

餘阿五吃了半張餅,將剩下的半張,用荷葉仔細裹好。

平時下地乾活,漢子們的飯量都大。哪怕是整張餅下肚,也不過三四成飽。

田阿土見狀勸道:“糧食沒賣出去,總歸還在那裡。咱們要想開些,大不了不賣,留著自己吃!”

餘阿土苦澀地道:“阿娘身子不好,一年到頭看病吃藥要花不少錢。餘小郎年後要成親,家中屋子不夠住,哪怕是多搭一間出來,也得要錢。咱們這些賤命,哪配吃上好的米麵。能省一口是一口吧。”

田阿土家境要寬鬆些,可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看著手上的雜糧餅,頓時也舍不得吃了,卷著包了起來。端起碗,將碗裡剩下的涼水,咕嚕嚕喝得一乾二淨,暫時將肚皮填得半飽。

來臨安時,田阿土趕了驢車,進城時將驢車停在城外棚子裡,花了五個大錢由人看著。要是超過兩個時辰,就得另加錢。

已經快在城裡轉悠了一個多時辰,兩人前去還了碗,趕緊朝西城門走去。

到了西城門附近的一間布莊門前,田阿土與餘阿五一起走了過去。家中小子見天長,衣衫早已短小,過年時布料貴,田阿土的娘子會過日子,讓他早些扯些粗布回去,過年時好做一身新衫。

進了鋪子,裡麵的夥計,正在忙著將櫃台上的布往後麵搬。田阿土上前,不解問道:“這些布可賣?”

夥計打量著他們,並未嫌棄他們的寒酸,揚聲道:“賣。二位客人請稍等。算了,你們跟著我到後麵來看布吧。”

兩人莫名其妙,跟著夥計經穿堂來到後麵的庫房。庫房已經堆滿了布,夥計指著布道:“你們要何種布,自己挑選就是。粗布細布都便宜賣了,隻要本錢就行。咱們東家要空出布莊,做糧食買賣。你們來得早,運氣好趕上了。這般便宜的布,要是朝外吆喝一聲,轉眼就會被一搶而空。”

田阿土聽到便宜,便問了價錢。夥計答了,他聽到一匹布,比紹興府足足要便宜一半,難以置信問道:“可是當真?”不待夥計回答,田阿土已大步上前,挑選起了布。

餘阿土聽到夥計說到糧食買賣,心裡一動,他沒空關心布,忙打聽道:“不知貴東家做糧食買賣,可是要收糧食?糧價幾何?”

夥計道:“我聽到好似一石大米兩貫五百大錢,與往年的糧價一樣。明日早上就開始收,你們可是要賣糧食?”

餘阿土一時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道:“你說多少大錢一石?”

夥計撓撓頭,道:“我也覺著不可信。這樣吧,我再去替你問問。”

這時有同伴搬了布料進屋,夥計便問了,那人確定地答道:“一石兩貫五百大錢。掌櫃可是說了好幾遍,你那耳朵又白長了。”

夥計嘿嘿訕笑,道:“我又沒糧食賣,咱們東家最不缺的就是糧食,少不了咱們的吃穿,誰關心這些。”他看向餘阿五,道:“你可聽到了,一石兩貫五百大錢。”

餘阿五猛地點頭,差點沒高興得老淚縱橫。田阿土也聽到了他們的說話,放下了手上的布,疑惑地道:“其他糧食鋪子的一石米,不過一貫五百大錢,你們東家.....”

夥計也答不上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東家開鋪子,會做虧本買賣。

倒是旁邊的同伴,昂著下巴傲氣地道:“你也不打聽下我們的東家是誰,這間鋪子是清河郡王府的產業。清河郡王府是在做善事呢!”

富甲天下的清河郡王府,隨便漏上幾個子,就能夠買下他們整個村子的糧食了。

夥計道:“聽你的口音,好似紹興府人吧?運糧食到臨安,要花上近一個時辰。你們可得要趕早些來,這個價錢收糧,我怕到時候擁擠,你們得候上一天半載。”

同伴道:“你又不仔細聽了。洪夫人的陪嫁鋪子,都同時收糧食,哪隻咱們的鋪子收。你們村子裡要賣糧食的,都可以一起送來。”◇思◇兔◇網◇

餘阿五與田阿土總算回過了神,匆匆買了一匹粗布,趕緊出城回了村。

翌日半夜,兩人與村子裡幾戶人家,用烏篷船將糧食送到了碼頭,花錢雇了輛太平車,待城門開了之後,送到了布莊改成的糧食鋪子。

鋪子前已經有幾人在賣糧,他們一起擠上前觀看,見到果真是昨日說的價錢,陰霾多日的臉,終於有了笑容。

待到最後賣完糧食,沉甸甸的大錢拿在手上時,幾人的心徹底落回了肚皮裡。他們忙趕回村,告訴村子裡其他要買糧的鄉親這天大喜訊。

清河郡王鋪子收糧食的價錢,很快傳遍了臨安府以及周邊的紹興府,明州湖州台州,甚至平江府等地。

臨安其他糧食鋪子收不到糧食,掌櫃報上去,身後的東家坐不住了。想要彈劾張俊吧,這次實在找不到理由。

何況,張俊遠在襄陽,彈劾他們的折子多了去。中書省要查,他身為手握重兵的郡王,要考慮得周全一些,解了他的兵權後,再查才穩妥。

臨安府與周邊州府的糧價,生生被清河郡王府拉到了兩貫三百大錢一石。

不過,他們向來聰明,很快就做出了反擊。

窮苦百姓賣了新糧,得買粗糧陳糧吃。既然收不到糧食,他們順勢將粗糧陳糧,漲到了新糧的同等價錢。

百姓賣糧食多得來的幾個大錢,在錢袋裡還沒踹熱,一下又得被掏出去,甚至反倒虧了。

精細的新糧,辛辛苦苦一場,結果換成了粗糧陳糧。

在百姓哀聲哉道時,清河郡王府很快有了動作,鋪子收糧的同時,出售新糧。窮苦百姓拿戶帖來,查核無誤之後,價錢與正常日子的粗糧陳糧一樣。

百姓們再次歡呼起來,迫不及待去拿錢買了糧食。一來一回,他們手上總算落下了些辛苦種地的餘錢。

糧商們都傻了眼,起初他們以為清河郡王府要與他們搶生意。照著清河郡王府鋪子的做法,絕對會血本無歸。

若換作彆的商家,他們隻需等著清河郡王府將買來的糧食,全部賣給百姓之後,他們就可以繼續操縱糧食價錢。

但清河郡王府有良田千傾!

想著北地那份《大宋朝報》,他們終於反應了過來,清河郡王府這不是在做買賣,是在向北地投誠!

這下彈劾張俊的折子,變成了他與北地勾結。甚至還有他以前的部下出來指證,他同金人西夏皆有往來,叛國投了誠。

連續晴了一段時日之後,終於下起了雨,天氣一下寒冷下來。臨安冬日的冷,好比是泡在了冷水裡,濕噠噠,從腳底冷遍全身。

洪夫人坐在塌上,身邊擺滿了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