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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壯年勞力才抬得動。煮鹽的鍋,從空著的灶口估算,比在高四灶房所見到的,要大近兩倍。

趙寰跟在高四身後,從頭到尾聽了一邊製鹽的法子,她問道:“煮鹽浪費大量的柴火,為何不用曬鹽法?”

高四愣了下,忙解釋道:“這裡的鹽場都是用煮鹽,老兒聽過靠海邊,是用那曬鹽的法子,隻用時久,曬不出多少鹽。最後還是得靠煮。”

趙寰好似看到過,在清初還是煎曬兼備,要到清乾嘉時期才開始過度。要到道光年間,全部采用灘池曬鹽。不過,曬鹽法依然費時費力,場地也有限製,較大規模就不適用了。

鹽太過重要,趙寰虛心向高四請教,直到日漸漸西斜。他穿著單薄,風吹過時,冷得控製不住打著哆嗦。

趙寰沒再問煮鹽的問題,轉而道:“不知老丈村子裡,可有與老丈一樣,熟知煮鹽的人?”

高四答道:“我們村子裡,大半都會煮鹽。”

趙寰一喜,道:“我還得勞煩老丈一件事,托老丈代我尋十個擅長煮鹽的熟手,隨我去海邊,與煮海鹽的一起,琢磨如何曬鹽。一個月五貫大錢,吃穿用度全由我出。不管成功與否,工錢一個大錢都不會少。若成功曬鹽,另外有重謝。老丈若願意去,可以帶上老婆婆與珠兒一起。”

高四隻聽有五貫大錢一月,就止不住地驚呆了。以前他們辛辛苦苦一個月,能落到半貫錢,已經是西夏那些貴人發了善心。

趙寰見高四已經說不出話來,笑道:“我明後日再到你們村子來找老丈,天色不早,我讓馬車送你回去。”

高四從暈暈乎乎中回過神,趕緊推辭,道:“老兒家離得近,不過幾步路罷了,自己回去就成。”

趙寰想了下,讓護衛包了些炊餅羊肉,再給了約一兩左右的金錁子,道:“財帛動人心,你仔細藏著些。”

高四看到金錁子,老臉漲得通紅,連連後退拒絕。

趙寰勸道:“拿著吧,這是給珠兒讀書用的。”

聽到高珠兒,高四手慢慢收了回去,又是作揖又是躬身,接了炊餅羊肉離開。

嶽飛見趙寰還在仔細打量著鹽場,問道:“趙統帥可是有打算重開鹽場?”

以前趙寰隻看過大概的曬鹽方法,在曬鹽煮鹽上,肯定不如高四他們。她打算引人過去,與煎海鹽的工匠們一起,弄出能曬大量鹽的鹽場。

趙寰道:“我也不確定,得去海邊試過,能便宜取得大量的鹽,這處就平了。若是不能,隻能重開。”

嶽飛見趙寰神色間的無奈,勸道:“人離不得鹽,總得做出取舍。”

趙寰望著遠處山頭隻剩下稀稀拉拉的灌木叢,道:“這件事太過重要了。能用曬鹽法取得足夠用的鹽,其他地方就不用大量煎煮鹽。山林裡的樹,不僅能保住,百姓還能真正吃得起鹽。”

嶽飛仔細一深思,這件事的卻影響太過深遠,定要慎重對待。

“趙統帥,高家村的人,畢竟剛從西夏歸順不久。一旦曬鹽的法子成了,他們知曉了如何曬鹽,再傳出去就不妙了。”

趙寰哦了聲,道:“沒關係,他們不傳出去,我還得想方設法往外傳。無論西夏,趙構,都無妨。”

嶽飛怔了怔,趙寰苦笑道:“曬鹽煎鹽,全是百姓辛勤勞作得出來的智慧。吃不起鹽的,都是窮苦百姓,有甚可防的。”

慈悲有大小,趙寰真正做到了大慈之人。嶽飛心潮起伏,對趙寰的敬佩,無以言表。

眼下天已經擦黑,嶽飛算了下路途,望著趙寰疲憊的麵容,道:“前麵有個鎮子,我們不若去尋個客棧,好生歇息一晚。”

趙寰道:“就在前麵尋個有水之處紮營,我們明日還要在周圍轉一圈。嶽將軍,你排兵打仗,布陣都厲害,到時候你幫著參謀一二,在這邊修軍事防禦,可行得通。”

嶽飛霎時驚訝不已,趙寰說是遊玩,她卻是在觀察民生,不斷修改政令,使其能落到實處去。

既操心頂頂重要的鹽,又考慮著如何在西北布兵。

不過,在此地周圍布防,離肅州太遠了些。嶽飛問道:“可是趙統帥不打算繼續攻打西夏了?”

趙寰搖頭,“這兩者並不相乾,西北太遼闊了,各部落都能征善戰,一道防線不夠。”

修建軍事防禦,趙寰考慮到的是長久之計,她話語微頓,道:“嶽將軍,回興慶之後,你帶著兵繼續攻打甘肅軍司。”

過了甘肅軍司,就是李乾順逃到的肅州。她必須將西夏打得沒還手之力,在興慶府等地的一係列改變,西夏既無力來作亂,又能震懾住私下裡不安分的人。

何況,上次的仇,她隻報了一半。

趙寰眼神微沉,陡然間就殺意凜冽,聲音卻依舊不高不低,平靜地道:“聽說李乾順病得厲害,正好送他早些上路。”

第88章

次日逛了一圈, 趙寰與嶽飛都比較謹慎,關於布兵的地方,未輕易下決定。

尤其是軍事防禦, 以前宋朝的長城, 就在興慶一線。牆用石頭砌起來, 不過大半人高,下麵挖了壕溝。

不知是當時監工的貪腐,還是其他原因。連西夏都看不上, 已經損毀大半, 隻能看到一小段坍塌的矮牆。

趙寰站在遺址邊,感慨萬分道:“這些都是真金白銀啊!”

嶽飛心情同樣沉重,道:“我終是愚鈍, 以前看不明白趙統帥出來走動的用意。看多之後,尚算能理解一二。”

趙寰笑笑,道:“高高在上, 哪看得到真正的人間疾苦。回吧, 先去高家村。仗要打,民生也要恢複。”

嶽飛跟著趙寰一起笑了起來,道:“以前總愁糧草, 虧得趙統帥的齊頭並進,前麵打, 後麵跟著趕緊恢複。兵營不缺糧草, 打爛的城池也儘快得到了恢複。待過幾年, 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趙寰沉默著,沒有作聲。

太陽正好, 趙寰坐上了車轅,眺望著從眼前掠過的山川河流。

牛羊在悠閒吃草, 放牧的百姓,身著破爛衣衫,不停忙碌著,撿拾柴火,收割乾草。

他們哪怕站著,彎曲著腰,身子始終情不自禁往前傾。好像是被壓垮了,又像是隨時準備逃跑。

趙寰終於開了口,回答了嶽飛先前的話:“不能。”

嶽飛詫異回頭,滿臉不解。

趙寰難得情緒低落,道:“我隻能讓百姓勉強吃飽,過上太平日子,免受戰亂之苦。靠著種地過日子的莊稼人,朝廷不收取賦稅,反過來給他們貼補錢,同樣隻能糊口罷了。要說好日子,遠遠輪不到。”

嶽飛出身農家,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趙寰話裡的意思。

莊稼人辛辛苦苦種地,收取的糧食,隻能填飽肚皮。這其中的本錢,莊稼人的勞力,以及耕牛,農具,糞肥等等,還要忽略不計。

其他的收入,就靠著養些雞,豬等,賣了換取些油鹽醬醋。有蠶桑的地方會好一些,養蠶織布能多點收益。

若是家中有人生了重病,看病吃藥太貴,這一家基本就拖垮了。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而大宋百姓養雞,售賣雞與雞蛋,不用交稅。但進入市坊交易,則要交一到兩個大錢。如羊,養豬等大些的牲畜,全都要交稅。蠶桑織布也一樣,“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古今皆如此。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讀書人的高,絕非掌握了多大的本事。而是出仕之後,就能高高在上,做人上人。

士農工商,真正的農最辛苦。躍進“士”,才能改變門第。

趙寰習慣靜下來思考,邊說話,邊理自己的思路:“糧食的價錢不能高,必須控製。鹽價也要低,讓所有百姓都吃得起。醬油醋酒茶,這些由買賣需求,自行決定。我打算調整食茶務,釀酒務等衙門。”

這是要大動作,撤銷一些油水最肥的差使了!

嶽飛聽後,忍不住側頭看向趙寰,她微蹙眉,看上去神色不悅。

趙寰的聲音冰冷了幾分,“朝廷把控經營,聽起來是中樞控製了酒茶香料等賦稅,其實傷了農,商,肥了這些官員的錢袋。朝廷是想當然,太看得起這群官員了。從“見錢法”改到“交引”,全都擋不住官員斂財。這人呐,麵對著大量的錢財利益,連父母祖宗都能出賣,大宋江山又算得什麼!”

嶽飛聽過許多“數十萬劵一夕廢棄,朝為豪商,夕儕乞丐”的例子。大宋就這般被逐漸掏空了,除了種地的百姓苦,商人也苦。

惟一不苦的,隻餘士族官員。

嶽飛經常亦會茫然,他們這群讀書人,何來的臉麵痛哭,大宋被金人踏破的江山社稷?

趙寰道:“律法隻能起警示作用,擋不住人的貪欲。不如要從主要的弊端改起,商人有本事的,就多賺錢,多交稅。沒本事的,就改做彆的行當。朝廷隻能大方麵去把控,絕不能參與其中。種茶賣茶,由茶農茶商自己去定。嚴禁私家釀酒,統一由朝廷下發給作坊釀酒許可,賣酒的鋪子專營,收取高額賦稅。在荒年時,控製釀酒量。”

嶽飛聽得極為認真,敏銳地道:“趙統帥可是想要從茶酒,綢緞珠寶玉器等行當,補貼鹽與糧食賦稅上的缺口?”

趙寰點頭,道:“我初步有這樣的打算。酒喝了除了心情愉悅,並無任何好處。糧食產量太低了啊,釀酒太費糧食了......嶽將軍可知道做花露的法子?”

嶽飛笑著搖頭,道:“我平時粗糙得很,聽過什麼合香,花露,隻一次也不曾見過。”

趙寰看著嶽飛身上半舊的粗布衣衫,笑道:“嶽將軍有所不知,真正能賺大錢的,並非柴米油鹽,就得靠這些貴重貨物。黃庭堅詩雲‘體薰山麝臍,色染薔薇露’,這裡麵的薔薇露,遠從大食而來,香氣撲鼻,價值千金。”

太陽明%e5%aa%9a,碧穹中雲朵飄過,變幻出各種形狀。車輪滾滾,馬蹄聲,遠處的羊叫聲。

真美啊!

這條道,一直走下去,經過西北江南河西走廊,出玉門,到達西域的大食、波斯,最西能到拂菻。

可惜,這條從西漢開辟出來的商路,號稱強大的大宋,竟然被弱小的西夏,切斷了如此多年!

趙寰惆悵了刹那,很快打起了精神:“大宋也有各種花露,譬如木樨露一樣香。這做花露的甄,就很不錯。酒水酒水,酒跟水一樣,吃撐了都沒醉意。釀酒就可以用蒸花露的法子來改進,使其更純。蒸出來的酒,我看誰有本事,再能吃上千杯不醉。”

嶽飛其實很愛吃酒,聞言,難得滔滔不絕道:“我曾看過《北山酒經》,裡麵講了各種酒的釀法,主要還是酵,待其澄澈後飲用。上好的酒水,首先就得觀其色。若是用趙統帥所言蒸花露的法子,以後的酒,不但能更烈,顏色更純,定是好酒!”

趙寰道:“好不好倒難說,酒烈一些,吃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