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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義軍, 從臨洮開拔, 疾馳向西夏西寧府。在此地等著接收軍餉的翔慶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夜潰逃。

正義軍勢不可擋, 連續攻下西涼府, 直奔興慶而去。

以榷場而熱鬨起來的臨洮,並未因為與西夏撕破臉而變得沉寂。雪後出了太陽,百姓走出家門, 紛紛走向衙門。

在衙門大門左側,每天都有新告示貼出來。有那識字又嘴皮子靈活的,守在門前跟說書一樣, 生動地解釋給不識字的百姓聽。

“你家的田地, 隻要拿得出地契,重新丈量之後,田畝與地契上對得上, 正義軍不會與你搶,照常屬於你。”

“不能賣?當然可以賣, 隻不能賣給彆人, 必須賣給衙門。咦, 不賣給衙門,老丈, 你這句話說得就奇怪了。賣給誰不是賣,衙門又不少你一個大錢!”

“賃給佃戶?你們之間寫好契書即可, 衙門不管。誰擁有地契,衙門就找誰收賦稅。”

“以後糧食的價錢,必須由衙門統一定價。上下超過一成的漲幅,就須得向上麵稟報。”

“靠著屯糧賺那黑心錢,不顧窮人死活的,就該斷子絕孫!”

想要陰陽怪氣幾句的糧食鋪子東家,見到周圍百姓撫掌叫好,咒罵發死人財的糧商,趕緊縮著脖子,灰溜溜不說話了。

“彆吵彆吵,還有好消息呢。以後繳納公糧,衙門用統一的鬥量。所用的鬥,全部由燕京的工匠製作,發放到各地,不許私自設鬥,保證公平公正。衙門有些官員想要從中撈好處,占你們的便宜,你們儘可以告官,當地告狀無門的,就上燕京去告,不用打你們的板子!”

先前對土地政令心懷不滿的鄉紳們,這時臉色總算好看了些。

彆看他們這些人家大業大,民不與官鬥,平時沒少打點衙門的官員們。

尤其是交賦稅時,錢糧官們心黑得很,大小鬥,滿鬥等手腕讓人眼花繚亂。

所賺到的銀錢,要拿出一小半去孝敬官員。就算是家中有勢力的一樣如此,總得給父母官一些薄麵。逢年過節送的禮,遠遠超過了多交的那一成賦稅。

吏治清明,對他們來說,不一定全是壞處。隻要不犯事,就能安心做個富家翁。

尤其是經曆過了西夏與金兵的燒殺搶奪,腐敗無能的朝廷護不住他們。

哪怕再多的家產都守不住,死在西夏金兵刀槍下的大戶人家,數不勝數。

“還有招工的?”有人看著告示旁貼著的紙,激動地問道。

“可不是,招工。衙門的小吏,捕快,廚娘,繡娘等等,都招,男女不限。”

“女人也能當小吏捕快?”

“女人還上戰場打仗呢!”

“噓,你小聲些。這大門裡麵坐著的,從轉運使到府尹,可不都是女人!”

先前那人忙住了嘴,不過還是滿臉的不屑。

“女人與男人在一起做事,還不得亂了套。這廚娘,繡娘,都是招到軍營裡乾活。軍營裡終歸是男人多,以後啊,生出來的孩子,指不定是誰的呢!”有那尖酸刻薄的,不懷好意笑道。

招工的告示貼了好幾天,每次他們都會嘲笑一翻。嘴裡說出來的話,越來越難聽。

“招工的在何處錄名?”在一群男人的嬉皮笑臉說葷話中,有個瘦弱不堪,嘴角破裂,臉上腫脹青紫的婦人上前,緊張不安地問道。

“進去衙門就是,就在門房左側。”有人隨手一指,打量著眼前的婦人,旋即咦了聲:“這不是城東賣湯餅的毛娘子,你家的攤子不開了?”

毛氏低著頭,小聲嘀咕了句什麼。那人尚未聽清,見她急急越過人群,往衙門裡奔了去。

毛氏跑得極快,好似背後有人在追趕,或者是慢了,就丟了這份工一樣。

那人莫名其妙,砸吧著嘴對旁人道:“可惜,毛氏做得一手好湯餅。若是她不做了,以後就吃不到這口嘍!”

旁人不解道:“她不做,攤子其他人總會做,她一個瘦弱的婦人,獨自哪能撐得起來。”

那人來了勁,唾沫橫飛道:“嘿,這你就不知了。毛氏嫁給了那城東幫閒的李大,李大遊手好閒,平時得了幾個大錢,全部拿去吃了酒,吃醉之後就打她。”

他嘖嘖幾聲,感歎道:“也不怪李大,毛氏連生了三個女兒,李大三代單傳,她肚皮不爭氣,生不出來兒子,李大斷了香火,可不得生氣。隻毛氏做得一手好茶飯,在街頭擺了個湯餅鋪子,能賺到錢,李大才沒休了她。前些時日我還聽說,李大逼著她拿錢出來,要去買個年輕的回家生兒子,好傳宗接代。毛氏不肯拿錢出來,那李大就將主意打在了三個女兒身上,要拿去賣給來做買賣的客商。毛氏三個女兒都生得好,最大的已經十二歲了,聽說南邊來的有錢人,當即就出了一百貫錢,要將三個都買走。”

湊上前聽閒話的人頓時驚呼道:“一百貫,那李大發了!”

那人幸災樂禍道:“李大哪有發財的運,毛氏發了瘋,拿了把刀上前要拚命,說不賣女兒,無論如何都不賣。那客商是外地人,不欲惹出人命,歸還了毛氏三個女兒。那李大拿到錢,已經迫不及待要去買小娘子,幸好客商去得快,追回了銀錢。那李大回去將毛氏一頓好揍,你沒瞧著,先前毛氏都不敢抬頭,臉上都是傷呢。”

“李大可憐嘍,毛氏生不出來孩子,還攔著李大不許納妾,這是要斷李家香火啊!”

“毛氏再有本事,不過是個女人。換做我,早就休了她,讓她滾蛋了!”

“休了,休了可便宜了她。留在家中還能賺點嚼用,就該揍得她老實了!”

一個婦人聽了半晌,這時終於聽不下去了,插嘴道:“那李大若真有本事,就自己去賺錢買小妾。怪女人生不出來兒子,有本事李大自己生去。李家的香火,他李大自己去續!”

“瞧你這婦人,真真是荒唐!女人不能生孩子,活著還有何用?”

婦人見到周圍的男人都不悅看向她,指指點點,氣得臉都青了,哆嗦著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李大手上提著一根棍子,提著約莫五六歲的女童,不時抽她一棍子。

女童痛得大哭不止,李大尖嘴猴腮的臉上滿是戾氣,罵道:“毛氏個賤人,生出你們一堆小賤人。想跑,你們是我李大的種,看我不打殺了你們!”

在他的身後,李大娘子與李二娘子哭著不斷求饒,試探著想要去將李小娘子救出來。

李大待她們靠近,提著棍子毫不留情惡狠狠抽去,罵道:“等下再收拾你們,一個個,都反了天了!”

有人看不下去了,勸道:“李大,總歸是你的親身女兒,你當阿爹的,哪能下狠手。”

李大梗著脖子,斜眼看向那人,見他穿著一身綢緞,沒敢還嘴。

擰開頭,李大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毛氏,你再不回去支攤子,我將你生下的三個賠錢貨,全部打死!”

衙門虛掩著擋寒的門,徐徐開了。身著官服的新府尹高麗娘走了出來,她沉著臉,厲聲嗬斥道:“大膽!竟然在衙門口當眾行凶。來人,將他拘起來!”

捕快上前,奪走李大手上的棍棒,將他手往背後一扭。

李大見到官,腿一下軟了,手臂吃痛,殺豬般地喊道:“草民是她們的阿爹,草民是她們的爹,不曾行凶啊!”

跟著出來的賀提轄,如今他雖管不了兵,隻做些緝拿盜賊之事。比起丟了差使的徐府尹與馮棟才,已經算是幸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聽到李大的叫喊,賀提轄猜出了緣由,想著高麗娘新官上任,不懂衙門的規矩。

加之她又是女人,心軟,對同為女人的遭遇不免同情,管得著實多了些,便好言小聲提醒:“府尹,那打人的,是那苦主的親長,打她誰都不管不著,你隻需斥責幾句即可。”

高麗娘嘴角露出一絲譏諷,道:“賀提轄,你估計還不知曉,毛氏已經將李大告了。她狀告李大強賣良民,逼良為娼,她要合離!”

賀提轄懵了,道:“妻告夫,也要判坐兩年牢獄,那李大的罪名,能不能坐實還不清楚。若是毛氏收了監,她三個女兒才是活不下去了。”

高麗娘見捕快將李大押到了公堂,轉身往屋內走去,淡淡地道:“世人皆言夫妻一體,北地據此,出了新的律法。夫妻之間無論誰犯事,男女同罪。夫可以告妻,妻也可告夫,一視同仁,妻不用坐牢獄。廢棄休妻一說,隻有合離。兒女尊著其自己的意願,願意跟隨就跟誰。”

賀提轄倏地傻了眼,驚呼道:“這兒女是夫家的種,如何能帶走?”

高麗娘轉頭看向他,認真問道:“賀提轄,若生不出來兒子,男人都指責是女人的錯。照著這般的說法,女人肚子裡的孩子;與男人一點關係都無。女人辛苦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怎地就成了夫家的種了?”

自古以來,生不出兒子的女人,犯了七出之條的無子。既然將生兒生女的事情,都怪罪到女人頭上。

莫說遵從兒女自己的選擇,就是將他們強行判給女人,任誰都不好反駁。

賀提轄被噎得說不出話,眼瞧著地上癱倒成一團的李大,走上高堂的高麗娘。

以及,在值房鎮守的熙和路轉運使薑醉眉,加上神龍不見首尾,卻威震四方的正義軍統帥趙寰,他很是識相地閉了嘴。

官位保住了,還有一樣好。與薑醉眉她們做事,從不用多費心思。隻要有理有據,她們從不會為難人。

薪俸不變,當差省心,還有嶽飛的大軍大破西夏幾城,熙和路連偷盜都少了,賀提轄仔細一琢磨,這日子,過得比以前做趙構的官員要輕鬆多了。

李大的案子判得非常快,高麗娘打了他二十大板,與毛氏單場合離,三個女兒跟著毛氏過活。

毛氏有手藝,緊跟著錄了名,帶著三個女兒,前去了軍營當廚娘。

值房裡,薑醉眉看到高麗娘進屋,笑著讚道:“比我第一次斷案時,鎮定威風多了!”

高麗娘這時雙腿一軟,哎喲一下跌坐在了椅子裡,手在麵前不斷扇風,道:“我緊張得很,差點連律法條例都說錯了!”

薑醉眉呆了呆,嗔怪地道:“真不經誇!”

高麗娘想笑,笑到一半,眼淚一下流了下來。

薑醉眉趕緊前去關上了值房的門,勸道:“彆哭彆哭,我先前都看到了,你真做得很好。判案時有條有理,引經據典。那些等著來找事,看著你審案的男人,都閉上了臭嘴,任誰呐,都挑不出你的錯處。”

“不是,不是案子。”高麗娘擦拭了把臉,眼淚卻怎都止不住,哭道:“毛氏跟我下跪,謝我救了她們娘四人的命。以前她數次想過,要殺了李大。她不怕死,可要是她死了,她幾個女兒就慘了。毛氏拿我當活菩薩,我哪是什麼活菩薩,我與她,有何不同!”

高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