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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往常一樣,趙構枕著軟囊,斜倚在羅漢塌上閉目養神。聽到腳步動靜,他掀起眼皮看來,不耐煩問道:“怎地這般久?”

吳氏臉上忙堆起了笑意,邁著小碎步跑上前,靈活地曲膝見禮。

趙構最喜歡她的靈動與才情,果然,他見到她嬌俏如蝴蝶,陰沉著的臉終於緩和了幾分。

撐著坐直身,趙構朝她伸出手,寵溺地道:“到我身邊來坐。”

吳氏乖巧坐到了趙構身邊,抬起手,熟練替他揉著肩膀,柔聲說了見到邢秉懿的情形。

一邊說,一邊小心覷著趙構的神色。見他眯著眼睛,麵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隻呼吸急促了些,手不自覺停頓了一下。

趙構倏然睜開眼,眼中戾氣橫生。吳氏沒來由後背一寒,忙垂下眼眸掩飾,手上動作不停,屏住呼吸噤若寒蟬。

不知過了多久,趙構撥開了吳氏的手,啞聲道:“宣刑氏。”

吳氏忙起身出去吩咐了,言笑晏晏道:“官家要見皇後娘娘,我這就告退。”

趙構拍著身邊的塌幾,道:“你退什麼退,坐過來!”

吳氏抿了抿唇,聽話走上前坐下。

趙構的手臂一伸,將她緊緊攬在懷裡,沉聲道:“你是怕我,還是怕她?聽說她能提刀上戰場殺敵,你不過隻穿戎裝伴在我左右,可是怕被她比了下去?”

天氣太熱,趙構出了汗,衣衫濡濕。他身上的熱氣,加上汗味一股腦撲過來,吳氏頭更沉了,強自鎮定道:“我敬重官家,敬重皇後娘娘,不敢與之相比。”

趙構總算滿意了,鬆開手臂,緩緩道:“皇後是皇後,你是你。我就看中你這份知進退。”

邢秉懿是發妻,是趙構親自遙封的皇後。吳氏深知他是帝王,要天下士子歸心,他得善待發妻。她已聽他說過多次,每次聽他提及刑秉懿,他的聲音幾乎從齒縫裡溢出。

有次吃多了酒,吳氏聽到他罵刑秉懿連教坊司的女伎都不如,韋氏一樣,是娼妓。連他的女兒們一並罵了進去,他狠狠詛咒她們,恨不得將其抽筋剝皮。

隻有她,她才冰清玉潔,才配做他的嬪妃。

吳氏方知曉,趙構恨所有的帝姬嬪妃,他覺著她們都該以死明誌。她們令他被金人恥笑,他甚至有個同母異父的金人親兄弟。

趙構悄悄給韋氏改了年紀,禁止私人修史,銷毀所有證據,抹去這段不光彩的過去。

同樣身為女人,吳氏那時候並未感到半點高興,隻說不出的淒涼。

趙構說,要廢黜熙寧變法,要推崇程頤他們的洛學。三綱五常,才是穩定天下的根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聽話的大臣,他們都該死!

伴君如伴虎,趙構在私下裡,性情喜怒無常。尤其在床笫的事情上,有心無力之後,麵對著他的盛寵,吳氏總是怕得戰戰兢兢,幾欲窒息。

可她離不開他的盛寵,趙構已經在宗室中選太子人選,她想養在身邊。待到太子繼承帝位之後,她就是尊貴無比的太後。

哪怕韋氏瘋了,依然是大宋最尊貴的女人。

吳氏悄然呼出了口氣,一動不動坐在了那裡。趙構看得很滿意,親自撿了案幾上的果子,喂到了她的嘴中。

邢秉懿很快到來,吳氏忙起身相迎。

趙構一瞬不瞬望著門口,臉上陰晴不定。

邢秉懿進屋,看到吳氏在一旁候著,目不斜視上前見禮。

趙構上下打量著邢秉懿,看她蒼老憔悴的容顏,找不到半點曾經雍容華貴的影子,一下愣在那裡。

好一陣後,趙構才哽咽著叫了起:“多年未見,真真是苦了你啊!”

邢秉懿知道該陪著哭,隻她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抬眼看向趙構,他烏發中夾雜著銀絲,麵色倒紅潤,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油,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既浮躁,且莫名陰森。

趙構賜了坐,道:“你我夫妻分彆至今,總算能有團聚一日,實屬老天開眼。先前金人歸還太後歸朝,曾言你隨了二十一娘而去,我還怕你回不來了,幸好吉人自有天相啊!”

邢秉懿乾巴巴應和著,她沉%e5%90%9f了下,道:“先前我已見到太後,見她神智已不清楚,那晚......唉,看來她遭受了大罪啊!”

趙構瞳孔猛地一縮,強裝淡定,吩咐吳氏道:“你且退下。”

吳氏心中一緊,眼神在兩人身上飛快掃過,見趙構戾氣橫生,忙不迭曲膝告退。

趙構眼神陰鷙,手握成拳,用力在空中一揮,恨恨道:“金人告訴我,太後是遭了二十一娘的毒手。爹爹他們亦如此,你當時也在場,可真是如此?”

邢秉懿道:“當晚的事情,並非我一人見著,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呢。金人拿刀指著太上皇他們,要逼迫我們就範,放下刀投降。太後先跳了出來,高喊著要殺了他們,說他們軟弱,對金人一味退讓,害了大家,害了大宋的百姓,對不起趙氏的列祖列宗。有了太後起頭,其他人跟著呼應了,太上皇他們才因此而喪命。後來,我們撤離時,夜裡看不清,到處又亂,太後沒能跟上來,留在了屍首堆中。瞧她的模樣,應當是受了驚嚇。”

趙構的神色變幻不停,%e8%83%b8脯起伏著,許久後方啞聲道:“太後既然被驚了魂,還是送到寺廟裡去,請大師念經保佑,看看可否會得好轉吧。”

邢秉懿暗自呼出了口氣,吳氏將她的房屋安排在韋氏隔壁,日夜不得安寧。

趙構得知了韋氏出麵要殺趙佶他們,生母要弑殺生父,這輩子他都抬不起頭,皇位也坐不安穩。

雖然堵不住幽幽眾口,韋氏卻無法再活著,被送入寺廟,估計很快就會病亡了。

趙構盼著趙佶趙桓死,他這個皇位才坐得安穩,為了天下江山計,也能勉強說得過去。

可韋氏已經瘋了,趙構還容不下她這個生母,刑秉懿隻感到陣陣心寒。

趙構歎息了聲,很是傷心地道:“太後生養了我,到頭來,卻沒能享到我的福,都怪金賊太可恨啊!”

邢秉懿附和了句可不是,幽幽道:“這一路走來,我心中緊張得很。唯恐官家與我多年未見,彼此都生份了。如今見到官家,倒應了先前的擔憂。以前我離開時,官家尚是康王,如今已經是九五之尊,氣度自不是從前。”

她起身盈盈見禮:“來不及恭喜官家,在此補上一禮了。”

趙構見到邢秉懿懂事,那隱藏著的得意,此時顯露了幾分,道:“此乃天意,天命所歸。你我本是夫妻,夫榮妻貴,既然回來了,就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

邢秉懿歡天喜地謝了恩,感慨道:“可惜,薑醉眉沒這福分了。”

趙構聽到薑醉眉的名字,幾乎暗自將牙咬碎,努力平息了心中的恨意,道:“提她作甚,我早已將她在宗譜上除名。還有二娘子,二十一娘她們,以後,趙氏再無這些不肖子孫!”

邢秉懿斂下眼瞼,輕聲問道:“大娘子與三十二娘她們回來了,官家可見過她們?”

趙構一腔怒火尤未平息,厲聲道:“不過兩個小娘子罷了,也值得你提出來!”

兩個小娘子罷了,趙構究竟是看不上女人,還是嫌棄她們臟?

屋內悶熱,氣味難聞。邢秉懿剛換過的乾爽衣衫早就濕透了,那股如同深陷在臭不可聞爛泥中,無法自拔的感覺,又重新襲來。

趙構好似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妥,很快就抬手揉著眉心,道:“戰亂四起,我急得日夜不得安睡,想要平息戰亂,實在是無暇顧及太多。如今你回來了,可以替我分擔一些,與吳氏一起,多看顧著她們兩人。”

他緊緊盯著邢秉懿,話鋒接下來一轉,問道:“說起天下太平,北地那邊的情形如何了,二十一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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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抬頭仰望著虞允文,掩飾不住的驚喜。

虞允文微微躬身,很是體貼讓趙寰能看得清楚些,熟練地道:“六尺四。”

趙寰呆了下,虞允文早已習慣了,流利解釋道:“許多人都與二十一娘這般,見到我時,總先驚奇於我的身形。以前我感到厭煩,眼下亂世,有流民劫匪見到我,都不敢上前,高些成了好處。”

趙寰哈哈笑道:“就是我見到了,也不敢隨意上前,須衡量可否打得過。”

虞允文見趙寰英氣爽朗,暗自鬆了口氣,臉上亦露出了絲絲笑意。

趙寰道:“你遠道而來,先去洗漱換身衣衫,我們再坐著吃茶。這個時辰,你應當沒用過飯,可有何忌口的飯食?”

虞允文忙道了謝,道:“我無忌口的飯食,有勞二十一娘了。”

趙寰讓周男兒領著虞允文去偏殿洗漱,望著他高挑的背影,好一陣後,方轉身回屋。

坐回案幾前,趙寰挑著碗裡的冷淘,趕緊叫來許春信,吩咐她去準備些新鮮的飯食。

寒寂盯著碗裡剩下的半碗冷淘,頓時不高興了,將碗一把推開,冷哼一聲,怒道:“我替你辛苦辦事回來,你不過打發了我碗冷淘罷了。不知打哪來了個陌生人,你差點沒將膳房都搬上來。莫非,他是你選好的如意郎君?”

趙寰斜了寒寂一眼,道:“你是自己人,隨意些就好。虞允文遠道而來,招呼客人,總得講些待客之道。”

寒寂聽到自己人,繃著的臉不由得一喜。他忙屏住了,疑惑地道:“我總覺著,你是在誆我。”

趙寰麵不改色道:“我誆你有甚好處。虞允文來了,比起大夏天吃冰還要爽快,你不懂。”

寒寂不屑道:“你成日神神叨叨,不知從何處挖了個高些的人出來,就當作寶貝了。倒也是,他若是進了兵營,每月可以多領些俸祿。”

打仗除了拚兵器士氣等,麵對麵廝殺拚的就是體力。故而大宋兵營裡的兵丁,身形越高的,俸祿越高。

趙寰沒理會寒寂的譏嘲,閒閒道:“趙氏祖上發跡晚,比不上蕭氏。可蕭氏在虞氏跟前,就不值一提了。”

寒寂愣住,他思索了下,問道:“虞允文祖上是虞世南?”

趙寰誇讚道:“算你腦子轉得快,虞世南虞文懿,書法詩文才情品性,比起蕭氏先祖,你覺著如何?”

虞世南的大名,寒寂自然聽過。他以前不過揶揄了句蕭氏發家,要比趙匡胤早許多年,趙寰竟然小心眼記到了現在。

寒寂慢吞吞道:“昏德公主持修訂的《宣和書譜》中,很是推崇虞世南的書法,稱其內含柔剛,君子藏器。”

趙寰當沒聽出寒寂的話裡有話,埋頭吃著自己碗裡的冷淘。喚人將她的空碗與寒寂的一並收下去,道:“放在井水裡冰著,等晚上再送給他吃。”

寒寂頓時怪叫起來,道:“不過是半碗冷淘......”麵對著趙寰板著的臉,他氣焰頓時低下來,嘀咕道:“真是小氣!”

趙寰沒搭理他,端起茶水漱口。寒寂斜了她幾眼,好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