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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娘娘,我不會說話,娘娘你莫介意。我並非暗諷娘娘老,隻恨那金賊太可恨,娘娘落在他們之手,真真受了大罪。”

邢秉懿暗自呼出口氣,道:“吳貴妃起吧,我並沒有責怪你之意。老了就老了,人哪能永遠年輕水嫩。”

吳氏咬了咬唇,勉強笑了下,歉意地道:“娘娘,眼下局勢稍定,宮內狹窄,娘娘沒了單獨的中宮殿。後院的正屋,原本我住著,太後歸來之後,就由太後住了進去。娘娘身份尊貴,當與太後一起住正屋,我自作主張,收拾了太後隔壁的屋子。”

邢秉懿一路進來,將所謂的宮殿看得一清二楚,不過五進的宅院罷了。

隻聽到吳氏提及韋氏,邢秉懿不由得想到了五國城那晚,鼻尖仿佛又湧入了濃烈的血腥味。

沉默片刻,刑秉懿問道:“太後娘娘可還好?”

吳氏悵然歎息,道:“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清醒時,枯坐著眼睛發直,盯著某處不說話。糊塗時,就尖叫哭鬨,打砸東西。”

邢秉懿緩緩轉過頭看向吳氏,突然道:“我知道太後娘娘為何如此。”

吳氏怔了下,下意識問道:“為何?”

邢秉懿笑了笑,並未告訴吳氏答案,轉而道:“官家在何處,我得先去拜見官家。”

吳氏呆了呆,忙叫過身邊的女官,吩咐道:“你去瞧瞧官家可閒著。”

女官應了,匆匆去了前院。吳氏再吩咐宮女,領著趙佛佑與趙金姑回屋洗漱,道:“你們兩人要好,剛剛回來,住在一起也好有個伴。”

趙佛佑與趙金姑兩人都沒動,一起朝邢秉懿看來。吳氏站在那裡,一時神色微微尷尬。

邢秉懿對她們溫和地道:“去吧,換身乾爽衣衫,好生歇一歇。”

兩人這才曲膝福身告退,隨著宮女一起離開。吳氏勉強擠出個笑,領著邢秉懿到了後院。

剛到院子門口,便聽到裡麵傳來沙啞的喊叫聲。吳氏神色黯淡,心痛地道:“太後娘娘又病著了。”

邢秉懿腳步微頓,隨口說了句這可如何是好,大步走進院子。

正屋門口,圍著一群宮女女官。她們不敢靠近,隻敢在門外勸說:“太後娘娘,你小心些,仔細傷著了自己啊!”

吳氏賠著小心,道:“太後娘娘這會隻怕糊塗,認不出皇後娘娘了。待她老人家好一些,皇後娘娘再去請安吧。”

邢秉懿不置可否,目不斜視進了屋。屋子裡布置的富麗堂皇,角落擺放著冰鑒,冷香撲鼻。

吳氏道:“皇後娘娘若是有不滿意之處,跟我提一聲就是。伺候娘娘的女官宮女,我不敢擅自做主,等到娘娘安定下來,親自挑選。她們幾人,先暫時伺候娘娘洗漱。”

幾個候在旁邊的女官宮女一起上前見禮,邢秉懿隨意看了眼,道:“無需興師動眾,就她們吧。”

這時,先前去見趙構的女官回來了,上前回稟道:“官家身子不舒服,吩咐皇後娘娘先歇息,過一陣再見皇後娘娘。”

吳氏立刻著急了起來,道:“皇後娘娘且先歇息,官家隻怕是聽到娘娘帝姬歸來,高興得太過了,我得去瞧瞧。”

邢秉懿道:“你去吧,我這裡沒事。有勞你了。”

吳氏謙虛了句,急急轉身離開。

邢秉懿揮手斥退女官宮女,去到淨房,掬起盆裡的水,接連二三撲在臉上。她尤覺著不夠,乾脆將頭深深埋了進去。直到快呼吸不過來,抬起頭,撐著架子,深深喘著氣。

隔壁屋子,韋氏刺耳的尖聲喊叫,不時鑽進耳朵。

邢秉懿木著臉,取過乾布巾擦拭掉水珠。待望著銅鏡裡麵色青白,眼角皺紋橫生的臉,愣在了那裡。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邢秉懿臉上緩緩浮起了笑意,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滿臉。

呼吸間,是淡雅的馨香。她無端懷念,那濃烈的血腥味,刀砍在金賊身上,酣暢淋漓。

遠勝過在這裡,鈍刀子割肉般,如同陷入膩得化不開的爛泥中。

擦乾淚,眼前看得清楚了些。邢秉懿平靜下來,望著裡麵陌生的麵孔,抬起手指輕輕拂過那些皺紋滄桑。

不知燕京的夏日,可也這般炎熱,熱得令她想殺人。

*

周男兒端著冷淘進了大殿,趙寰聞到荷葉的清香,抬眼看向了沙漏,起身活動著身子,道:“先放著吧。對了,你多看著些,彆讓神佑他們吃太多的冰。”

周男兒笑著答道:“先前我看到二娘子,還有三十三娘,清空他們三人往外麵去了。我怕他們去玩水,不放心問了句。三十三娘說,他們去抓鳴蟬,不會去水邊。”

趙寰失笑,幾人成日淘氣得很,成日在太陽底下瘋玩,曬得跟黑炭一樣。

清空玩得樂不思蜀,以前還會哭著問幾句寒寂,如今隻怕早已忘記了。

寒寂去了渤海與東平縣,他這一趟差使辦得還算順利。算著日子,這幾日就會到燕京。

趙寰洗了手臉,走到案幾前剛要坐下,便聽到殿外一陣嘰嘰喳喳的歡呼聲。

清空的聲音尤其歡快,他跟念經似的,不停歇念道:“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寒寂笑聲中帶著幾分無奈,道:“你一路叫了過來,跟那鳴蟬一樣,可能閉嘴歇一歇?”

清空委屈地道:“可是師父,你外出回來,還沒給我糖呢。”

寒寂惱怒地道:“感情是念著糖,不是我這個師父。沒糖,仔細我揍你!”

清空哇一聲哭了,趙金鈴生氣地道:“走,我們回去,以後不認他做師父就是!”

趙神佑也細聲細氣道:“再重新找個大方的,拜他為師就是。”

寒寂氣得瞪著三人,他不過離開了一段時日,清空胖了一圈不說,哪還有半點出家人的模樣。

趙寰這個混賬,就這麼看顧著他的徒兒?他轉頭怒衝衝朝大殿看去,見她盈盈立在門口,朝他笑著道:“回來啦?”

三個小的見到趙寰,躲閃著一溜煙跑了。

寒寂斜著幾人的身影,心道他們不怕他,卻怕趙寰,更加不滿了。

不過,趙寰能出屋來迎接,她算有點良心。心中的氣剛順了些,隻見她四下打量,問道:“你的隨行車馬呢?”

寒寂那股不順又提了上來,大步走上前,不悅道:“你就惦記著鐵鐵鐵!”

“你不知道,我每日做夢都夢到鐵,兵器。”趙寰笑著坦白。

待見寒寂一身臭汗,臉被曬得黢黑,都快流油,難得歉意地道:“先洗漱一下,吃過飯再說吧。”

寒寂哼了聲,抬腿進了屋,隨意洗漱了下,周男兒已再去拿了碗冷淘來擺好。

趙寰招呼寒寂坐,道:“天氣熱,吃冷淘可口。等到晚上時,再給你接風。不過,你是出家人,不吃酒,不食葷腥,隻能以茶代酒了。”

寒寂拿起筷子,橫了趙寰一眼,道:“你休想省銀子,我算哪門子的出家人,肉酒可不能少。”

趙寰抬抬眉,抿嘴笑了下,低頭用飯。

寒寂早就餓了,冷淘冰冰涼,帶著絲絲的甜。一口下肚,頓覺著五臟六腑都得到了撫慰,他舒服得直長歎,道:“先前趕路時,我就在想這口。還是家中好啊!”

趙寰頭也不抬說道:“天寧寺裡麵的進項不錯,廣然師父做得很好。當然,他是你一手培養出來的人,你功不可沒。”

寒寂頓覺著嘴裡的冷淘沒滋味了,怒道:“從我回來,你不是鐵就是銀錢,過了啊!”

趙寰好脾氣地道:“我真缺,缺得很。金國他們的內亂,隻怕要安穩下來了。完顏宗弼很是聰明,在亂中還抽空發兵去打了西夏,警告他們安分些。眼下西夏不敢動,趙構那邊是絕不會動。完顏宗弼肯定在等著時機,再次出兵。這一次,隻怕沒上次那麼好打。我的兵馬依然不足啊,已折損不起任何的兵力,就一定要用兵器壓製住他。鐵有多重要,你清楚得很。”

寒寂慢吞吞道:“你太謙虛了,就這麼點兵力,還敢再次出兵往北打,將邊關線壓到了賓縣。我若是完顏宗弼,也咽不下這口氣。”⑧思⑧兔⑧網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趙寰這些時日,趁著金國內鬥,幾次出兵,趁機多搶占了幾城。

此舉一是為了震懾完顏宗弼,二是為了震懾西夏以及趙構。

趙寰想到了南歸的刑秉懿他們,以趙構的氣度,這些人回去,估計會落不了什麼好。

她算了下,湯福的信,應該也快到了。到時南邊朝廷的情形,她不會再兩眼一抹黑。

這時,周男兒進了屋,興奮地道:“二十一娘,二十一娘,外麵來了人,來了人!”

趙寰被她逗笑了,問道:“來了人啊,我還以為來了神呢。人是誰?”

周男兒被笑得不好意思,遞了封信上前,訕訕道:“瞧我,沒見過世麵,讓二十一娘,寒寂師父見笑了。外麵來人自稱姓虞,帶著二十一娘給他的信,前來求見。”

趙寰蹭一下站起了身:“快請進來!”她快步往外走去:“算了,還是我自己去迎接吧。”

寒寂看得莫名其妙,他可從沒見過趙寰如此沉不住,將筷子一丟,忙不迭跟在了她身後。

周男兒跑得飛快,氣喘籲籲領了一個男子進來。寒寂霎時瞪大了眼,總算明白周男兒為何會無無倫次了。

眼前的男子,年約二十上下,身高至少有六尺四五左右。寒寂這輩子,從未見過長得他那樣高的人。

身形雖高,卻不見顯得粗壯。生得劍眉星目,鳳儀無雙。

男子見到趙寰迎出來,並不多加打量,垂眸斯文地長揖見禮,朗聲道:“在下虞允文,見過二十一娘。”

第64章

江南。

吳氏踏出院子大門, 腳步放緩了下來。她回轉頭,遙望著正屋。

韋氏沙啞又尖利的嚎嗓聲穿透雲霄,好似在鐵上一下下刮過, 刺耳得令人心煩意亂。

吳氏定了定神, 目光漸漸移向西麵邢秉懿住著的屋子, 眼神淡了幾分,臉上的溫柔小意退去,眉眼間儘是失落。

太陽不知疲憊照著, 風躲懶藏著不出來, 除了炙熱就剩下了沉悶。

吳氏覺著頭皮都快要著火,%e8%83%b8口滾燙得在油鍋裡煎一般,痛得她手心後背全濕。

一路陪伴著趙構逃命, 在亂兵打進來時,冒著生命危險替他隱瞞。知書達理,善解人意, 無人不稱讚她賢惠。

可惜, 邢秉懿回來了,她才是趙構的皇後。貴妃哪能與皇後比,這些年的辛苦, 全部付諸東流。

吳氏嘴裡苦澀蔓延,落寞地往前院走去。到了門前, 宮女恭敬打著細葦簾, 吳氏進了屋。

趙構自從當了皇帝之後, 就開始怕涼,再熱都不用冰。一股熱浪夾雜著隱隱的酸臭味撲來, 她下意識憋住了呼吸。

窗欞的細竹簾隻卷了些許,屋內一片昏暗。吳氏要待片刻後, 方能看清楚些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