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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蒲團上跪下,無比恭敬地磕頭。寒寂點了香燭遞上前,兩人伸手接過插在香爐中,再次雙手合十跪拜。

“在菩薩麵前,許了殺金人的願望。”寒寂突然想起了趙寰在華嚴寺的話,瞄了眼一臉虔誠的她。

她可是又在許相同的願望?

寒寂仰起頭,望著永遠慈悲的菩薩,刹那迷茫。

菩薩能否,真正看到世間的苦難?

趙瓔珞靜靜站在那裡,盯著香爐裡嫋嫋升騰的青煙,眼神發直。

趙寰心似被針紮了下,鼻子酸澀,衝得她眼眶都發熱。穩了穩情緒,上前輕輕挽著趙瓔珞的胳膊,道:“十九娘,我想去後麵地藏殿,給自己點一盞長明燈。”

長明燈是點給往生者,寒寂與趙瓔珞都詫異看向了她。

趙寰微微一笑,道:“昨日種種,譬如朝露,讓其消散在過去吧。”

寒寂眼神一黯,他們雖活著,卻是無根的飄零浮萍。他國破家亡,她們的家國風雨飄搖,被曾經的親人拋棄。

他們都同病相憐,一部分死了,一部分還活著。

寒寂轉身,大步前去安排。趙瓔珞愣愣隨著趙寰往地藏王菩薩殿走去。

到了殿前,趙瓔珞緩緩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向寶相莊嚴,肅穆幽暗的大殿。

趙寰沒有多勸,靜靜站在她身旁等著。

半晌後,趙瓔珞低聲問道:“二十一娘,你怕不怕死?”

趙寰不假思索答道:“當然怕,無時無刻不怕。但有時候,我壓根顧不上怕。其實呢,我最怕的是,好多事情沒來得及做,錯過了太多,最後遺憾終身。比起遺憾的活著,我還是想要儘力不留後悔。”

趙瓔珞腦子亂亂的,她沒有那麼多情緒,隻有恨,無止儘地恨。

從進入汴京城外的金兵營帳起,被完顏氏侮辱,在他們身下掙紮時起,她就開始恨。

恨了太多人,恨完顏氏,恨駙馬向子扆,恨趙佶趙構趙恒,恨自己。恨意太濃,她隻想殺人。

惟有那樣,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也許是因著恨,撐著她活到今日。其他隻有怕的姊妹親人,都死了。

趙寰覷著趙瓔珞的神情,道:“走吧,完事後,我們快些去用齋飯。十九娘,我餓啦。”

趙瓔珞忙大步往殿內走去,趙寰望著她跟逃也似的背影,暗自歎了口氣,抬腿跟了上前。

寒寂已備好匆忙寫就的牌位,在殿內等著。趙寰照著規矩磕頭祭拜,點亮了長明燈。

趙瓔珞在一旁默默看著,等到趙寰起身,她突然說道:“二十一娘,我也想給自己點一盞長明燈。”

趙寰沒有多問,隻爽快道:“好。”她看向寒寂,頷首道:“勞煩方丈了。”

寒寂望著姊妹倆,轉身出去再備了新的牌位。

趙瓔珞跪拜完,手顫唞著前去點燈。她的牌位與趙寰的放在一起,豆大的燭火輕晃,照得她們的名號明明滅滅。她眼睛漸漸模糊起來,淚水滾滾而下。

趙寰鼻子跟著發酸,示意寒寂離開,安靜陪在趙瓔珞身邊,也不勸,任由她哭。

趙瓔珞靠在趙寰肩膀上,就那麼無聲哭泣。她哭得趙寰的衣衫濕了大片,心仿佛被霧霾蒙住,沉沉的,難受到幾欲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趙瓔珞的眼淚快流乾了,眼睛腫成了一條縫,澀澀地疼。抬起沉重的頭,她怔怔摸著自己的心,啞聲道:“二十一娘,我覺著疼了。”

趙寰取了乾淨帕子遞給她,溫聲道:“疼好啊。七情六欲,酸甜苦辣,嘗過了不好的滋味,一切都會變好了。”

趙瓔珞也笑,接過帕子擦拭著手臉,撐著膝蓋站起身。興許是坐了太久,腿已經發麻,她晃了幾晃,無力地道:“二十一娘,我好累啊。”

趙寰趕緊攙扶著她,道:“走,我們先去用齋飯。用完飯,在客房裡先睡一覺後,我們再回去。”

趙瓔珞哭過一場,心裡通透了些,人感覺到輕盈不少。以前她很難入睡,與趙寰用過齋飯之後,來到客房,裡麵的香爐點著檀香,暖香陣陣。

斜倚在羅漢塌上,趙瓔珞即刻就打了個小小的嗬欠。

趙寰在一旁提壺倒水,見狀道:“累了,就先睡一陣吧。”

趙瓔珞嗯了聲,知道趙寰忙,沒叫她一起歇息。闔上眼眸,聽到身邊輕微的腳步動靜,身上接著一暖。她沒有睜眼,臉頰在搭上來的被褥上蹭了蹭。

“二十一娘。”趙瓔珞叫住了趙寰,低聲問道:“你會不會難過?”

趙寰正欲轉身離開,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輕聲且堅定答道:“當然會,估計一輩子都好不了。”

趙瓔珞眼皮顫動著,感到眼眶又熱了。她們兩人在小時候總是拌嘴,經常惹王貴妃生氣。

那時候,趙寰總不肯認錯,她也一樣認死理。

王貴妃氣得很,抱怨趙寰性子太硬,指責她一根筋,容易鑽牛角。兩人都不溫柔,以後定會吃虧。

王貴妃若是會料到有國破的那一天,她就該改變先前的看法了。若是不要強,憑一股氣撐著,她們都活不下去。

趙瓔珞仿佛又回到了在汴京時,母親一驚一乍,指揮得人團團轉。給她們上一大堆茶水點心,又怕她們吃多了積食,親自在旁邊盯著,絮叨個不停。

姊妹們嘰嘰喳喳,圍在一起吵鬨個不停,如此熱鬨,那般遙遠。

趙寰等到趙瓔珞進入夢鄉後方離開,她小心關上屋門,對守著的護衛交待了幾聲,朝客院外走去。

寒寂從客院外巷子轉角閃身而出,趙寰揚揚眉,道:“我正要找方丈,真是巧了。”

此時,寒寂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趙寰,斟酌了再三,還是硬著頭皮前來了。走上前雙手合十見禮,慢吞吞道:“趙施主百忙之中,能來到天寧寺,定不是隻點一盞長明燈,勸慰姊妹,活祭自己。”

“反正來都來了,正好順便而已。”趙寰乾脆直接承認了,望著天色,不客氣道:“勞煩方丈帶我到寺裡走走,我得好生看看,畢竟算是家廟。”

家廟!

以後的香火銀子,都要供奉給她,可不是她的家廟。寒寂斜了趙寰一眼,認命轉身在前麵領路。

天寧寺是耶律淳傾其全力,以舉國之力建成,裡麵的菩薩以及殿宇,自是修得比彆的寺廟要富麗堂皇。尤其是大大小小的佛像,全部用銅築成。

趙寰走了一遍,出了觀音殿,她看著麵色肅然,不知在思索何事的寒寂,笑著讚道:“好多銅佛,以前遼國還真是富裕。”

寒寂心生警惕,隨意附和了句:“比不得汴京的大相國寺。”

趙寰想起湯福回來的話,道:“大相國寺修得太早,裡麵的菩薩並非全用的銅,隻在外麵渡了金身罷了。耶律淳若不將菩薩鑄得這般大,金人實在是搬不動。寺裡的所有佛像,包括天寧寺,應當都保不住吧。”

寒寂一轉身,在趙寰麵前站定,道:“趙施主,恕貧僧愚鈍,你有什麼話,還請直說為好。”

趙寰笑道:“我哪有拐彎抹角,是有話直說啊。我在猜測,耶律淳會不會早料到有這麼一天,遼國會滅亡,這些佛像,就成了留給你們的家財。”

寒寂臉色蒼白,嘴裡直發苦,低低道:“貧僧不喜歡天寧寺,以前極少來過。他們若能想到有那麼一天,又怎會花了如此大的代價,來修寺廟。”¤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趙寰跟著點頭,道:“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權貴們哪會管老百姓死活。他們要修建金碧輝煌的寺廟,要顯出他們的誠意,讓菩薩保佑他們生生世世都權勢滔天。廟裡被供奉的菩薩,他們的金身,乃是貧苦百姓的血淚築成,隻不知菩薩會做如何想,會如何做。”

寒寂神情落寞,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貧僧也給自己點了盞長明燈。”

趙寰抬眼看去,寒寂話一出口,心情無端平靜了下來,雙眸沉沉,不躲不閃回望。

寒寂道:“你是大宋的帝姬,貧僧雖是出家人,究竟是大遼手握實權的蕭氏子弟。你我之間,隔著國破家亡之恨。大宋與金,於大遼人來說,都是一樣,你們全部是敵人。”

太陽照拂下,天藍得醉人,帶著春日的煦暖。曾經征戰多年的兩國仇敵,彼此站在一起能心平氣和說話,真真是造化弄人。

趙寰的雙眸,沉如深潭。寒寂狼狽移開目光,道:“貧僧一直在掙紮,猶豫,恐愧對大遼。趙施主的%e8%83%b8襟與想法,貧僧自認不如也。心中的執念,就且隨著那盞長明燈而去吧。趙施主,你先前對與完顏宗弼這場大戰,看似%e8%83%b8有成竹,不知可否告知貧僧一二?”

趙寰哈哈笑起來,朝寒寂揚眉,氣勢十足道:“正義。因著我是正義之師,邪不勝正。誰都阻擋不了,大千世界該前進的腳步。就憑著金人比畜生還不如的做法,將所有百姓都當作他們的奴隸,數不勝數的種種惡行,完全是在拉著這個世界往後倒退。你覺著,他們如何能治理這泱泱天下?”

先前趙寰曾揚言擁有其他的實力,寒寂卻沒聽到兵馬糧草等東西。

雖然心下起疑,寒寂卻無法否認趙寰的話。金人蠻荒如野人,照著他們的本事,能打得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

趙寰朝四周望去,好幾個和尚立在遠處,恭敬地候著,像是候著等應差,又像是護衛。

從進了寺廟,趙寰就在暗中觀察。寒寂與她前後腳到,不過須臾間,就將寺廟控製在了他手上。

怪不得林大文進來沒遇到抵抗,看來,天寧寺裡,起碼大半都是他的人。

趙寰笑著誇讚道:“我就說方丈厲害,不過三下五除二,就坐穩了寺廟的方丈之位。”她話鋒一轉,問道:“先前交待你的事情呢,可都辦妥帖了?”

寒寂掀起眼皮瞄了趙寰一眼,悶聲道:“都辦好了,你隨我來。”

趙寰笑著道了聲辛苦,隨著寒寂去了他的禪院。

禪院在寺廟的東麵,周圍種滿了樹木,很是安靜。隻這個時節,樹枝尚光禿禿,顯得很是蕭瑟。

走進禪院,屋內倒布置得樸素簡單。靠著牆壁是一張炕,屋中央擺著一張羅漢塌,矮案邊的地上,放著幾張蒲團。

趙寰不客氣在塌上坐了,寒寂看了她一眼,盤腿坐在對麵的蒲團上。

廣然帶著小沙彌,提著小爐茶案進屋。寒寂讓他退下,親自煮茶煎茶,他耐心研磨著茶粉,道:“我不喜歡喝清茶。”

趙寰哦了聲,道:“你給我倒碗清水。”

“水還沒煮沸呢,且等一等。”寒寂放下茶杵,在矮案裡一摸,拿出本半舊的冊子,遞到她麵前。

趙寰心中一動,接過冊子,翻開一看,禁不住暗喜。冊子上麵記載著寒寂的全部身家,擁有的兵馬糧草,土地以及銀錢宅子,賬目清楚明白。

寒寂道:“土地宅子都被你占了去,隻剩下兵馬糧草了。以後這些兵馬,可得要你養。”

存糧足夠兵馬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