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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黯然。韓婆子臉色變了變,哼了聲,扭開了頭。

趙寰偏開頭,捂嘴咳了聲,呼出口氣,轉回頭,對嚴郎中說道:“我身子還有些婦人的病,勞煩你給我一並開副藥,可好?”

嚴郎中看了眼韓婆子,爽快應了,“我不擅長婦人科,你們身子積下來的病,我略微聽過一些。落胎時用了猛藥,小產後未能修養,以後生養上就難了…….”

他話音低了下去,換成了長長的歎息。

在浣衣院生孩子,九死一生不說,給仇人生出來的孩子,不過是仇人的奴隸。

恨也不是,愛太勉強,愛恨兩難,不如不生。

除了趙寰之外,趙瑚兒她們,誰不是一身的病痛。金國什麼都缺,她們在浣衣院,無法每人都能找郎中看病。

趙寰打算拿到藥方,想法再尋來藥材,大家將就著一起治療。

韓婆子隻當沒聽見,冷著臉立在一旁。嚴郎中開好藥,趙寰想到了趙神佑,繼續哀哀說道:“嚴郎中,對不住,勞煩你再替二小娘子瞧瞧可好?她今年還不滿七歲。”

一路上,嚴郎中見到太多與趙家沾親帶故的幼童相繼死去,能活到今日的,實屬不易。

嚴郎中斜睨著韓婆子,淡淡地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娘子福沒享到,苦卻受了一大堆。唉,我去看看吧,也是替我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人,積些陰德嘍。”

韓婆子剜了嚴郎中一眼,一擰身走了出去。趙寰抓緊時機,手飛快扯住了背著藥箱要走的嚴郎中衣袖。

嚴郎中回頭不解看來,趙寰嘴唇緩緩蠕動,無聲地道:“落胎藥,換成落胎藥!”

嚴郎中神色一震,閉了閉眼,微不可查點點頭,抽回衣袖,頭也不回往外走去。

趙寰心頭一鬆,不動聲色跟在身後去看趙神佑。

趙神佑擠在五人同住的屋子裡,弓著身子躺在炕頭,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慘白中透著灰。此時她閉著眼睛,呼吸微弱。若是不注意看,小小的一團,還以為是堆舊褥子。

嚴郎中上前看了幾眼,診了脈,搖搖頭,惋惜著說道:“身子虧得太厲害,又起了低熱。我那兒藥材缺乏,等下回去之後,儘力湊些藥吧。能不能活,端看她的命了。”

趙寰心木木的,福身道了謝,彎下腰將趙神佑摟了起來。

趙神佑輕得幾乎沒有重量,些微掙紮了下,又不動了。

嚴郎中不忍再看,轉頭倉惶離開。韓婆子冷眼看著,沒有去攔趙寰。

趙寰將趙神佑抱回了屋,在外麵去晃了一圈的趙金鈴回來,看到炕上多了個人,好奇探頭打量。

趙金鈴神色淡漠,見怪不怪說道:“二十一娘,你怎地將她抱回來,她要死了。”

趙寰瞪了眼趙金鈴,說道:“神佑還好著呢。你守著她些,我去拿湯餅回來,等下喂她一些吃。”

死馬當活馬醫,聽天命之前,先儘人事。

趙寰將餅子泡在湯裡,耐心地喂趙神佑吃。所幸她能吃得下去,喂了小半碗後,臉色稍微好了些。睜開眼,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看著趙寰。

趙寰溫柔地對她笑,輕撫著她瘦骨嶙峋的背:“吃飽了就睡會吧,郎中給你看過啦,等下要乖乖吃藥,吃完藥就會好了。”

趙神佑小小的身子,似乎往趙寰身邊靠了靠,嘴唇動了動,又閉眼睡了過去。

嚴郎中的藥在傍晚時分送了進來,趙瑚兒邢秉懿她們也當值回來了。

刑秉懿聽到趙寰找到了落胎藥,幾乎沒當場哭出聲來,腿一彎就要福身道謝。

趙寰忙攔著了她,正色道:“九嫂嫂,這藥究竟如何,烈不烈,會對身子造成什麼傷害,我都不清楚。小產後你無法休息,吃也吃不好,對身體傷害極大,這些你都要考慮好。”

刑秉懿什麼都不在乎,哽咽著道:“我什麼苦都能吃,不怕。隻要不生下肚裡的孽種,我什麼都願意!”

趙寰沒再多勸,在她的指揮下,趙瑚兒與刑秉懿幫著找來破炭盆,生上炭火,上麵放隻罐子,化開雪水燒開熬藥。

藥熬好後,刑秉懿與趙神佑分彆服下。

到了子時,邢秉懿腹痛如絞,血水沿著腿往下流淌。她蜷縮著身子,慘白著臉,死命咬住嘴唇,將呼痛聲咽了下去。

趙神佑躺在趙寰的懷裡,依然奄奄一息。

趙瑚兒忙著攙扶住邢秉懿,不斷給她低聲打氣:“九嫂嫂,你忍著點,忍著點,就快下來了,快下來了......”

趙寰貼著趙神佑的臉頰,輕聲呢喃:“神佑,你得了神佑,不會有事的。以後啊,有我呢,我會護著你。還有許多許多的親人,你看十三姑母,母親,她們都在。你彆怕,彆怕,活著吧,活下去…….”

屋內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死亡味。

趙寰心鈍鈍的,疼到麻木。

突然,一隻溫軟的小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趙寰渾身一震,低頭看去。

趙神佑明亮的雙眸,正一瞬不瞬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發出了弱弱的聲音:“姑母。”

第7章

拂曉時分,天際一點點由深藍轉成青灰。

忙碌了幾乎整晚,此時邢秉懿臉色蒼白,虛弱斜倚在炕上閉目養神。趙神佑蜷縮著身子躺在趙寰身邊沉睡,小手緊拽著她的衣袍下擺。

趙金鈴則側身躺在趙寰身邊,抱著她的手臂,貼著她睡得輕聲打鼾。

趙瑚兒向來睡眠淺,用被褥蒙住頭,被褥輕微起伏,不知睡著了,還是醒著。

屋外寒意凜冽,屋內藥味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炭盆裡的炭火未熄滅,罐子裡的水,咕咕翻騰。

趙寰醒了過來,剛想起身,趙瑚兒小聲道:“我去吧。”

趙瑚兒掀開被褥下炕,借著晨曦昏暗的光線,將水倒在碗裡放涼,重新加了水在罐子裡煮。不過一會,她就冷得發抖,搓著雙手直哈氣,奔回炕上鑽進被窩裡蓋好。

望著炕上老弱病小的幾人,趙瑚兒苦到累到極致,最後竟噗呲低低笑了出聲。

趙寰側頭看了她一眼,一同無聲笑了起來。

忙活了一晚,邢秉懿與趙神佑總算闖過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趙寰將趙神佑散在臉上的發絲撥到耳後,觸摸到她瘦得顴骨突起的小臉,手下微頓,心裡陣陣酸楚。

不止是趙神佑,邢秉懿失血過多,幾乎連動手指都吃力。

她們兩人,包括趙寰自己,每天隻有缺油少鹽的湯餅飯。如今治病已不是首要問題,她們急需補充營養。

金人之地寒冷,多以炒米,炒麵為食,極少種植稻穀小麥,以種植稗子為主。

百姓則靠漁獵為生,每逢宴請慶典時,喜歡飲鹿等獵物的鮮血。雖說有蔥韭,研芥子等佐料,其實還沒脫離茹毛飲血的生活。

金國從汴京撤退時,將汴京城洗劫燒殺搶奪一空,加上大宋的歲幣,他們是大發了一筆橫財。雖如此,端從皇宮看,總體上還是窮得叮當響。

想要吃到肉食,除非在宴請陪客的酒席上。除此之外,還有個地方,肯定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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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寰昨晚喝了幾碗熱水,出了身汗,熱度已經退了大半。她放輕手腳準備起身,甫一動,趙神佑倏地睜開了眼睛,定定望著她。

脆弱,驚惶不安,生怕被拋棄的眼神,令趙寰的心被狠狠揪了下。她勉力擠出絲笑,溫聲道:“醒了?你彆動啊,我去拿些水給你喝。”

趙神佑抿了抿唇,聲若蚊蠅嗯了聲,依依不舍放開了手。趙寰輕撫了下她的臉頰,再輕輕將趙金鈴的手拿開,掖進被褥裡,披上衣衫下炕。

刑秉懿無法去當值,趙瑚兒隻得坐起身,打了個哈欠,邊穿衣衫邊說道:“我陪你一起去。”

兩人漱口洗漱之後,水涼了些。趙寰讓邢秉懿與趙神佑都喝了小半碗,她們再去拿湯飯。

趙神佑吃了小半碗,邢秉懿沒有胃口,趙寰強令她吃了一碗,說道:“九嫂嫂,你無論如何都要吃飯,吃下去才有力氣。你小產了也不能歇息太久,得很快好起來,否則會露出馬腳。這兩天我替你去向韓婆子告假,就說你月事來得厲害,動不了。”

她們這群人,月事大多不準,大家都見怪不怪。邢秉懿手搭在小腹上,有氣無力說道:“二十一娘,我醒得,你都是為我好。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我記得你的好。”

趙寰暗自歎了口氣,安慰了她幾句,與趙瑚兒一起前去當值。

快臨近新年,金人受了大宋的影響,在冬至新年等節慶時,都要大肆慶賀。皇宮再破舊,也要裝模作樣灑掃一番,貼對子桃符。

趙寰前去給邢秉懿告假,韓婆子看了她幾眼,不耐煩地道:“你昨日病得那般厲害,今日倒能替人當值了。既然你要做好人,還不快去乾活,楞在這裡作甚!”

她們今日被分了清理灑掃積雪的差事,沒掃一段路,木屐連著鞋襪都濕透了,寒意順著腳底往上鑽。風再一吹,所有人都被冷得簌簌發抖。

趙佛佑人小瘦弱,她拄著掃帚一邊喘氣,一邊直抖個不停。在不遠處的氈房裡,門簾晃動,簾子後的人影閃過。

趙寰不動聲色收回視線,走上前對趙佛佑說道:“你歇一會,去那邊氈房裡取取暖。”

趙佛佑嘴唇都凍青了,順著她的指點看去,不禁愣了下,哆嗦著說道:“娘娘不喜見到我們。”

趙寰嗬了聲,道:“不要怕,你隻管去。得碗熱湯水,一塊糕點也好。”

趙佛佑猶豫著沒動,半晌後,低聲問道:“神佑可還好?”

趙寰望著她臉上的忐忑與脆弱,心一軟,答道:“勉強活了過來。你先彆管她,有我呢,照顧好自己要緊。”

以前在康王府上時,姊妹倆來往並不多。自兩人的生母都陸續被折磨死之後,其他人無暇顧及她們,姊妹倆開始相依為命。

兩年多的非人生活下來,趙佛佑逐漸變得麻木。對於趙神佑的病,她恨自己無能為力,又不敢麵對她的死,甚至連問都要鼓起勇氣。

聽到趙神佑沒事,壓在心頭的石頭被挪開,趙佛佑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她隨意抹了把臉,放下掃帚,提著裙子下擺,一鼓作氣朝韋賢妃的氈帳跑去。

韓婆子袖著手,冷眼在一旁看著,朝趙寰冷笑一聲:“她今年已經十歲了,過不了多久,就要與她嫡母,祖母一樣。活著又如何,還不是要被男人折磨。”

趙寰平靜地道:“先活著吧,已經死太多了。趙家真有滔天的罪孽,也不該女人來償還。”

韓婆子愣在了那裡,片刻後,彆開頭踱步到了彆處去,大聲吆喝道:“彆偷懶,趕快些!若是做不完,太陽下山了,你們也得給我繼續!”

太陽下山了會更冷,雪踩實了,會結成厚冰。大家一聽,趕緊動了起來。

趙佛佑很快跑了回來,她咬著唇,滿臉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