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1 / 1)

薩拉熱窩狙擊手 江亭 4258 字 6個月前

使在戰場上也一樣。這個期間塞族也不願意再開火,續存彈藥和體力等待救援。民兵打得筋疲力儘,誰也沒想到一場救濟糧的爭奪會打得這樣焦灼。

濃煙中露出血紅的西紅柿湯一樣濃稠的天空,太陽褪得發白,正正落在西方。紅日也曾經出現在巴爾乾半島的天空裡,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四十年後,紅太陽終於還是要落下,除了周身血腥的火藥味,它好像沒有留下什麼。

林奈帶著瓦爾特順利走進貨運大樓的大門,兩名“貓鼬”部隊的特種兵把他們帶到清關點。雷托坐在一張老舊的木椅上,因為夭暗的燈光,年輕的上校表情顯得幽深而晦澀。他身上都是灰土汙跡,皮靴不再發亮整潔,臉頰布滿血汙,但從某種角度去看,林奈認為這樣的雷托更好看,他看起來像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某隻擺在宴會廳裡的高級瓷器。

瓦爾特被林奈用槍頂著脖子,他看起來充滿歉意。雷托示意他們坐下——

“你身上的傷怎麼樣?需不需要醫療兵處理一下?”他指的是自己射穿林奈胳膊的那道傷。

林奈搖頭,他用槍頂了頂瓦爾特:“人我帶來了,糧食可以交給我們了吧?”

雷托看了一樣身後的“貓鼬”部隊,隊長帶著隊員們先避開,把空間留給了這三個人。

雷托將自己身上的武器卸下來放在桌子上,以示接下來不會有任何暴力行為介入:“糧食都在,也已經清點完畢了。不過不著急,你們就算要運走,也得等到增援到達吧?就外麵那幾輛悍馬,恐怕沒辦法把六十噸糧食全部搬走。”

“你想怎麼樣?”林奈問。

雷托調整了一個坐姿,舒舒服服靠著椅背:“半個月不見,好歹也說上兩句話再走。我們也曾經是合作過的夥伴,哦對了,貝爾拉莫維奇還不知道你和我合作搶劫過人民軍吧?”

“你不用挑撥離間,我和貝爾拉莫維奇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如果我有任何意圖也隻是為了你好,林奈。”

“是嘛,又是你那一套什麼環境才適合我的理論?省省吧。”

雷托笑了,他意識到自己這一個多小時的兩次笑容都是因為林奈,第一次是他們在瞄準鏡裡重逢,第二次就是現在。不論如何,對他來說這是一次愉悅的體驗——

“用人質作威脅應該是貝爾拉莫維奇允許的吧?他給了你授權進來和我談判,對嗎?你也不是他的下屬了,林奈,沒必要這麼聽話呀。還是你那套民族大義的理論又占領高地了?我隻是想讓你明白,這是我和貝爾拉莫維奇之間的戰爭,不是我和你的,我從來也沒這麼許願過。”

林奈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但我希望是。”

雷托失笑搖頭:“我們之間已經有一個了結了,林奈,我傷害過你,你也報複回來了。我們互不虧欠,你不明白嗎?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我也不想再和你鬥爭下去了,難道這樣不好嗎?”

林奈一愣。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直以來好像是雷托纏著他,從最開始的主動誘捕,到後來意外地合作,雷托對他表現出了曖昧而執著的態度。他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之間有深刻的聯係,但雷托現在這番話的意思好像是事情已經過去了,因為林奈衝著他開了幾槍,他們之間的聯係就斷開了。雷托就把他放下了,並且向前邁進了,衝著更大的目標——南斯拉夫人民軍上將貝爾拉莫維奇邁進了。

是的,他們之間沒有必要有戰爭,關於互相傷害的情節已經演完了。甚至雷托不說,林奈都沒意識到,在加入戰爭的那一刻,他對於和雷托之間有一次全新的鬥爭,實際上也是對兩個人之間聯係的期盼。他壓根沒想過他們之間就這麼斷了,他是興奮的,甚至是期待的,期待他和雷托之間重新有了關聯,即使他們之間的“聯係”一直以一種消極的、激烈的方式進行,以一種你死我活的暴力的形式存在。但這依然是一種聯係,甚至是一種心理上依賴。

所以,雷托已經放棄了這段關係了,是嗎?

第25章 正確的事

雷托神情平淡,甚至帶著一點抱歉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我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隻是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你已經用行動表達得很清楚了——你不想和我有任何牽扯,你也不願意用開放、平等的態度來看待我們之間的可能性,那麼我也不是強人所難的那種無賴。我留給你一份體麵,你也留給我一份體麵,像你說的,‘做個成年人’,對嗎?”

林奈腦袋裡亂得很,一時間接不上話:“什麼叫我們之間的可能性……”

“林奈,我們原本可以是朋友,甚至可以是很好的伴侶。”雷托無奈地說:“隻要我們能拋開政治、主義、民族、曆史……僅僅就我和你這兩個獨立的個體來討論。我曾經抱著這樣的期望去接觸你——雖然方式有點粗暴和武斷——但我真誠地許願過我們之間可以獲得共鳴,可惜你不是這麼想的。我說得對嗎?你永遠無法放下一些東西,而我不能逼你放下它們。”

林奈明白他的意思,但雷托把話說得好像是他的錯:“我有我的責任,這是……”

“所以,我們互相尊重,從此各不相乾。”雷托攤了攤手:“這樣,不是你最滿意的結局嗎?”

的確是,但……

林奈張了張口,他說不出這個“但”。

雷托還是那副標誌性的、禮貌得讓人無從挑刺的微笑:“林奈,你不應該來,這是一場和你沒有關係的戰爭,你為什麼要加入呢?糧食本來就應該屬於難民,讓本來應該擁有它們的人去擁有它不好嗎?”

“難民裡也有塞爾維亞人,他們也在挨餓受凍,也需要糧食。”林奈試圖解釋。

“那應該由塞爾維亞政府向聯合國申請救濟糧。”

“你也知道現在的輿論,塞爾維亞人就是原罪。這樣的輿情下,他們會給我們糧食嗎?”

“對不起,林奈,這不是我應該解決的問題。這是塞爾維亞政府應該解決的問題。你們的政府沒有通過合法渠道為你們爭取糧食,不代表你們應該來搶奪我們的糧食。”

林奈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他顯得有點難堪。

最後,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你把糧食給我吧,我放了瓦爾特。你可以怨恨我,但我是為了塞爾維亞人。換了你是我,你也會這麼做的。”

雷托目光流露出失望。林奈心虛,撇開臉不想看他。隻聽雷托說:“你覺得你能活著帶著糧食走出去嗎?”

林奈不怕他:“你以為這樣能威脅我?”

“不是我在威脅你。林奈,你為什麼還不明白呢?你的敵人從來不是我。”雷托說:“貝爾拉莫維奇為什麼一定要你加入這場戰爭?他為什麼會允許你一個人進來這裡和我談判,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在外麵的防線斷掉了,撤退部隊被你調走,克羅地亞的支援也被他借去了,隻要援軍一到我們就等於被包圍在這棟大樓裡。你覺得下一步他會怎麼做?”

到了這一步林奈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你是說他想順手把我也殺死在這裡。沒那麼容易,我還有一名夥伴跟著他,我死了,我的夥伴立刻會把他殺掉。”

“那你甘心嗎?沒有親手讓他死在你的手裡?”雷托反問。⊿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林奈啞口無言。雷托總是知道怎麼讓他開不了口。

他其實是知道的,貝爾拉莫維奇的不懷好意他並非完全猜不到。等克羅地亞人一到,他們把樓炸了讓林奈和這幫波黑政府軍一起埋葬在這裡,順理成章地就解決了所有問題,貝爾拉莫維奇不僅能拿到糧食,還能解決心腹之患。

但林奈還是來了,他想說服自己這的確是為了薩拉熱窩的塞爾維亞人。如果說現在處境最糟糕的一群人就是薩拉熱窩城內的塞爾維亞人,也一定也不為過。塞族本來就不受歡迎,出了醜聞之後,更成為薩拉熱窩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波什尼亞克人尚且有救濟糧和世人的同情,但塞爾維亞人什麼都沒有。做錯事情的並不是這些無辜平民,如果一定要有人為了塞族的醜行付出代價,那也應該是軍部坐在指揮樓裡那些高官,甚至是林奈這個戰犯。平民隻是想活下來,他們不應該承擔不屬於他們的懲罰。

或許雷托是對的,他不應該來。這是一次不義的戰爭,再打下去隻會讓整個塞族在失德的泥潭裡越陷越深。該是誰的糧食就應該給誰,塞爾維亞人應該通過他們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

雷托目光中的失望刺痛了林奈,他看他像看一個劊子手,一個納粹戰犯。林奈從前從來不介意彆人怎麼看他,克羅地亞人罵他是個殺人機器,被貝爾拉莫維奇棄卒後報紙、電視台拿他和猶大作類比,他也沒灰心過,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洗刷冤屈,他從沒懷疑過。

但雷托哪怕隻是對他稍微表示出失望,林奈已經覺得難以忍受,在雷托用溫暖柔和的目光安撫過他、告訴過他他在某個人心裡是一個獨特的珍貴的人之後,那種失望變得更加不可忍受。

雷托認真地看著他:“林奈,我再說你最後一次,聽好,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放開瓦爾特,幫助我們把糧食帶給難民,做一次正確的事情,在你還有選擇的權利的時候。“

林奈感到手上異常沉重,他從沒有覺得一個決定這麼難做。雷托這是在讓他背叛民族,他放開瓦爾特就意味著,他真正站到了波黑政府軍的這一邊,他要幫助波什尼亞克人為他們的族人爭取利益。這可能在道義上是正確的事情,但官方不會管道義到底正不正確,他們隻會知道一個塞爾維亞特種兵被策反了,他會成為記者筆下那個真正的“叛徒“。

到底是做正確的事情重要?還是做塞爾維亞人重要?

氣氛太緊張了,瓦爾特的神經已經崩到了極限,當他聽到身後拉保險栓的聲音的時候差點以為是幻覺。從脖子後壓迫而來的槍口倏忽撤走,他眨巴眼睛好幾秒鐘,這才反應過來林奈放開了他。

隻見林奈打開身上的通訊器傳話:“我改變主意了,貝爾拉莫維奇,糧食你自己想辦法吧。”

貝爾拉莫維奇先是一愣,一下子沒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怒氣從他的聲音裡升起:“林奈!你這個叛國賊!你這是投敵,你對得起生你養你的塞爾維亞……”

“留著你的大是大非到替你死去的羅曼麵前遊說吧。”狙擊手冷冷地打斷:“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讓你的人撤退,把糧食給我們,然後說出誰是軍部的那個間諜,我的同伴放你從酒店離開。明天,霍莉會把報道發出去,至於塞爾維亞人想不想讓你以死謝罪就要看他們的意思了。”

貝爾拉莫維奇咆哮:“你做夢!我絕不會向你這種惡勢力低頭!”

“那就隻能打一場了。”林奈也不介意:“馬裡奧會送霍莉安全離開,至於你,貝爾拉莫維奇,我們都是軍人,麵對麵地做個了斷吧。”

說完不等貝爾拉莫維奇回答,他立刻掐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