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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熱窩狙擊手 江亭 4301 字 6個月前

。”

“人民?”雷托像是聽了一個笑話:“他們不在乎真相的。”

林奈固執地抿著唇。隻聽雷托說:“經濟下降、戰事不斷,農田裡顆粒無收,工廠停產,你看看通貨膨脹都到了什麼程度了?①這種時候你把真相放在他們麵前你覺得他們願意看?你告訴他們戰爭隻是政客規劃的陰謀,那些身上綁著炸彈、嘴裡喊著祖國萬歲的童子兵在政客眼裡都隻不過是選票?彆說烈士家屬了,你自己願意相信嗎?你打這麼多年仗,究竟為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有答案嗎?真的是為了複興民族大業?”

“我沒有讓你選隊站,”雷托最後說:“我說了,我從來沒有期望過你會投降。這不是一次站隊,林奈。但是你真的明白你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知道你真正想要什麼嗎?你忠於上司,忠於人民,忠於國家。那你自己呢?你有沒有對自己忠實過?”

打仗,究竟為了什麼?

塞爾維亞人為什麼恨克羅地亞人?廣場上被絞死的穆斯林真的天生帶有罪孽嗎?他為什麼恨所有人?民族之間的仇恨是怎麼生根發芽的?從科索沃之戰開始的?②還是更早?普林西普殺了奧匈大公可以解釋為反抗殖民者統治,但為什麼還要殺了大公妻子?那隻是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女人,她肚子裡那個已經成型的胎兒又犯了什麼錯要和父母一同死去?

女人、孩子、老人、難民,戰友……他的羅曼……他們究竟為了什麼而死去?這個國家是否會記得他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記得他們每一個都曾經是一個家庭的全部。

每一個士兵都思考過這些問題。但林奈儘量不讓自己在這些問題上走得太深入,這不是軍人應該深入的領域,那些關於“為什麼要死?”、“如果......就不會死......”、“早知如此就不要......”的句式可以留給退役後的老年生涯,到時候他會有漫長的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當下,隻要他還是軍人,他要想的就是怎麼從戰場上活下來,怎麼讓更多的兄弟從戰場上活下來。

林奈隻覺得無比的悲哀,他想起昨晚奇妙的經曆:”昨天,是人民軍送我到你這裡的。他們以為我是波什尼亞克人,以為我是政府軍。我站在那個車廂裡,他們用敵意的眼光看我,有的人甚至按住了手裡的槍。但明明我和他們就是同族同胞。”他被迫有了一次當異族人的體驗:“如果他們之中有人衝動起來,我也不確定我會是什麼下場。最後,那個小夥子給我讓了個座位,我鬆了一口氣。當時我的腦袋裡隻有一個想法——這真是太荒謬了。所有的關於民族、血脈、主義的這一切,真的太他媽荒謬了。”

他抹了一把臉,第一次真誠地看著自己的敵人:“但是雷托,我依然堅信,塞爾維亞是最優秀的民族,我依然有身為塞爾維亞人的驕傲。政客們可以儘情爭權奪利,但我的信念是真實的,不能因為有幾個壞人,就動搖信念。況且我還是個軍人,這是我的職責和使命。”

“我知道,”雷托撫摸他的臉頰:“你已經做得很出色了,你是最優秀的軍人。但是在我眼裡,你不止是軍人,林奈,你是一個很珍貴的人,一個不可替代的人,但你好像完全意識不到。”

林奈被他看得心跳慢了一拍,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你應該去和你的情婦說這種肉麻話。”

雷托笑起來:“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心虛的時候,就會試圖轉移話題。”

“你並不了解我。”林奈皺眉打斷:“至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他已經做好了死亡的覺悟。在臨終之前,他想,他已經告白得夠多了:“好了上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是我輸了,任何處置我都心服口服。”

為了完成和貝爾拉莫維奇的約定,最後雷托肯定要殺了他。林奈不會傻到以為,南斯拉夫人民軍的上將會被簡單地搪塞過去,照片也好、屍體也好,貝爾拉莫維奇必定要看到確鑿的事實才肯和雷托達成交易。

雷托站起來,歎了口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確,你逃跑這件事我還是很生氣的。我認為,你應該學到點教訓。”

(1:南聯邦90年代產值下跌、通貨膨脹的問題已經極其嚴峻。1990年波黑工業產值與農業產值均為負數(分彆為-8.0和-2.0),1992年通貨膨脹率達到5位數(19801.4)。以上數據出自《曠日持久的波黑內戰》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第2章 第29頁、第38頁。

2:科索沃之戰:指14世紀-15世紀土耳其與塞爾維亞之間的戰爭,戰後土耳其占領了科索沃,塞爾維亞亡國,巴爾乾半島逐漸伊斯蘭化。這也是塞爾維亞和穆斯林仇恨的曆史淵源。)

第13章 慈善宴會

午後又下了一場小雪,溫度更低了。河水結起冰層,有人在冰上鑿出臉盆大的窟窿做垂釣,如果運氣好能釣到魚就意味著一頓免費的餐食。僥幸的人不少,於是河麵滿目瘡痍。

雪停後,一輛轎車停在了普林西普橋旁邊的酒店,酒店侍者急忙前來開車門,但車內的客人遲遲不願意下來。侍者焦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好奇斜著眼睛悄悄窺探車內。隻見車門邊上坐著戎裝筆挺的軍官,裡頭另一個卻看不清楚,仔細聽還能聽見軍官柔和低沉的哄勸。

“下車吧。”上校說:“隻是喝兩杯小酒和大家說說話,沒什麼的。”

沒有聽到回答,上校繼續好脾氣地哄:“我保證,不會讓彆人為難你,好不好?”

這樣足足勸了十分鐘,兩人才準備下車。侍者暗想,今天在酒店舉行盛大的宴會,這些名流貴客果然不好伺候。恐怕是嬌美任性的女伴發起了脾氣,才讓軍官這樣討好。

這時,軍官下了車,向車廂內伸了一把手,是要牽人下車的意思。沒想,裡頭那一位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的好意,硬是扶著車門自己鑽了出來。侍者再定睛一看,哪裡有什麼嬌美的女伴,的的確確是個男人。

林奈腿上重新打了石膏,走起路來仍然彆扭。雷托為他帶了一支拄拐器,讓他左手有個支撐物。波黑政府軍最年輕的上校帶著一位“殘疾人士”參加宴會,頓時吸引了不少賓客的目光。

“這是為募集建設福利院資金的慈善宴會,有不少人是從外地趕來的,今晚的目標是100萬美金。”雷托笑意盈盈地介紹:“有了這筆錢,因為戰爭失怙的孤兒就能有個去處。”

林奈對著滿堂富豪貴胄毫不在意:“所以?為什麼要我來這裡?”

雷托認真地牽著他:“因為你惹我生氣了,所以你要陪我應酬。這就是原因。”

林奈討厭應酬,他覺得自己像隻馬戲團的猴子被雷托牽出來逗人笑。狙擊手都是獨來獨往的性格,一切社交活動他都討厭。他反諷道:“你可以放了我,這樣我就永遠不會惹你生氣了。”

“今晚,讓我們先忘掉這個問題好嗎?”雷托替他拿了一杯香檳。

林奈現在的新身份是一位低調的僑商,常年旅居奧地利。他與波黑政府軍上校是相識多年的好友,在上校的牽線下,他決定參與投資福利院的重建。

這個身份和故事都是上校編的,除了“奧地利”這個地點。上校問:“為什麼是奧地利?”

狙擊手一邊喝酒一邊觀察周圍:“因為我隻會德語。”

“你的波什尼亞克方言也說得很好,特種兵訓練的時候學的?”

“嗯。”

“還學了哪些?”

“除了亂七八糟的各種方言,還有英語和俄語。”

兩人的交談這時候被打斷了,他們遇到了宴會的主辦人——勃朗拉沃夫人。她是一個又黃又瘦的女人,滿臉老年斑,眉毛稀疏淺淡得近乎看不見,寬闊光潔的額頭直接下落到眼窩,中間毫無緩衝帶。由於年紀大了,眼睛還有老是流眼淚的毛病,她手裡就總攢著一團皺皺巴巴的手帕。

“雷托,親愛的。”她張開雙手給了上校一個溫暖的擁抱:“見到你實在是太高興了。”

上校回抱她:“您願意到薩拉熱窩來才是我們的榮幸。”

勃朗拉沃夫人笑著看向林奈:“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介紹一下,這是林奈·列弗。”上校沒有對她說謊:“林奈,這是莎拉。”││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勃朗拉沃夫人表現得不止一點驚訝:“這就是那位……”

上校接過話:“是,他是新朋友。”

勃朗拉沃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和林奈握手:“列弗先生,久仰。叫我莎拉就好。”

林奈以為她認出自己是前幾天的新聞人物才這麼驚訝:“您好。”

三個人到角落裡說話。勃朗拉沃夫人談起福利院的事情:“一切都是百廢待興。不僅是錢的問題,已經有幾名社工做不下去想要辭職了。我不怪她們,這樣焦灼緊張的局勢下,人心惶惶是難免的。可現在要找負責任的社工實在是太難了,我們又沒有那麼多錢,如果請不到好的社工,對孩子來說是很糟糕的。我碰到過太多社工虐待孩子的事情了。”

“不一定要專業人員,隻要人品優異,哪怕她沒有專業知識也是可以的,一邊工作一邊學習就是了。我還聯係了一些教會,他們或許可以推薦好的人選。”雷托說。

“場地的問題我也有顧慮。我已經聯係了幾個地方,明天開始就去實地看看,但薩拉熱窩的租金還是有些太高了,我甚至考慮要不要搬到圖茲拉去。”

“價錢都是可以協商的,最重要的是安全。塞軍的基地就在圖茲拉,那裡是塞爾維亞人說了算。如今這個形勢,到了哪裡都要受人擺布,反倒薩拉熱窩的局麵還算平衡。等福利院重新開始運營了,我也可以申請征調衛隊去保衛。”

“那就太給你添麻煩了,難免你會被人說公權私用的。”

“這是為社會做好事,我又沒有占到便宜,怎麼能算是腐敗呢。”

勃朗拉沃夫人欣慰地握著他的手:“我知道你是個仁善的好孩子,你母親會為你驕傲的,雷托。”

上校將她引到更偏僻的窗戶後麵:“事實上,今天來見您,除了福利院的事情,還有一件重要的喜訊。我本來想第一時間到紮戈列①拜訪,但聽說你要來薩拉熱窩,就拖延了一點時間。”

勃朗拉沃夫人調侃:“這樣的日子好消息已經不多了,不是嗎?”

“我打聽到一點關於艾力克的消息。”雷托說。

女人愣了愣,仿佛沒聽清楚他的話,半晌後她作出驚訝的表情,兩手衝動地捂著嘴阻止了自己倒抽一口氣的尖叫。林奈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顫唞,他明白兩人談的是一件私密的事情,於是借口離開給老人家留一點體麵:“額,我去換一杯酒。你們聊吧。”

雷托拉住他:“不,親愛的,你不是外人,我想讓你一起聽。”

林奈甩開他的手,為那句“親愛的”感到一陣惡寒。

勃朗拉沃夫人這時強作鎮定,眼眶微紅:“是……是我的艾力克嗎?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