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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熱窩狙擊手 江亭 4340 字 6個月前

的一把枯骨。”

不知道哪句話觸碰了上校心中的雷線,他竟然一時間沒接上話。在某個瞬間,林奈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到了上校眼裡稍縱即逝的悲傷,仿佛他說了十分傷人的話。

過了一會兒,雷托終於站起來:“抱歉,林奈,我做不到。”

在林奈再度開口前,他打斷道:“聽我把話說完,有一點我必須解釋清楚。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一份成績單,你這麼說好像你是某份業績表上的一行字,上麵寫著‘抓捕塞爾維亞狙擊手林奈·列弗,加10分。’不不不,你不是,我沒有這麼想過,一分鐘、一秒鐘都沒有。”

林奈下意識覺得危險,他往後退了兩步,但他不想重新舉槍,有一種想法阻止了他,他覺得雷托不想傷害他,至少從雷托的表情來看,他好像非常……珍惜他。

“你知道,坐在這裡的四個小時裡,我在想什麼、我是什麼感受嗎?”雷托的聲音輕柔得不可思議,但他接下來的話像酸液倒入牛奶,讓林奈渾身血液凝固起來:“我很生氣,林奈,我很少這麼瘋狂地生氣,我必須用儘全力克製自己才能不把那隻該死的、操他媽的、混賬的破酒杯捏碎!我想好好地對待你,不想嚇壞你,我儘量保證你舒適和自由了,但你呢?你是怎麼回報我的?你洗個澡都他媽的不安分!”

林奈的手比腦袋更快,他想也不想抬起槍就往雷托腳底射擊!

然而保險栓剛剛被他拉上了,扳機沒能按下去。就這麼一秒鐘時間他已經輸了。他脖子上一陣涼風掠過,某種針尖的刺痛釘了一下他的皮膚,他感覺到涼意,渾身的力氣頃刻被卸去。手一鬆,那本小小的證件啪地掉在地毯上。

最糟糕的是,他沒有昏過去。他隻是沒有了力氣躺倒下來。

雷托擦得烏黑光亮的皮鞋踩在那本證件上,上校仿佛完全沒看到這裡有本東西。他蹲下來,臉上有難以言喻的痛苦:“林奈,我給了你機會,我想讓你相信我最好的一麵,我以為你會以同樣的態度回報我。可惜,你辜負了我。”

(1:普林西普橋:現在又叫拉丁橋,費迪南大公被塞爾維亞人普林西普刺殺的地點,一戰後為了紀念普林西普改名為普林西普橋。南斯拉夫徹底解體後,又將橋名改為了拉丁橋。)

第12章 淪為棄卒

——情況不妙。

林奈暗暗歎氣。他現在完全確認,他遇到一個精神病人。

他對精神疾病患者沒有任何意見,但他知道這是絕症。列弗家族出現過這種人,他們遍求名醫,但最好的醫生都說即使用最先進的治療手段,依然沒有痊愈的例子。

誰也改變不了精神病。誰也改變不了雷托·法布裡奇·索洛納紮羅夫,一個狂妄的、傲慢的、冷酷的無恥之徒。最糟糕的是這個人充滿耐心——這是說得好聽,說得不好聽就是偏執——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重複著同樣的生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就是從平原走向山頂的西西弗斯,這個通往山頂的過程見證了他如何反抗神祗。隻有瘋子才反抗神祗和命運。

林奈閉上眼睛,他感到雷托親%e5%90%bb他的額頭。

一個發燙的、慍怒的%e5%90%bb,好比一枚剛出膛的彈殼——上過戰場的士兵都知道,被彈殼燙傷的疼痛絲毫不亞於打傷。林奈硬生生打了個哆嗦,他反應過來身體是沒有力氣的,這個哆嗦也是幻覺。他想,這家夥不會和那個卡萊爾打著一樣的主意吧?

雖然雷托的狠話聽起來決絕,但他還不至於瘋到立時三刻把林奈活剮了。

他讓人把林奈抬到辦公室隔壁的休息間,來伺候的依舊是瓦爾特——這孩子幸運地被醫生救了下來,除了氣管受到了損傷,他健康無虞。隻是在他見到林奈的時候表現出鬱鬱寡歡的樣子,明顯帶著怨氣。

“沒想到你要殺我,我還把你當成我的偶像。”瓦爾特委屈地說。他一發聲喉嚨就疼,說起話來顯得有氣無力。最後,他自暴自棄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林奈要不是沒力氣隻想翻個白眼。這已經今天第二個男人指責他辜負了對方的信任。

他沒想明白這群像女人一樣無理取鬨的波什尼亞克人的信任從何而來。等到藥力稍微減退,他能開口了才回答這個問題:“我是塞爾維亞人,是你的敵人。你是新兵嗎?還要我來教你怎麼對待敵人?”

瓦爾特一愣,仿佛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過了一會兒,他搖頭失笑:“我從來沒有理所當然地把塞爾維亞人當成敵人。是你把所有人都當成了敵人。”

這回輪到林奈說不出話了。

狙擊手懶得深思,趁著藥效還沒有完全褪去,索性蒙頭大睡。他折騰了一天一夜實在是累了,身體需要休息。他大概睡了三個小時,也許更長時間,早飯的香氣將他叫醒,他睜開眼看到熱騰騰的炒雞蛋就知道,飯堂開始工作了,那就是白天了。

雷托和他一起用早餐,兩人坐在餐桌前看晨間新聞。男主播的表情格外嚴肅——

“今天淩晨,南斯拉夫人民軍通告備受矚目的薩拉熱窩歌劇院刺殺案告破,凶手林奈·列弗和羅曼·馬科茨維基已確認擊斃。這是發生在1月21日傍晚國家歌劇院廣場前的刺殺事件,死者為薩拉熱窩市常住平民,克羅地亞人。事件發生後,市民的憤怒情緒被點燃,部分城區開始出現小規模的遊行,示威者要求人民軍公開道歉並處罰相關執行人員。

前天下午,南斯拉夫人民軍上將貝爾拉莫維奇首次就事件開口,承認是由於情報錯誤導致無辜平民被害,但對軍隊相關人員後續的處置沒有談及。本台記者現在正致電貝爾拉莫維奇上將,請他對今天淩晨的通告作更詳細的解釋……”

林奈放下了勺子,他已經毫無胃口,目光森寒地盯著電視屏幕。

雷托反而沒太在意,用眼神示意林奈:“先把咖啡喝了,涼了就不好喝了。”

林奈仿佛身邊根本沒有這個人,全神貫注地聽貝爾拉莫維奇回答記者——

“經過詳細的內部調查,我們確認,這份錯誤的情報是由林奈·列弗和羅曼·馬科茨維基偽造的,他們的目的就是發泄個人極端的民族主義情緒,並得到個人前途上的發展。列弗曾在1990年被派遣至克羅地亞,因為不滿克羅地亞獨立,他不服從軍令,多次違規行動,後來被降職為邊境巡防員。羅曼·馬科茨維基和他感情很要好,兩人搭檔多年,一同製造了偽造情報的陰謀,其目的就是幫助林奈積攢功勞恢複原職!”

說到這裡,貝爾拉莫維奇開始有點激動,幾乎是憤怒地吼出了最後一句。

林奈被他吼得一震,差點以為自己剛剛聽到的還是麻醉劑導致的幻覺。

記者問:“如今兩人已經被擊斃,其他人員的處置措施您能說一下嗎?”

“我們已經處置了幾名相關的情報分析人員和情報部的副部長,另外,星期二我們會召開正式的記者招待會,向受到傷害的波黑國民,尤其是薩拉熱窩市民道歉。”

“人民軍是否還有更具體的整改行動來避免悲劇的再次發生呢?”

“有的。相信我,我們已經在進行內部的大考察和人員評定,這是軍隊內部的管理不力,也是我個人的管理不力。我們保證,像林奈·列弗這樣狡猾卑劣的奸細絕不會再混入隊伍!”

……

林奈聽不下去了,他拿起遙控器直接朝著電視摔了過去。遙控器砸在電視屏幕上,將那玻璃屏幕鏘然砸出巨大的裂痕,電視搖晃著身子掙紮的茲出一串電火花,兩秒鐘後,徒勞的掙紮告罄,屏幕淪陷在一片灰白閃爍的雪花中。§思§兔§在§線§閱§讀§

狙擊手目眥儘裂,粗重的呼吸使他%e8%83%b8口劇烈起伏,他轉身一把鎖住波黑政府軍少將的脖子,將人整個壓倒在桌子上。在他完全喪失理智之前,雷托歎了一口氣:“林奈,冷靜一點。”

林奈眼眶微紅,咬牙切齒道:“我沒做過的事情,我絕不會承認!”

“你不承認有什麼用?”雷托問:“你已經是死人了,整個南斯拉夫已經沒有林奈·列弗這個人了,你沒聽明白嗎?貝爾拉莫維奇抓不到你,隻能先下手為強把你這個人直接抹殺掉,他正好好將功補過,保住他的養老金。”

“但我一天沒有死,他就不敢輕易說我被擊斃。”林奈不傻:“是你,你告訴他,你抓到了我。你和他做了交易,你確保我不會再出現在公眾視線中,好讓他得意洋洋地宣布我已經死亡。他則答應你的一個條件。你想要什麼?錢?武器?還是情報?”

雷托反問:“你覺得我要什麼?”

林奈壓根不想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成了一枚棄卒,他從來沒有這樣絕望:“我為我的國家服務,你就離間我和我的祖國;我隻想保護自己的族人,你就要我做你私人的武器;你要我背叛國家、背叛民族、背叛職業,害我變得孤立無援,這樣,除了你雷托·法布裡奇·索洛納紮羅夫,除了呆在你身邊,我哪裡都去不了!”

他厭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我不是你的芭比娃娃。收起你那點紈絝的、幼稚的、無聊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做個成年人吧,上校先生。你隻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你太高估我了,林奈。你覺得是我害你‘叛國’的?”雷托認為他還是太天真:“到底是誰選擇為了保住自己而放棄下屬?是誰給了我這個機會拿你的命運做交易?我從來沒有強迫貝爾拉莫維奇放棄你,甚至我沒強迫他找你去執行刺殺任務。”

“他不知道情報是假的,是你設計騙了他!”

“他如果不好大喜功,就不會被騙。他如果做了充足的調查工作,就會發現情報裡的馬腳——我的計劃也並不是全無漏洞。他著急攬功,釀下大錯,然後讓自己手底下無辜的士兵來承擔全部責任,將你和羅曼,推到了所有人麵前,為他擋下罵名。”

“他不是什麼好人,你也不是。”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但真正害了你的那個不是我。”

林奈啞口無言,他其實心裡明白,在殺了那個克羅地亞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會被貝爾拉莫維奇放棄。至於是親手殺了他,還是借敵人的手殺了他,對於人民軍上將來說沒有區彆。雷托隻是利用了貝爾拉莫維奇的貪婪和自私,真正讓林奈變成“叛國賊”的是貝爾拉莫維奇。

“至於你是不是我的芭比娃娃的問題,”雷托稍稍放緩語氣:“我承認,因為你逃跑我的確很生氣,有那麼一點情緒失控。但我也想讓你明白,你原來的生活環境不適合你。”

林奈被他硬生生氣笑了:“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決定什麼樣的環境適合我?”

“人民軍腐敗無能,他們隻會給你的腦袋裡灌輸憤怒和仇恨。你把他們放在心中第一位,他們的心裡卻全然沒有你。這樣的環境適合你嗎?”

“哪裡沒有腐敗?權力腐蝕了貝爾拉莫維奇的品性,但波黑政府軍就沒有貪官?人民隻是暫時被蒙蔽了,因為他們無法獲得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