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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熱窩狙擊手 江亭 4243 字 6個月前

著白氣的顱骨。

他沒有在電話亭裡呆著。街對麵五十米不到就是公交車站,他摸進一輛空置的公交車內,坐在窗前耐心觀察。半個小時前,機場巡邏的士兵完成了交接換班,這一班陡增了二十人,街上也陸續出現了搜查的士兵。氣氛凝重起來,林奈知道,這是雷托發現他跑了,開始找人了。

再過十分鐘,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緩緩從機場方向開了過來。經過了電話亭後,它停下來,沒有急著熄火,車前燈有序地做了三下雙閃——這是交接的信號,隻等林奈去接頭了。

但狙擊手沒有馬上行動,他安靜地潛伏在黑暗的公交車裡,屏息繼續觀察。三分鐘後,就見車上下來兩個黑衣男人,一個人關車門的時候用手扶了扶掩藏在西裝外套下的槍托,仿佛在猶豫要不要拔槍。另一個先接近電話亭,查看電話亭周圍的情況。

林奈離他們隻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他悄然更換位置挪到了公交車後門,利用車門陰影擋住自己的身形。接應的黑衣人沒有在電話亭附近找到他,兩人簡單交談過後開始打電話,林奈猜測他們決定詢問上司下一步該怎麼做。

如果再不出現,也許黑衣人就會離開,那麼林奈就會失去離開薩拉熱窩的最好機會。

但林奈必須進一步確認這些人的確隻是單純要接他回塞爾維亞。他不能完全信任貝爾拉莫維奇,被抓三天後他突然現身,如果貝爾拉莫維奇對他有所懷疑,以接他回塞爾維亞為幌子,實際上打算抓捕他,或者殺人滅口,回塞爾維亞無疑死路一條。

林奈現在是為數不多參與了狙擊任務的人。如果貝爾拉莫維奇想把情報錯誤的責任推卸給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下殺手,確保林奈不會反咬一口,一旦林奈死了,是非黑白都由得上將先生去說了。

黑衣人還沒打完電話,兩名巡邏的波黑政府軍士兵已經注意到了他們,要求檢查證件。其中一人掏出了假證件——這是最尋常的方法,人民軍隨時會準備假證件進行身份偽裝。

氣氛有點緊張,黑衣人不自覺的去撥弄西裝外套,衣擺的後側露出了沒有扣上的手槍。林奈在黑暗中冷笑一聲,果然貝爾拉莫維奇也信不過他,在電話裡裝作關心的樣子,派來的人卻時刻準備拔槍射殺他。

狙擊手不再理會兩方的對峙,從公交車後門無聲地下車,然後幾個轉身離開車站。這時候街上巡邏的士兵太多了,他必須先離開機場。但是離開機場後要怎麼回塞爾維亞呢?

貝爾拉莫維奇已經不能信任了,林奈在薩拉熱窩認識的人不多,身上既沒有合法的身份文件又沒有錢,還必須避開兩方人馬的追擊,他怎麼才能安全逃脫?

他暗自啐了一口,走了兩條街找到另外一間電話亭,給貝爾拉莫維奇打電話——

“林奈,你在哪裡?我們的人去接你但找不到人!”貝爾拉莫維奇氣急敗壞。

林奈懶得和他多說:“聽著,我沒工夫和你演誰是壞人誰是好人的戲碼,你要殺我也沒那麼容易。現在我給你兩條路選,要麼我把你和你那個廢物下屬收到假情報的事情曝光出來,讓全世界都來看看南斯拉夫人民軍上將是個什麼貨色;要麼給我辦好假身份,讓人把文件和我的工資放在我指定的位置,然後我會消失在你的視線裡再也不出現。”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上將恢複了嚴肅:“你是在威脅我?這是背叛!”

終於等來這兩個字的狙擊手仿佛聽到一句玩笑話:“背叛?”他斥責道:“你和你的人搞砸了事情,但是為了保護你肩膀上的那幾顆星星①,你就要把責任推到我頭上。貝爾拉莫維奇,你他媽連做軍人的資格都沒有!”

“你沒有證據,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我可是剛從波黑政府軍那裡逃出來,也許我順了不少東西呢?”

“你去找誰說?BBC?ABC?還是蘇聯人?無論對誰開口,都是叛國罪!”

“為什麼我不能對塞爾維亞人說呢?你覺得RTB②不感興趣嗎?”

“那就去吧,看看他們敢不敢報道這樣的新聞。”

“80年代不好說。現在可不一樣了,時代變了。”

“你這個小人!我什麼都沒做!”

林奈不慌不忙:“明天早上6點鐘,把錢和身份文件放到歌劇院廣場露天咖啡廳的第二張桌子下麵,不然,我會準時聯係我的一些好朋友們。上將,我相信,人們對官僚係統腐敗的故事永遠不會失去興趣。”

不等上將回應,林奈果斷掛斷電話。

一道光束恰好在這時候從側方掃蕩過來。林奈眉心一皺,正要躲避,對麵已經察覺了電話亭裡的人影。那是波黑政府軍巡邏搜查的士兵——

“嘿!什麼人在那裡?”

林奈暗道不好,但這時候跑已經來不及了,兩名士兵已經走近。他抓起聽筒佯裝在打電話,隻等電話亭門一開,便叫起來:“嘿!是我!自己人!”

他身上還穿著瓦爾特的軍裝,所以乍看上來像那麼回事。士兵卻毫不放鬆:“證件拿出來看一下,”未了還補充一句:“兄弟,沒有冒犯的意思,我們正在抓捕的人偷了一身軍裝。這是上麵的命令,我們也隻是照章辦事而已。”

林奈心裡罵了一句雷托這隻嚴謹的狐狸。他做了個掏口袋的假動作:“當然,我理解……”話音未落,突然出拳,一擊將對方腦袋連同身體打偏!對方甚至還沒看請出他是哪隻手出的拳頭。林奈動作極利索,同時抬腿就往另一個士兵肚子上踹,人高馬大一個男人%e8%83%b8`前還綁著厚實的防彈板,硬生生給他踹得後退兩步,跌坐在地上。

那士兵也不服輸,跌倒了往前一撲,雙手死死拖住了林奈準備收回的那條腿,林奈沒料到還有這一招,身體被拽得重心不穩,騰空側身翻了一百八十度,也摔在地上。另外一條腿是骨折的那條,連續地摔傷疼得特種兵把嘴唇都咬破了,滿口鮮血。

兩人抱著在地上打了個滾,另一個士兵這時反應過來,拔槍對著林奈就開!狙擊手終於踹開腿上的“包袱”,從人行道上滾下來,往路邊停著的轎車車身下一躲,避開了連串射擊的子彈。他從轎車另一邊起身,利用車身作為掩體,一邊冷靜地細數對方開槍次數,等待彈匣打空的最佳時機。

十發子彈過後,對麵果然停止了射擊,林奈猛一抬身,手中的軍用小刀已經脫手飛出,晚燈下隻有一道銀芒掠過,刀刃精準地插入士兵的額心。對方根本沒有看到那把刀,因為他低著眼睛正在換彈匣,那隻打空的彈匣才剛剛從槍中彈射出來,隨著刀刃插入顱骨的那一瞬,空彈匣恰好掉在地上,發出“哢噠”的聲音。

士兵轟然倒在地上。林奈兩步邁過去撿起那把槍,將彈匣裝入,衝著剛剛被他踹了兩腳、正在呼叫支援的另一個士兵就是一槍,士兵死的時候露出一個瞠目結舌的表情,嘴巴還張著。對講機裡是他的夥伴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林奈粗喘了一口氣,不敢稍作歇息,搜出能用到的武器揣在自己身上。他挑中一把G36K拿在了手裡——德國人做出來的東西還是很讓人有安全感的。他把多餘的彈匣也留下,就聽到遠遠的仿佛有汽車奔馳而來。

這裡剛剛發生了連續的槍擊,還有士兵發出了支援請求,肯定很快就會有支援部隊到達。

他快速閃身避入電話亭旁邊的小巷,直穿到對麵的街道,不料從那一麵也有追兵——山地車裝著整車的南斯拉夫人民軍呼嘯而過。想必是貝爾拉莫維奇派遣的。

——動作真快。

林奈暗想,看來這位上將是不打算接受威脅,勢必要殺他滅口了。⊕思⊕兔⊕網⊕

前有狼後有虎,狙擊手卻異常冷靜。他回到小巷子抹了一把牆灰,往自己臉上胡亂塗上,撕破上衣的袖子,然後大大方方往路中央一站,朝著人民軍的車隊招手——

“嘿!這裡!這裡!” 車隊經過他停下來,發現了這個狼狽不堪、奄奄一息的波黑政府軍士兵。車隊領頭的那個其實不太想搭理他,但這麼大一個活人擋住了去路,他總不能硬生生讓車子碾過去。領頭很不耐煩,粗魯地問:“我們執行公務!讓開讓開!”

林奈跌跌撞撞走到車門前,用濃重的波什尼亞克方言說:“能載我一程嗎?剛剛捕捉逃犯受了傷,兄弟死了,”說罷他哽咽一聲,被牆灰沾得烏漆嘛黑的手又去臉上擦:“我實在是走不動了,前麵不到五公裡就有我們的營區,在那附近放下我就行。”

領頭聽得不清不楚就更沒好氣:“你們支援部隊呢?”

“他們今天也很忙……我們在抓一個重要的逃犯。”林奈反問:“你們怎麼也這麼晚出任務?”

領頭知道那個“重要逃犯”也是他們的目標,但不好公開回答:“你管那麼多!”

林奈賠笑:“是是是,幫個忙吧。都是兄弟嘛。”

他故意把最後一句說得特彆重。雖說他假扮的這個身份是波黑政府軍,人民軍和他的立場應該是相對的,兩方私底下已經鬥得死去活來,但在明麵上到底沒有撕破臉,裝模作樣也要儘力維持著團結友好的表象。所以當一個政府軍士兵向人民軍求助,為了維係團結的大原則,能幫的還是會幫忙,也以免被人落下話柄。

果然領隊答應了:“上來吧。要下車一會兒叫一聲!”說罷,他招呼後麵的兵:“來幾個人!把這個瘸子拉上車!動作快點,彆耽誤了時間!”

有兩個士兵跳下來攙扶著林奈上車。不大的車後箱滿滿當當地塞了三十個人,在夜深霧重的淒迷裡,每個人都似乎有相同的模糊的輪廓。三十雙眼睛謹慎而又好奇地盯著這麼一個“波什尼亞克人”,仿佛林奈會隨時拿出一條臟兮兮的小毯子跪下來朝著麥加磕頭。③

林奈不自覺也捏了捏手心,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敵意和蔑視。這真是奇妙的體驗——作為一個塞爾維亞人,他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了波什尼亞克人的感受,體會到異族在麵對塞族時的心情。他沒來由地想,這真是荒謬,這些穆斯林每天是這麼麵對塞爾維亞人的嗎?他們要怎麼平衡這種高強度的壓力和緊張感呢?當他站在雷托的麵前,雷托也是以這樣的心情來麵對他的嗎?

終於一個看起來個子矮些的少年士兵主動讓出座位:“你……要不要坐一下……”

林奈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謝謝你。”

少年士兵顯得有點靦腆,安慰他:“彆擔心,都會好起來的。”

他們的車隊和波黑政府軍的車在相鄰的街道完美地錯身而過。除了林奈,彼此都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曾經很近。直到電話亭完全消失在視線裡,街上再也見不到波黑政府軍巡邏的士兵,林奈才暗暗鬆一口氣。

高度的緊張過後,他腦袋裡有幾秒鐘是完全放空的,目光展露出疲憊和倦意。在這個瞬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向何方、前麵是否還有路能走下去。隻有汽車發動機的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