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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294 字 6個月前

?”

柳秘書無言沉默,看著山坡上麵一片亂樹叢,上麵掛著紅紅點點的東西,遠看像是冬天的花,近看不用看都想得到是什麼。

老馮擼起來袖子,他識字兒,但不多,站在前麵解釋,“我們路過的,不是你們的兵,你看口音都不一樣,我們投奔親戚的,沒想到這邊打仗,你看,我們下山去吧。”

說完,覺得下山也是死路一條,又失去了男子漢的氣概,好男兒沒遇見也就算了,往日裡他們坐後方,前麵在打仗,如今遇見了,生死存亡的時候,沒有掉頭就走的機會。

“乾!”老馮是英雄氣概的,下山了日本人就在山下,包圍起來了,去了深山裡麵,也不能一直不出來了。

有小兵出來,掏出來個旗子,張開,“我們一共十六人,雅安的,我們來的時候家鄉給我們一麵旗子,活著的時候當毯子,受傷的時候撕了紮傷口,死了的時候要馬革裹屍的。”

很爛的一塊布,川地貧寒已久,二十年內戰加上不斷輸出的國戰,讓天府之國出了名地民不聊生,天天聊死。

如今燈光昏沉,隻能借著一點內部的光,大家在裡麵,外麵有哨兵,這是極其難短暫的休戰時間,等待下一波進攻,等待下一波衝鋒與反衝鋒。

宋暘穀欠著身子,讀了一遍上麵的字兒,心裡就突然沉下來一口氣。

精忠報國!

上麵是蜀繡,精忠報國。

這些人,比自己大的,沒有太多,二十出頭,十七八歲。

他記得在北平的時候,二十出頭的年紀,是在四合院子裡麵安逸度日的時光,北平人沉得住,喜歡在院子裡,老狗水缸石榴樹,再有一個胖丫頭。

見天的行商走街串巷地叫賣,桂花頭油跟花串兒。

零零星星,瑣瑣碎碎,點點滴滴。

他掏出來鋼筆,“姓名——”

那小兵愣了一下,嗷地報出來,“毛寧,我家在雅安南邊兒老鎮,我老娘腿風濕,告訴她拿著我的撫恤金,過壽的時候買兩斤豬肉吃了算球!”

說完嘿嘿笑,“我活著掙不出兩斤豬肉,死了也給老娘吃頓筍子炒肉!不算白活!”

“兄弟幾個?”

“獨苗苗,我哥打山東的時候死了,說是死在了孟良崮!”

宋暘穀刷刷地寫,他這架勢一出來,氛圍就到了,突然一陣靜默,大家都不笑了,站在那裡你推我拉地排好隊,小聲地嘀咕著,川軍團報團,各地方來的都報團兒,都是幾個人寫一封。

宋暘穀寫的很仔細,很認真,他以前就是做檔案的,姓名年齡地址,甚至他還看清楚每個人的特征,有的黑,有的愛笑,有的門牙很大,他覺得自己得記住。

柳秘書端不住,一邊寫一邊哭,一邊哭一邊嚎,嚎著還得寫,哭到最後都覺得自己為什麼當個人,人太多感情了,人間有時候跟煉獄一樣的。

人不算太多,殘兵敗將,隻有孤勇了。

老李不走,他自己撿了一把槍,“我跟你們打仗去。”

通訊兵沒有了,剩下一個指揮官看著宋暘穀,“天一亮就衝鋒,你們自己找活路,這些家書,能送到就送到,送不到就算了,不比為難。”

他小聲跟宋暘穀說的,站在地圖前給宋暘穀指路,最大希望活著的路,然後解釋,“電話早就壞了,電台中槍了,不是不給你用,我們接不到撤退的消息了。”

都沒有信號了,孤島一個,誰能特地來拉你們走呢,走不了了。

對宋暘穀活著的希望也不是很大,宋暘穀看了下時間,他身上就鋼筆手表,鋼筆沒有水了,他寫不到自己的信了,本也用完了,他找了一截焦黑的木頭,在本上疊加寫的首頁。

一邊寫一字一句地說,“宋暘穀,魯x東宋氏三子,父宋遵循……”

簡短而無一字贅餘,他寫到最後,“妻舒扶桑。”

站起來,“我要是活著,一定要把這些信挨家挨戶送到,我如果死了,你們拿著去北平,找我的太太,我太太是舒扶桑,北平都知道她,她會幫我送到。”

說完笑了笑,就是很自信,對自己太太這樣地自信。

柳秘書擦擦眼淚,眼鏡上麵都是淚珠子,覺得現在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宋暘穀,跟平時不太一樣,他平時多矜持多傲氣啊,現在能跟大家說說笑笑地。

就很不一樣。

北平宋暘穀,這些人不知道,他們隻管著打仗,時政消息不通。

扶桑就睡的很不好,因為時間到了,宋暘穀應該差不多送信兒來了,各種各樣地消息,為此她一直在家裡麵,一直在等,但是她每天會固定地時間出門。

作息非常固定,就是為了等人。

結果沒有。

這種心焦跟上海那邊的情況摻雜在一起,她緊繃地像是斷開一樣,撕裂感很強。

伍德來北平,見到她第一麵,就覺得狀態很差勁,人瘦。

這些年,認識她以來,從沒有這樣瘦過。

臉上不誇張地說,真的隻剩下一雙眼睛了,一雙大眼睛。

指著報紙冷笑,“你看南邊在乾什麼,他如果正好去了南方的話,時運不濟,炮火連天的,從南京蘇州走上海,這會兒怕是屍體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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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離婚

伍德的話, 跟扶桑真的是關係非常好,一定程度上,兩個人是愛好不多, 但很共同, 好朋友的最大的一個特點, 就是罵人能罵到一塊兒去。

比如現在,伍德就很搞不懂日本人在想什麼, “做這種事情的話,包括現在還在監視你的話,我覺得沒有意義, 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該來往的人還在繼續來往, 現在一個月的時間,你月度的彙報還是會出來了。”

“啊,對啊, 我打算月度開記者會,跟社會各界彙報此次成效。”

伍德很真實地問了一句, “有成效嗎?”

“怎麼沒有, 有但不多吧,這樣說比較合適。”扶桑並不感覺氣餒,他們稽查前麵的曆史事件的時候, 是很難的,很多大客是故意偷漏稅的, 但是你不排除很多小工商業者,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根本就沒有這個意識。

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回事, 交稅像不是天經地義的一樣, “遵從度知道吧?根本不會配合你,不會給你補,尤其是現在世道這樣地壞,地主家小姐吃飯都要節儉少吃兩口,問他們要錢很難的,地方勢力很拉鋸,要錢要不上來,他們有的也很可憐。”

雖然可憐,但是還要收稅,不然呢?

伍德聽得她的想法思路,突然提示她,“宋先生活著嗎?”

扶桑哽了一下,“如果這次記者會之後還沒有消息,那麼大概率是死了。”

“會是怎麼死的?”

他好像是看見她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一下,但是現在他不能哄著她說沒死之類的,人要接受現實,包括現在他回來的想法,是不太想扶桑留在國內的,最好是跟他一起出國,在國外生活的話,他認為對喪夫之痛更友好一點兒。

但是對死亡的揣測應該規劃一下路線,比如在天津死的嗎?

還是在南京,上海,是病死的還是被害死的,是被亂殺了還是自然意外死亡的,因為據說河南大旱,餓殍千裡。

人吃人。

扶桑不清楚。

講起來這些的時候,心裡是很平靜的,人最難接受的事情是在飛回北平的飛機上,那時候就預備著他已經去世了,但是現在一個月過去了,難過傷心很多,但是可以討論這個話題。▃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如果他離開北平之後,因為各種原因,隻要他不在了,我會把所有的原因歸咎到我我身上去,他最無助最困難的時候,我離他那麼近,卻什麼都沒有為他做。”

伍德聽扶桑這樣說,也覺得有點慘,“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後麵的事情都是你幫他處理的。”

“但是我隻是想要人活著,如果不是宋暘穀,這輩子我不可能站在這個地方,明天我根本不會開什麼記者招待會。”

她喜歡做這一行嗎?

不喜歡。

但是宋暘穀在的時候老說,她就喜歡聽,說的人不在了,這些枯燥無聊的內容,像是白開水一樣,難以下咽。

兩個人說很久,外麵有人通報。

扶桑站在窗戶上看,伍德也在看,日本人看門狗還在攔著。

他又不哭眼睛很好用,“好像是你公公。”

扶桑一下就愣住了,是二老爺,二老爺拄著拐杖,他偏癱了,旁邊二太太扶著他。

兩個人很憔悴,風燭殘年的狀態下看不出一點富貴雍容。

門口還在攔著,扶桑瞬間就彪了,一下就惱了,日語下去,嘰哩哇啦地罵。

罵的很難聽,各種惡毒的詛咒都出來過,她用中國話都沒有罵的這麼芬芳過,那日本兵也懵了,這人平時挺優雅的,社會名流的姿態很高,但是今天。

人就給放進去了,扶桑現在呢,不怕死。

二老爺一看扶桑就哭了,他是特地來看看她的,想問清楚的,“洪先生去世了,被人暗殺的,小洪先生那邊第二天就當眾表明,跟日本人永不合作,寧先生投靠了日本人,在工商聯開始吃小魚。”

姨太太那邊的話,沒來,二太太悄悄告訴扶桑,“之前要我們出國療養的,是要去的,先前姨太太也是要去的,但是洪先生去了,她很傷心,不願意離開上海,你爸爸去那邊恢複,她要離婚的。”

是的,離婚。

誰也沒有想到,是,她是洪先生的人,十幾歲跟洪先生混碼頭的,後來做大班。

但是兩個人的關係,沒有密切到生死相隨的程度,但是沒想到洪先生去世,她整個人瞬間從菟絲花,變成了霸王花,她在洪先生葬禮上,沒有跟二老爺回去,“老爺,咱們離婚吧。”

她那天穿一身白色,上麵是黑色的披肩,還是很漂亮很有風韻,但是對二老爺的話,沒有很深的感情,“就當我對不住您,不能陪您一起走了,洪先生對我,亦父亦兄,我十幾歲跟他,我年少不更事,跟他鬼混過,也惹出不少事,但是陪我到現在的,洪先生一直在的。”

她年少時候不懂事,年輕漂亮的時候張狂,年紀大後要找依靠,這些都是洪先生陪伴她給她收拾簍子的,洪先生教她很多,也為她考慮很多,不是愛情,這種東西太直白了,用在他們身上過於直白簡單。

也不是親情,洪先生有自己太太自己兒子,對他們更好一點。

很難講是什麼感情,但是小紅鯉這輩子,前麵都是靠著洪先生活著的,她愛錢,但這些在洪先生麵前不值一提。

她從沒背叛過她,給人毒打的時候都沒有過。

他們是一種,世界上奇奇怪怪的盟友之一。

外界很多揣測,所以小紅鯉那時候要嫁人,沒有人很願意,是洪先生做主了,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