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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4236 字 6個月前

怕鳥兒禍害。

撿起來裝在衣服大口袋裡,青杏子她也不白浪費了,醬油醃來下飯吃。

自古以來地主,沒有一個不是精打細算,雞蛋裡麵算出骨頭來的,聽東廂房裡麵咳嗽,她一邊喊一邊推門,“老大——”

裡麵便是一陣聲響,老太太聞著煙氣,一下就變了臉,看王乃昌還歪在炕頭上,手裡一把來不及藏起來的大煙槍,隻覺得天旋地轉,“老大——你——”

王乃昌撲跪過來,煙霧繚繞中好似一張青麵獠牙鬼,地上幾個指甲大的青杏滾落,老太太踉蹌倒地,一隻手死死拽著王乃昌的袖子,“不如死去!”

恨啊,恨的頭腦發昏,恨當年為什麼給他染上了煙癮。

給人騙了,老大讀書下功夫,傷寒又高熱,後麵退燒了又久咳內臟疼,不知道什麼病,聽說有□□,增福添壽。

沒成想,竟是毒藥,不過幾年,人就成了這樣。

滿屋子的燈光,她看不清兒子的臉,是人是鬼,到底是什麼孽啊?她好好的兒啊!

到最後一口氣,老太太都沒有咽下,王乃昌又氣又怕,跌跌撞撞往院子外麵喊人,嘶啞聲劃破剛剛開始的黑夜,“來人,快來人,請郎中去——”

大奶奶小腳女人,跑又跑不快,一時之間沒主意,家裡請的長工在喂騾子,忙跑出來聽喝,“請什麼大夫?洋醫生還是老大夫?”

請哪個?

大奶奶不知道,隻看著大爺,他跟個木偶人一樣坐在椅子上,眼眶深陷兩頰骨氣,帶著褪色的潮紅而不作聲,不敢看向老太太,他深恨、深悔、又深難。

跌跌撞撞衝到外麵去,“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啊——”

大奶奶要追,隻低聲喊著他的名字,想讓他留在這裡,“乃昌——乃昌——”

“我對不起媽,是我惹她生氣,我也對不住你,”王乃昌扭頭來對著她說話,半身月色披肩,他從未那樣看過大奶奶,“我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爸爸!”

兩人想起來桑姐兒,想起來小兒子元熊多病的身體,心中都是窒息的痛啊。

大奶奶再沒有心思拉他,又惦記陪著躺在床上的老太太,隻含著淚啜泣,看長工還等在邊上,“都請,都請。”

“大奶奶,藥錢。”

大奶奶身上是沒有錢的,慌忙去房裡取了自己的私房,一盒子全拿出來,“都拿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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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管不了

長工把辮子繞在脖子上幾圈,匆匆牽了騾子開大門出,便看前麵火龍翻湧,有兵丁嘈亂腳步聲,一眨眼便湧到門前,他來不及關門,便被打頭一個兵丁把人一把推開,“讓開,捉拿要犯!”

火把從大門一直過二門,進了垂花門人散開烏泱泱一團亂,人人都知道這是青縣的大地主,現如今壞了事兒了,抄家檢產不能便宜了大當官的,下麵窮當差的四處亂翻,也要趁機蹭點油花。

有人入正廳明間摸到一個佛手擺台,忙踹在懷裡鼓囔囔的。桌椅板凳推拉晃蕩,不過十幾個人鬨的家裡沸反盈天。

田有海要去東廂房後找王乃寧,看見東廂房門戶大開,兩個差爺搶東西呢,忙進去從這個手裡奪下來硯台,又從那個手裡搶過來毛筆,“你們手腳怎麼不乾淨呢?隻是來抓人,又不是抄家——”

見他們又拉開抽屜把裡麵的畫軸紫扯出來,“你給我放下,那是我們爺的畫——”

哪個能聽他的,這裡沒有當家主事兒的人,又有洋人撐腰,有一個開始拿的,其餘人不拿都覺得對不起自個。

其中一個看田有海氣的剁腳,不由諷刺他,“你裝什麼?這不是你舉報畫押的,說你們東家二爺是拳匪,這是砍頭的罪!”

要說貪墨一點東西算什麼,你田有海原本是王家的佃戶,這叫賣主求榮,戲文裡是要受刮的。

賣了東家得好處,勻給大家夥一點怎麼了,就是怎麼也沒想到,王家二爺是拳匪,田有海的畫押書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田有海氣的結巴,一肚子的謀算說不出口,茶壺裡的x餃子,爛了都倒不出來,“我——哎——這沒讓你們搶東西啊,土匪啊!”

他出的好主意,這雷天生不是想要這院子嗎?

王家又不肯給,所以他就那麼一尋思,想到了個絕妙的好主意,就說王乃寧是參與殺死鄰縣教士的拳匪,這不是巧了嗎,王乃寧拳打的確實還不錯。

如此便能一舉三得,一來呢,嚇唬嚇唬宋家,這院子拱手讓給雷天生,雷天生高興了。二來呢,他不能叫老東家吃虧不是,由他出麵問雷天生要些好處,最起碼要給二爺安排點官麵上的事兒做做,混個職務王家也高興。三來呢,縣令抓不到人愁的要上吊呢,這不正好對上對外都有交待了。

就是王乃寧得吃點苦頭,去牢裡麵待幾天,最後風聲過去了再給放出來,這不就是大事化小,一石三鳥嘛!

哪裡想到,這群窮當差的見錢眼開,都覺得他舉報了王乃寧,王家要砍頭,拿出抄家的德行來了。

這真是白紙沾了墨,不是黑,也是黑了。田有海覺得自己那一肚子的謀算,現在說出來怕是沒有人信了,他也不知好好的算盤,怎麼就亂成了這樣。

他隻好去扒拉王乃昌,“大爺啊,我的大爺啊,您抽大煙傻了吧,您看看,這家都搬空了,您倒是說句話啊。”

“還有老太太呢,快請老太太出來啊,”他急得像是自己家裡東西給搶了,正上火呢,就聽王乃昌少了魂兒一樣的自言自語,“我該死,我才是最該死的啊。我為什麼就是戒不掉,這個東西它毀了我,毀了我啊。”

看他實在是不中用,田有海自己跑後院裡麵去。進屋看見老太太躺在那裡嚇一跳,乍著膽子去摸了摸鼻息,一個屁股墩挨著大奶奶癱下來了。

大奶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剛心口還熱乎的,我去倒杯水,誰知道人就沒氣兒了,手僵的像是雞爪子一樣。”

她什麼也不懂,人什麼時候沒的也說不清楚,到底剛給大爺氣的立地就去了呢,還是又熬了一會兒才去的,什麼也不敢去想,這會兒摸著手心都涼了,才知道是真的去了。

“我拿衣服去,不能讓老太太這麼就去了。”慌裡慌張去開最下麵的箱子,老太太的體麵衣服都壓在底下了,是早就請人做好的,年紀大的人自己給自己預備好了一切。

田有海腦門一陣冷汗,哆哆嗦嗦掏出來懷表,不過七點鐘,“大奶奶,你記住了,七點鐘,彆忘了時辰。”

魯南風俗,人閉上眼前,衣服就應該上身了,由家裡媳婦侄媳婦換上生前備好的壽衣,層層穿好,先棉後綢大小七層,鞋襪履帽戴正,鬢釵戒指妝點都是單獨一套戴好,隻等著咽氣的時候體麵的去另外一個世界。

另有子孫掐著時辰,人死是一件比生還要隆重的事情,死亡的時辰八字也要慎之又慎,請陰陽先生卜卦,測定入殮時間,出洞時間,下葬時間。這關乎到子孫後代的興旺,如今人都不在,田有海也不忘看一樣鐘表。

雷天生在院牆外,看田有海氣喘籲籲跑來,坐在馬上指著那一棵枝繁葉茂的紅豐杏,“我來中國學的第一首詩,綠楊煙外曉輕寒,紅杏枝頭春意鬨。”

“哎呦我的爺啊,什麼詩什麼詞兒的啊,這東西都是害人的。您裡麵看看去,快讓他們住手,我看了二爺今天不在家,咱們啊帶著人先回去吧,等明天他在家的時候,咱們再來拿人。”

雷天生不動,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笑了笑,一雙沉鬱的眼睛罕見的帶著笑,“走?”

走是不會走的,他繞著外牆看不到牆院的勁頭,三進三出連帶兩個跨院兒的王家大院兒,房舍33間,連綿五代人近百年修成,風雨不侵。↙思↙兔↙在↙線↙閱↙讀↙

王家,他是要壓死的,什麼真不真,什麼假不假,你簽字畫押了就是真的,那就真到底。

縣令那邊早就是被水推著的木頭,哪邊有力氣就被哪邊擠兌著走,逼著一隻眼睛,索性就當做真的了吧,全隨著你們的心意。

所以啊,這田有海的算盤,到底是沒有打的過雷天生的!

田有海渾身冷汗淋漓,五月的暖風從脊背穿過,裡麵掛著的五臟六腑像是沒有了,空蕩蕩的。

車馬軲轆滾滾從大路壓過,車夫看莊子裡情況不大對,“老爺,您看,這莊子上有洋人。”

就在大門口旁邊,好高的個子,在火把下藍汪汪的眼睛,宋遵循掀開簾子也看見了,想到梁大人的交待,知道本地關係錯綜複雜,如今洋人站在這院牆外就更奇怪了。

匆匆放下來簾子,“快去縣衙——”

宋暘穀也神色凝重,壓低了聲音,“父親,這應該是本地大戶,怎麼外麵那麼多馬匹兵丁,還有洋人,他們——”

隻怕是——他說不出口,垂下來腦袋。

想起來下午那個青年人邀請去家裡做客,本地大戶少見,從大路上看過去,隻這麼一戶深宅大院。

宋遵循麵目肅然,語氣沉重,“世道不平,這幾天務必要謹言慎行。”

等到了縣衙,車一掀開簾子便有久候的人急忙上去抬凳子,是宋家外派此地開鋪子的掌櫃,“東家老爺,您可算到了,您不要去城外接,從得信兒我就在這裡候著了,一路奔勞知道有公務在身,特先把三少爺接哦組。”

宋遵循出門,必定前麵有跑腿兒跟腳兒的,前麵探店問路,打探消息報信兒,也是為了一路平安。

宋家是魯地大戶,不說州府十條街,整個魯地遍布商行店鋪。凡到一處,必定有大掌櫃的消息靈通,前來安排妥善。

一是為了還報恩情,掌櫃的也都是宋家規培出來外派的,能施展一方得利不少,全仰仗東家恩情,知恩圖報是行規。再一個就是彙報財務運轉情況,兼介紹本地風土人情,麵麵俱到,財東跟掌櫃的關係便是如此密切牢固。

宋遵循麵帶微笑,全憑著他帶入安排,再三囑咐,“看好三少爺,磕了碰了唯你是問,夜裡不許他外出。”

剛轉身又扭頭喊住人,想起來下午他沒吃東西,“不要給他亂吃果子,水熟了再喝——”

說到這裡也覺得不妥當,有婆媽的嫌疑,便不在說什麼進衙門去了,心道魯南道情況比梁大人知道的怕是還要亂,還要差,這眼看是洋人跟本地官府勾結到一起去了,催馬進縣衙,今夜這樣的大事兒,他自然也是沒睡。

等見了宋遵循拿出來梁大人的親筆信,已經是兩眼淚汪汪,眼淚縱橫滿臉了啊,“我苦啊,那洋鬼子逼著我乾的,他手裡有槍,指著我的腦袋,我不敢不從。”

“這衙門裡麵的事兒,大小都成了他驅使的,不瞞您說,我這縣令啊,說話現如今也沒有人聽了。”

“這兩縣歸我管,我雖然沒有什麼大才,但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