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岷州的時候…蜜兒還是願意依靠我的。”
在月色下看不清謝忱的神色,隻聽他語氣淡淡:“為什麼來長安以後,反倒變得這麼要強了?”
沈蜜兒頓了頓,她攥緊掌心,也許是黑夜給了她勇氣吧,她語氣艱澀地反問:
“那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太子殿下,你在哪裡?”
沈蜜兒抬眼看他,眼眸在黑夜的映照下顯得很亮,隱隱有淚花閃動。
謝忱沒有說話,這個問題的答案堪稱顯而易見。
謝忱自然是在長安做他的太子殿下了。
“你問我為什麼,”沈蜜兒道:“因為你一直派人跟著我。”
“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儲君,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是平等的。”
“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
長久的靜默無語,過了片刻,才有謝忱的聲音響起:“蜜兒,對不起,是我考慮地不夠周全。”
“我其實一直都欠你一句道歉,應該當麵與你說。”
曾經沈蜜兒對他的喜歡與熱情毫無保留,但他卻將它們丟掉了。
他曾經也是有過選擇的,如果當初他把沈蜜兒一同帶回長安,而不是將她獨自留在岷州自生自滅,也許他們之間就不會有這麼多的波折。
沈蜜兒愣愣地看著他。
謝忱會跟她道歉,她沒聽錯吧?
“你是太子妃,你的地位與我相等,你無須懼怕任何人。”
還沒等沈蜜兒緩過神,隻聽謝忱低緩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你不是總說我高高在上麼?那我以一個平常人的姿態來追求你,祈求你的垂愛與憐憫。”
“蜜兒,你可以試著接受我,好不好?”
……
謝忱那夜說的話實在太過不合尋常,沈蜜兒都要懷疑那夜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直到謝忱的東西開始源源不斷地往漪蘭殿送。
各類名貴的釵環首飾衣裳擺件,沈蜜兒一件也不想要,她想退回去,但小束公公卻每次都是一臉為難。
沈蜜兒沒辦法,隻能將這些器物暫時堆放在漪蘭殿。
連沈昭儀都抱怨說,她的漪蘭殿都快被謝忱送來的玩意兒給填滿了。
“太子妃娘娘,”宮婢在門外輕道:“這是南越國的雀鳥,名叫鸚鵡,據說能口吐人言,是太子殿下專門命人尋來,送給娘娘解悶的。”
沈蜜兒撐了撐腦袋,此鳥聒噪,過段時日,她定會被沈昭儀說道的。
指尖有濡濕的觸?感,一隻渾身雪白的毛茸茸小團子湊上前來,伸出舌頭%e8%88%94了%e8%88%94她的手指。
這隻毛茸茸的小狗也是謝忱送過來的,她沒能抵擋住毛茸茸的誘惑,第一次將謝忱送來的禮物給收下了。
自那之後,謝忱就經常送一些小動物過來。
小動物需得精心對待,起碼得日日喂食,沒辦法像對待普通名貴器物那般擱置冷待。
沈蜜兒對謝忱送來的這些小動物一點辦法都沒有。
見沈蜜兒不語,宮婢在殿外福了福身子,告退道:“那奴婢等人就將此鳥留在廊下了。”
夏季多雨,有隆隆雷聲響起。
春嵐望了一眼窗外,猶豫問道:“二娘子,看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要不要把這鸚鵡從廊下拿進殿內?”
“畢竟這是太子殿下送來的鳥,要是淋濕了生病了可就不太妥當了。”
沈蜜兒想了想,她點點頭:“拿進來吧。”
鸚鵡的羽毛七彩斑斕,瞧著十分漂亮。
被春嵐拿進殿後,它先在籠子中的架子上抖抖身子,又不疾不徐地在籠子裡踱起步子,等沈蜜兒與春嵐主仆二人沒再注意它了,它忽然張口出聲:
“喜歡你。”
“蜜兒,孤心悅你。”
第50章
夜色漆黑深重,東宮卻依舊燈火通明。
鎮西將軍薛常寧受詔回京的消息被太子謝忱嚴密封鎖,因此,知曉此事的僅有寥寥數人。
在濃墨般夜色的遮掩下,一名身形高大英挺的男子踏入東宮書房。
男子身著低調便裝,周身的肅殺之氣卻輕易將他將士的身份揭示。
謝忱抬眼看向來人,眼底帶著慣常的冷淡與審視。
“殿下。”薛常寧向謝忱行禮。
薛常寧視線與謝忱相對了一瞬,隨後他低垂下目光。
謝忱太子的身份本就自帶權柄威勢,然而謝忱身上那份獨有的淡然矜貴,卻隻有大晉門第最高的豪族崔氏一族中才能養育得出。
想到太子的母族,薛常寧不免思緒悵惘,謝忱卻已經走到他跟前,抬手製止他再欲俯身下拜的舉動。
謝忱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母後最小的那個女兒,孤當時沒能救下她。”
謝忱淡淡道:“抱歉。”
薛常寧震驚抬首,麵對謝忱,他心有愧疚,來長安之前,他曾想過無數種他會麵對的質問,卻不曾想過謝忱會如此平靜又直截了當地與他提及此事。
他的眼中劃過驚詫之色,卻又很快被他壓抑下去,掩飾得當。
當朝太子的母後,先皇後崔盈。
他的心已經被此事反複折磨十餘年之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對此麻木,但崔盈的名姓卻仍能在他心中蕩起滔天波瀾。
崔盈是崔氏一族最尊貴的嫡女,自小集萬千嬌寵長大。
她就像是全天下最名貴的花,光彩奪目,卻也脆弱易碎,需要人用愛意小心澆灌嗬護。
薛常寧本以為,他這輩子會一如他前半生所做的那般,一直仰望著她,直到回京述職那日的除夕夜宴,他被崔盈灌醉。
崔盈的叛逆深深掩藏在她脆弱溫柔的性情之下,而他,明明知曉崔盈隻是借他來反抗皇帝,發泄她對皇帝的不滿,但薛常寧卻無法將她推開——
他自幼受崔家收容,連他的名字都是崔盈給他起的,他永遠都是崔盈的狗。
他被放逐至偏遠的涼州,不久後,崔皇後崩逝的消息傳來。
崔盈死後,他每一天都想死。
在邊關打的每一場戰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他衝在最前,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不斷,幾次傷重瀕死,上天都沒有把他收走。
他想,或許是崔盈還不想他死,她留著他這條命另有所用。
隻是他從沒有想過,崔盈竟和他有過一個孩子……
“太子殿下,”薛常寧喉頭一哽,“這並非殿下的錯,是陛下……”
“嗯。”謝忱低聲應道。
薛常寧心中五味雜陳。
他抬眼看向謝忱,看向他和他母後極其相似的眉眼。
片刻之後,薛常寧低垂下目光,姿態恭敬,“殿下夤夜召末將前來,定有要事吩咐。”
“任憑殿下差遣。”薛常寧沉聲道。
謝忱神色淡然,抬手將書案上的輿地圖鋪展開,示意他上前來看。
謝忱長指在輿地圖上隨意輕點兩下。
他的視線隨著謝忱修長指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
謝忱所指的方向,恰是地圖最北上方的,不起眼的一小片區域。
薛常寧瞳孔緊縮了一下,隨後,渾身的血液仿佛開始興奮地躁動起來。
那是在輿地圖上被注解詳儘的,突厥可汗王帳的確切方位。
“你帶三千鐵騎,繞道涼州,突襲突厥王庭。”
謝忱神色淡然,語氣不容置疑:“為孤取回老可汗的項上人頭。”
薛常寧聞言心中一凜。
“定不負殿下所托。”
深埋在骨子裡的血性被短短兩句話激起,他半跪下,手心傳來虎符冰涼堅硬的觸?感。
“末將願為殿下效死。”
在故人之子麵前,也在大晉朝的太子殿下麵前,薛常寧以將士的身份立下最忠誠的誓言。
肩上傳來輕微卻沉重的力道。*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薛常寧微愣,是太子謝忱將掌心搭在他肩上,輕往下按了下。
“不要你效死。”
謝忱道:“要你活著回來。”
……
銀月低懸,天邊旭日尚未升起,正是每夜人與動物都睡得最熟的時候。
漪蘭殿偏殿,身姿高挑挺拔的男人繞開偏殿守夜的宮人,輕鬆來到最內側的寢居。
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在夜色中顛顛地衝出來,它剛張嘴咬住謝忱的衣裳下擺,就天旋地轉地被男人關在了殿外。
殿門輕輕地關上,將小狗的撒嬌嗚咽一起隔絕在門外。
可惜它的主人此刻正在熟睡,沒法過來解救它。
沈蜜兒睡覺不點燈燭,寢殿內僅有月輝映照,銀白的月色灑落在她的半邊側臉,在她臉頰蒙上淡淡朦朧光暈。
謝忱垂下眼睫,看向熟睡中的沈蜜兒。
她的呼吸均勻柔和,白皙微敞的%e8%83%b8口隨著她呼吸的節奏微微起落。
謝忱看著沈蜜兒的睡顏,思緒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的事。
薛常寧自小被他們崔家收容,對崔氏一門心思地效忠,謝忱從前一直不明白,母後為什麼要那樣做。
她自己身死,薛常寧被放逐邊關,還連累了一個無辜的孩子。
難道情愛對母後來說就那麼重要嗎,重要過她自己的性命?
謝忱注視著眼前熟睡中的沈蜜兒,他從前的困惑仿佛在這一刻有所明悟。
幾縷發絲垂落在她過分秀氣挺翹的鼻尖,謝忱俯下`身,為她將發絲拂開。
大約是感受到臉上的觸覺,沈蜜兒蹙了下眉頭,眼睫輕顫了顫,是將醒未醒的樣子。
手的主人卻並未因此收斂,他的指尖一點點描摹劃過沈蜜兒溼潤的眼睫,鼻尖,唇瓣。
他想,他會與她締結婚姻,共同組建家庭,與她一同撫育子女。
謝忱彎下`身,將唇輕輕印上沈蜜兒的唇瓣,蜻蜓點水般一觸及分。
手臂卻忽然被一道輕微的力道拉住。
謝忱心中一動。
是沈蜜兒抓住了他的手,閉著眼口中輕聲喃喃著什麼。
懷揣著某種莫名的期待,謝忱順著沈蜜兒的力道在床榻邊坐下,湊近過去聽——
眼前人閉著眼睛,紅潤嘴唇輕輕囁動幾下,聲音輕輕軟軟:
“沈昭儀…現在應該還早,我再睡一小會就起來……”
難與人言的隱秘期冀落空,謝忱臉色沉了一瞬。
“殿下,該走了。”
崔樾壓得極低的聲音在窗外響起。
再不走就該天亮了。
後宮永巷宮禁處的禁衛換防,若是正撞上太子殿下清晨從後宮中堂而皇之地出來,傳揚開去,多少有點不太好聽。
殿門無聲打開又合攏,謝忱身影快步從殿內走出,崔樾剛要張口說話,卻又被謝忱眼神示意噤聲。
他訕訕閉嘴,殿下的身姿如往常那般挺拔,崔樾卻從殿下的背影中瞧出了一絲……落寞?
崔樾弄不明白,太子殿下來看望太子妃,分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可太子卻非要等深夜才悄悄地來。
連他都替殿下感到有些莫名的心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