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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兒心疼了,他心懷希望地抬眼看去,卻愣住了。

方大柱第一次見著沈蜜兒露出那樣的神情,他順著沈蜜兒的視線看去——

沈蜜兒家門後頭的那一大片桑樹林,被毀了大半。

大部分長勢不錯的桑樹被攔腰砍斷,還有的桑葉被薅下來大半,落了滿地狼藉。

方大柱見沈蜜兒臉色一霎就白了,扔下掃帚,繞過了他,快步往外走。

“蜜兒,你去哪兒啊?”

方大柱脫口而出地擔憂問道,問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腳步卻又不自主地跟上沈蜜兒。

“我去報官。”

沈蜜兒轉頭瞧了他一眼,語氣冰冷而沉靜:“你彆跟著我。”

方大柱的腳步釘在原地。

第21章

縣衙外,衙役聽了沈蜜兒的來意,神情不耐地上下掃視了她幾眼,嘴裡驅趕道:

“去去去,今日正忙著呢,沒空搭理你。”

那衙役見口頭驅趕沒用,乾脆聳起眉毛推了沈蜜兒一把。

沈蜜兒今日的糟心事就沒斷過,身上本就一陣一陣地發虛,冷不防被人一推,竟覺著自己有些站不住,眼看就要跌到地上,後背忽然抵上一隻手,將她虛扶了一把。

“當心。”一把清朗的男聲在沈蜜兒身後響起。

待她站穩,身後那隻手很快便撤開了。

縣衙外的衙役見了沈蜜兒身後那人,紛紛低下頭,姿態恭敬地問好,“知縣大人。”

沈蜜兒驚訝抬眼,隻覺眼前這個被喚作“知縣”的男人似乎十分年輕,男人向衙役點了點頭,隨後轉向了沈蜜兒。

他語氣平靜地緩緩問道:“這位姑娘欲告何人,所告何事?”

眼前男子氣度如玉,好似任何話從他嘴裡說出,都擁有令人心生安寧的效果。

沈蜜兒也略定了定神,從她在如意樓撞見紀府的人開始,將事情的原委明明白白地講了一遍。

聽完沈蜜兒話裡的內容,顧知頌挑了挑眉,麵上驚訝神色一閃而逝。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女子,認真審視著沈蜜兒的神情變化,他緩緩道:

“沈姑娘,半個時辰前,紀府起了一場大火,整個府邸都燒沒了。”

眼前人愣了半瞬,隨即睜大了眼睛,檀口微張,顯然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她是不知情的,顧知頌在心內默默推度,這場紀府突如其來的大火應當與沈蜜兒無關。

顧知頌師承當朝姚太傅,去歲科舉被點為探花郎,原本仕途大好,卻因姚太傅與聖上意見相左觸怒龍顏,不得已起骸骨回鄉,而他作為姚太傅的學生,也一同遭到牽連,外放到距長安千百裡遠的岷州擔任知縣。

與長安的富庶繁華相比,岷州實在過於落後閉塞,更何況,還有紀府的紀老爺這尊土皇帝長年累月地在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

紀府財力頗豐,在當地橫行霸道、欺男霸女之事是一點沒少乾,因著岷州當地的縣尉是紀府老爺的姑丈,背後勢力錯綜龐雜,尋常百姓於此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惹火燒身。

原本,顧知頌在上任前還在心底盤算著要從何處入手,才能整治這股邪風,沒成想,紀府先被人給燒了。

若非紀府門前仍矗立著兩座被煙熏黑的大石獅子,根本難以相信,眼前的這一片廢墟是往日裡聲勢煊赫的紀府。

府中裡的屍首都已經化作焦黑,有的連完整的人形都拚不出,紀老爺在鄉裡橫行霸道了半輩子,所有引以為傲的權力與財富,都在數息間儘數化作了焦土。

“紀府…被燒了?”

聽到這個消息,沈蜜兒卻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意思,她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顧知頌以為沈蜜兒是震驚傻了,他歎了口氣,輕聲解釋道:“沈姑娘,紀府現在已經沒人了,沒有人再能強納你為妾,你可以放心了。”

誰料,眼前的沈蜜兒的臉色卻越來越白,連聲音也帶著顫唞,她抬起眼睫,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大人,紀府裡……連一個活人都沒剩下嗎?”

顧知頌瞧見沈蜜兒眼裡似乎有淚光閃過,微愣了一下。

這場火起得刁鑽,從紀府的鍋爐房開始燒起,火勢極其迅猛,瞬息便燒遍了整個紀府,等外麵的人察覺,再想進來救火已是不能了,紀府中自然是一人都沒逃過的。

不過,顧知頌很快想到了府司西獄裡的爛攤子,他揉了揉眉心,“是有的。”

他耐心道:“有些倉房離主府較遠,暫未被波及。”

他的這一句話像是在沈蜜兒黑亮瞳仁裡點燃了一小簇火花,顧知頌麵露不解,“隻是,裡麵大多是些紀府豢養的打奴,一幫窮凶極惡之徒。”

“沈姑娘為什麼問這個?”

沈蜜兒%e8%83%b8腔湧起一陣腥甜,先前方大柱說葉澄被紀府的人抓回去了,她是不信的。

但此刻,她卻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確認這個答案——

沈蜜兒氣息有些急促,“大人,能帶我去看看嗎?”

顧知頌神情疑惑,似乎就要脫口而出拒絕的話。

“那裡可能有我的未婚夫……他叫葉澄,知縣大人,求求你……”

無論怎樣,她得親自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看見沈蜜兒眼底的淚水,顧知頌心生惻隱,他道:“沈姑娘,那你得做好心理準備,裡麵有些嚇人。”

紀老爺死得突然,以致他們縣衙還沒來得及處理這些打奴,便都隻能將其暫時關押在縣衙後頭的西獄。

府司西獄,一間不大的監室內容納著幾十個從火場逃生的打奴,一束光照進,裡麵被關著的人目光在黑暗中陡然一轉,齊齊望向走進監室的沈蜜兒二人。

紀府的打奴身形壯碩魁梧,眼神直勾勾地,不約而同地盯向沈蜜兒。

若是沈蜜兒見過動物捕獵,應當能夠分辨出,這是猛獸看向獵物時的神情。

沈蜜兒心中裝著謝忱,下意識地湊近木柵欄,想要在他們被煙熏黑的臉上仔細辨認,卻冷不防被顧知頌拽了一下胳膊,拉回一點距離——

在沈蜜兒原本站的位置,赫然伸出了一隻粗糲駭人的手,五指張開像隻鐵鉗。

如果沈蜜兒沒有及時往後退一步,就會被扼住脖頸。

柵欄裡的這些人在鬥獸苑與猛獸搏殺,猛地覷到自由的氣息,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從柵欄裡出來。

沈蜜兒背後冒出後知後覺的冷汗。

“彆靠太近,他們身上大都背著人命。”顧知頌平靜地提醒道。

沈蜜兒回過神來,向顧知頌道了聲謝,隨後一個一個地仔細看過去。

一束束令人寒毛直豎的視線牢牢盯在沈蜜兒身上,沈蜜兒捏緊了冰冷汗濕的手,辨彆著他們的麵目。

……沒有謝忱。

行至監室最末尾,在最黑暗的那個角落,幾截被火燒得焦黑的殘肢零落在地,有老鼠在上麵啃食。

沈蜜兒鬆下心神,這才覺出室內充盈著腐臭難聞的氣味,乾嘔了一聲。

顧知頌也忍不住移開了目光,“沈姑娘,你該走了。”

沈蜜兒木然地點點頭。

謝忱並不在裡麵,那麼在這冰冷事實的反麵,意味著謝忱已經葬身紀府的火海。

沈蜜兒不自覺地發抖,心中無比希望方大柱說的是假的,謝忱…他隻是去了彆的地方。

顧知頌與沈蜜兒一道出了監室,他目送沈蜜兒恍惚著離去的背影,長眉微擰。

他已知道她姓沈名蜜兒,是小溪村人,但不知為何,他第一眼瞧見沈蜜兒,就莫名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之感。

他並不算多有耐心的人,卻也因此為沈蜜兒屢屢破例。

顧知頌在案前坐下,在繁多的卷宗中找出了小溪村的那一份戶籍名冊,細細地翻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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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蜜兒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她隻記得,在回來的路上,在雜草掩映的泥土地裡,她看到了那一塊蓮紋玉佩。

是謝忱的那一塊,上麵多了一條裂紋。

西屋裡謝忱為數不多的物品仍舊擺放地一絲不苟,跟往常沒什麼兩樣。

沈蜜兒指尖拂過玉佩,沿著牆根緩緩坐下。

沈蜜兒眼前影影幢幢,鼻子酸酸的,眼眶裡有不爭氣的液體落下。

這塊玉佩是他們的定親信物,謝忱一定是無意中才掉下的,或許是被紀府的人抓回去的時候,掙紮著落下的。

沈蜜兒的思緒難以抑製地飄遠,如果謝忱真的葬身在紀府的火場裡,死的時候,會不會很疼?

沈蜜兒及時掐斷了自己的念頭,搖了搖頭,方大柱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

“蜜兒姐,沈安他突然暈過去了——!”

屋外忽然傳來劉大能焦急的聲音,沈蜜兒愣了一下,也不顧起身時眼前一陣陣發黑,快步走到屋外。

劉大能見著了她,也沒顧及其他,趕緊道:“我爹娘已經把他送去孫大夫的醫館了,你也快來瞧瞧他吧!”

沈蜜兒趕到醫館時,就見沈安昏迷著躺在醫館的榻上,麵色白裡泛著青,他緊閉雙眼,猛烈地咳嗽了一陣,忽然吐出一口黑血來。

沈蜜兒望向替沈安搭完脈的孫大夫,隻覺得自己喉間泛起一陣陣腥甜,她掐著自己的指尖,強忍著問道:“孫大夫,沈安的咳疾又犯了?很嚴重嗎?”

沈安的咳疾是娘胎裡帶出的毛病,他自小身體就比一般孩子虛弱一些。

不過,他的咳疾自小時候治好之後,再沒有犯過,不知現下是怎麼回事。

孫大夫收回手,連連搖頭,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沈蜜兒,直言道:“安兒的先天之症涉及心肺,來勢凶猛。”

“在老夫這裡,也隻能為其施針,拖延一些時日罷了。”

見沈蜜兒麵如死灰,孫大夫忽然想到了些什麼,“我在長安有位師兄。”他捋了捋胡須,道:“老夫記得這位師兄專門給長安的一戶達官貴人家看過類似的病症,或許有所研究,能治安兒的病。”

治不好,隻能拖著等死。

或者,準備銀子去長安。

沈蜜兒眼前隻有這兩條道路,每條路聽起來都是那般艱難。

沈安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親弟弟,沈蜜兒怎麼能做到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著他等死呢?

而長安與此地相去甚遠,她現在手上的銀錢本就不多,即便她與沈安到得了長安,又如何能支付得了那一大筆醫藥費?

“孫大夫,先為沈安施針吧。”

沈蜜兒看著榻上沈安青白的麵色,木然道。

深夜的醫館,銀白的月色照耀在沈蜜兒肩頭,幾乎要將她的肩膀壓彎。

她坐在榻下,捂著嘴小聲啜泣著。

榻上傳來沈安艱難地喘氣聲,“姐,你彆管我了。”

沈蜜兒見沈安醒了,趕緊坐起身,抹了兩把眼淚,拉起沈安的手貼在臉側,聲音艱澀道:“姐姐一定會給你治病的。”

“等我們到了長安,你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