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奔跑的雲。
再過會兒,太陽落山,自己的樹就該起來蒸竹米糕了。
江如練心想,算了,無論是昆侖還是樹,她總歸護得住的。
*
自從出了那檔子事,白雲歇明顯忙碌起來。
之前江如練還能找她打聽打聽人間的趣事,然後發展成拌嘴,再然後就是惱羞成怒直接開打。
而現在連個人影都找不到,就算來也是尋個地方獨自喝悶酒。
這次她趁著江如練出門,溜達到神木下。
朝著樹妖笑笑,還從寬袖裡撈出一葫蘆桂花酒,慷慨地倒了杯遞給她。
樹沒推辭,抿了口酒後冷不丁說:“做人或許要比做妖好些。至少能去她去過的山,見她見過的海。”
她清楚地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那名人族小姑娘仍會帶來新鮮的花,白雲歇總有講不完的人間趣事,更因為鳳凰時常眺望遠方。
也就這麼點功夫,白雲歇葫蘆裡的酒已經少了大半。
她望著樹,神情似笑非笑:“你可知人族壽命恰如薤上露,須臾而已。你們習以為常的長生,對於一些人來說是求而不得的執念。”
樹妖愣了一下。
隨後垂眸,語調依舊落寞:“可我走不出昆侖,能為她做的事太少。”
白雲歇輕歎:“世間諸事,難能兩全。”
她的酒已經飲儘了。
這聲安慰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一人一妖沉默半響,如此氣氛突然被遠處走來的綠衣女子打破。
“小白,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白雲歇轉頭,身邊空無一妖,方才還悶悶不樂的樹妖不知何時隱去了身形。
綠衣女子在她麵前停下,懷裡抱著卷畫。
如果江如練在這兒肯定能認出來,這是白雲歇的好友。
她手一拋,畫卷徐徐展開。
高超的畫工勾勒出一隻鳳凰的背影,羽毛細致又精美,姿態恰達好處。
真實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抖抖翅膀,從宣紙從飛出來。
“之前空閒,我就偷偷畫了那隻鳳凰,好歹能讓後輩漲見識。”
白雲歇勾了勾唇,順勢調侃道:“我覺得你的那些話本更有價值。什麼《雲落巫山》,光聽名字就想看。”
綠衣女子蔑過去,似乎是讓她閉嘴。
話題告一段落,白雲歇也沒再接,連嘴角的笑意都沒了。
最後還是女子拍拍白雲歇的肩,笑得相當灑脫。
“這是我們共同商議的結果,我此生畫過好山好水好顏色,已無遺憾了。”
“嗯。”
“再送我一程吧。”
“好。”
兩人並肩離開,數日後回來的隻有白雲歇一個。
她約江如練喝酒,隨口說起了最新的消息:“我著手準備的封印隻差最後一步,但在這之前我沒辦法遏製魔物的產生。”
江如練也知道,她今早還在向樹妖解釋,為什麼自己最近回來晚了。
人族的修者在寒澗附近建立起數道防線,她有時會去幫忙放把火。
“看它們的行進方向,是不打算經過昆侖。”
這好歹讓江如練放下些心。
哪知白雲歇繼續道:“但是會經過人族的城池。我想用蠱將那些蟲子引向開明獸的領地,讓它們撕扯去。”
她悄悄伸手,試圖搭上江如練的肩:“你看,我對你好吧!”
後者旋身躲開,皺著眉沉思。
昆侖一戰後,她和開明獸的梁子就算結下了。
開明獸記恨她搶了地盤,三番四次來挑釁,至今還不罷休。
隻聽白雲歇的計劃,的確對自己有好處。
她指尖點著桌麵,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那些狐朋狗友呢?”
白雲歇扇扇子的動作停住:“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
她張著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也不用她解釋。
“我知道了。”
江如練隻是不願意想太多,可並不代表遲鈍。相反,在某些事情上她有著超出常理的敏銳度。
“太冒險,開明獸我自己會處理,不需要你乾涉。”
白雲歇知道自己勸不動,攤手:“行,那等這事辦完我再來找你。”
江如練心不在焉地點頭,她已經決定好了,等魔氣的事解決,她就要向樹妖求親。
*
驚蟄,無月。
昆侖的寒夜被一聲尖嘯刺破。
江如練從睡夢中驚醒,金瞳中映入衝天妖氣。
九頭人麵的巨虎徘徊在昆侖邊緣,在江如練神識投過來的刹那,打碎了她布置的結界。
隨後幾步躍至半山腰,又一掌拍向玉竹林。
赤摞%e8%a3%b8的挑釁。
江如練眯起眼睛,把試圖跟上自己的樹妖推回去。
“彆擔心,我很快就回。”
樹妖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相信她:“嗯。”
她望著鳳凰飛走,準備找點書來邊看邊等。
小木屋染著盞溫暖的小燈,把江如練的珍珠、寶石照得閃閃亮亮。
泛黃的古舊書卷則整齊的堆在其中,兩者並不衝突。
樹妖算著江如練走了多久,翻書的手卻忽然一頓——
有什麼東西進昆侖了。
*
大妖爭鬥動輒山崩地裂、兩敗俱傷,因此很少有不死不休的時候。
然而這次江如練是真的動了殺心,出招都朝著致命處去。
在灼灼的鳳凰火下,開明獸被逼得節節敗退。
江如練卻沒辦法高興起來。
不對勁,這妖退得太從容,像是故意在把自己往昆侖外圍引。
察覺到這點後,她一刀斬向開明獸的脖頸,後者竟不閃不避,徑直拿手去接。
他捏緊刀鋒,臉上滿是計謀得逞的快意:“你是要殺我,還是要回去救人?”
江如練的心跳亂了拍。
山林突兀地飛出無數飛鳥,仿佛昭示著不詳。
此刻魔氣終於無法再掩藏,在火光中幻化成各種各樣的扭曲圖形。
將純白的昆侖襯得像魑魅魍魎的巢%e7%a9%b4。
也就愣神的這一秒,開明獸的利爪已經伸至眼前。
江如練反應極快的側過身,臉上還是被劃出一道血痕。
前腳剛殺出昆侖,後腳魔物大軍便突然改道。
這世間哪有這樣巧合的事?
她忽地笑起來,眼角的飛紅比血更豔。
“你敢威脅我?”
話音剛落,江如練完全放棄了防守。
這種不管不顧的打法連開明獸都覺得心驚,不禁生出退意。
然而已經太晚。
在利爪洞穿江如練肩膀時,她的刀也插進了開明獸的心臟,將其死死釘在地上。
他甚至沒來得及後悔,妖丹就被乾淨利落地碾碎。
妖血浸透紅衣,染出深深淺淺的顏色。
江如練麵無表情地收刀,沒處理肩上傷口,轉身飛向山上的村莊。
實際情況比她預計的更加慘烈。
這一路上來沒有任何活物,被樹藤絞死的魔物屍體和白枝一同在火中燃燒。
村莊傾塌大半,褐色焦土中一抹鵝黃格外紮眼。
江如練走近了才發現,是枝熟悉的野花。
花瓣零落,沾著汙濁的血。
她一下子僵在原地,盯著這枝花,說不清楚是個什麼感受。
憤怒?難過?
好像都不是,隻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麼、要做什麼。
等蟲類的嘶鳴在耳邊響起,江如練才猛地清醒過來。
此時由本能驅動的鳳凰火已經將魔物燒成了焦炭。
而樹妖站在自己麵前,白衣如雪不染纖塵。
她垂眸,掩住了眼底的疲倦:“很多,我儘力了。”◥思◥兔◥網◥
江如練悶聲道:“抱歉。”
源頭不絕,這些惡心的東西就會源源不斷地攻擊神木。
她的指甲掐進肉裡,還無知無覺地望著自己的樹。
好想上去抱抱她,可又怕自己身上的血弄臟她的衣裳。
樹妖搖搖頭:“這不是你的錯。”
困守在這裡沒有意義。
於是她又說:“你走吧。”
聽著很果決,絲毫沒有留戀,實際上眼眶都紅了,眼眸也霧蒙蒙的。
是那種乖乖的可憐,人前不顯,人後指不定會自顧自地掉眼淚。
但是隻掉一滴,再多就沒有了。
江如練不自覺地放柔聲,眉眼戲謔道:“我去哪啊?”
樹妖往前幾步,突然猛地撲上來,後者躲閃不及,就這樣抱了個滿懷。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染上白衣,舍不得推開:“弄臟了,你倒是不嫌棄。”
樹埋頭在她肩窩,答非所問:“你可以明天走。”
然後又動手扒拉她衣服,試圖看清楚傷口。
江如練身體一僵,就這樣傻乎乎地任她動手動腳。
呼吸落在傷口上,酥癢的感覺自此蔓延到全身,她甚至連表情都不敢變。
思緒卻在胡亂飛,一會兒是恨不得此時此刻能延長,好能一直抱著她。
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好沒用,怎麼好意思向她求親?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突然沒動靜了,懷裡的妖安靜地閉著眼睛,呼吸很淺。
江如練目光掃過,這才發現有斑駁的黑色痕跡纏在樹的手腕上,更是一種詛咒。
她臉色漸漸沉下去。
*
昆侖陷落、神木將死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不過半天便傳遍九州四海。
人族妖界觀望者居多,連探子都隻敢徘徊在外圍。
因為那隻鳳凰還沒走。
然而這是個泥潭,任她再強,也總有一天會被拖累至死,到那時神木豈不是唾手可得?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鳳凰自己也是。
火焰燒了整天,她在黃昏時分等來了自己很想揍一頓的人。
還是腰間彆把折扇的神棍模樣,腳步不急不緩,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你的朋友看來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無私奉獻。”江如練嘴角牽起,是個標準的嘲諷:“但你挺‘無私’的。”
白雲歇麵不改色地坐下,沒反駁也沒辯解。
於是江如練嗤笑道:“你幫她算一卦。”
她知道這人占卜吉凶的造詣不低。
白雲歇沒推辭,利落地摸出一張巴掌大的八卦盤。
陣盤明滅不止,她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天地不交,大凶。”
大凶,這兩個字仿佛昭示了昆侖的未來。
江如練想起樹妖手腕上的黑斑,如附骨之疽般沿著血管蔓延。
魔氣顯然汙染了神木的根係,再這樣下去或許撐不了多久。
她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
“我沒你那麼多遠大理想,對拯救蒼生也不感興趣。我隻想和她窩在絨被裡睡覺。”
可現在,連這小小的願望都是奢求。
白雲歇盯著她半響:“你不用——”
卻被江如練直接打斷:“我本來已經準備好了求親的禮物,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