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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字龍飛鳳舞,筆畫連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寫的是個啥。

邊抄邊想,師姐沒丟,那就是不討厭,以後可以送花。

抄了兩三天的時候,對麵桌的人探頭:“兄弟,我注意你很久了,你這是第幾次了?看樣子很熟練啊。”

江如練頭也不抬:“新來的?”

那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我上個月才拜入靈樞峰。”

江如練擱筆,吹乾宣紙上的墨跡,將寫得滿滿當當的宣紙理整齊。

“因為除了新來的都認識我,訓誡堂我家,懂嗎?”

那名弟子沉默半響,大概知道這名不穿道袍、還擁有奇特發色的女子是誰了。

師兄曾警告過,最好離江如練遠一點。

這可是停雲山的“名人”,他上下打量好幾遍,暗自咋舌。

江如練說完就再也沒理過人。

可那弟子在這藏書閣憋了好久,實在耐不住寂寞,小聲地抱怨:“唉,我還是第一次被罰……這下可好,今天可是花朝節,平安鎮的煙花都沒得看。”

唉聲歎氣完,再抬頭時江如練已經收拾好了東西。

他滿臉愕然:“唉不是,你怎麼就走了?”

私自下山、將按照天數罰抄心經,最低也是六百遍。她動作怎麼這樣快?

實際上江如練也不清楚,從前她下山少則三五天,多則半個月,心經從來都是上千起抄。

但這次隻去了半天,罰少點很正常。

“可能是我犯的錯比你輕一點?”她丟下這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藏書閣,腳步匆忙。

那弟子提醒她了,停雲山腳的平安鎮,每年花朝節都會放煙花。

她對人族發明的煙花很滿意,所以也想帶師姐去看。

但卿淺在多數人眼裡是隻可遠觀的明月,活得相當無趣。

練劍、讀書、為師弟師妹們答疑解惑,每天都是重複的日程。如果有一天突然出現在彆的地方,那肯定是去除妖。

江如練去訓誡堂交了厚厚一摞紙,又改道向勤務司。

值守的小姑娘瞧見她就下意識地站直,雙手絞在一起,肉眼可見的緊張。

江如練朝她露出友好的笑,詢問道:“大師姐今天是不是要巡視宗門?”

小姑娘秒答:“是的!”

心道果真是這樣,江如練笑容不改,甚至更加禮貌:“那麻煩將我和師姐對換一下。”

勤務司的小姑娘不想惹出事端,很快將手續辦理好,給了她一個牌子。

江如練將牌子揣袖子裡,在日暮裡回到青蘿峰,算著時間,和準備出門的卿淺巧遇。

“真巧,師姐準備出門?”江如練背著手,用從前乖巧的語氣說話:“師姐有空嗎?能不能陪我去看煙花?”

她故意把聲調放甜,字詞黏黏糊糊的,模仿幼崽撒嬌。

卿淺抬眼看她,毫無所動:“花朝節停雲山自由出入,你可以自己去。”

江如練失笑,這怎麼能一樣。

她猜測撒嬌對師姐不起作用,於是清了清嗓子,換了種方式:“我去勤務司看過,師姐沒有任務,是不是哪個好心人和你對調了,還沒通知到你?”

末了她話音一轉,信誓旦旦地保證:“沒撒謊,我怎麼會騙師姐。”

卿淺沒接話,無視江如練期盼的眼神,抬腳就要走。

但她還是沒走掉,被眼疾手快的江如練捉住了衣袖。

江如練滿臉委屈:“還是說師姐不想和我去?可我們好久沒一起下過山了——”

準確來說,不僅現在沒有,以前也隻有兩三次。

還是她非要跟著,卿淺甩不掉她這隻黏人鳥,迫不得已,隻能帶她去采購物資。

卿淺不答應,江如練就耍小脾氣不放手。

也就這麼幾年的時間,她已經竄得比卿淺還要高。

此時卻低垂著頭,指尖拈著一小片衣角,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看起來很是落寞。

沒僵持多久,卿淺妥協了。

她往斜下方退了一步,站到江如練身邊,垂眸道:“你帶路。

江如練一秒變臉,根本矜持不住,笑容越來越燦爛。

“好。”

直到一人一妖來到停雲山最開闊的斷崖前,她還止不住笑。

她把光風霽月、從不違反門規的大師姐給偷出來了。

不遠處,平安鎮的街道被燈光填滿,縱橫交錯間間織成流淌光河。

煙花升入天空,鋪展開極其絢麗的畫卷,隻不過瞬間就如流火般墜落。

乍起乍落,隻有人世間的熱鬨依舊。

卿淺坐在斷崖上,很安靜地看煙花。江如練就支著頭盯著卿淺瞧。

為什麼煙花落在師姐眼底,就好像獲得了什麼特殊的加持,教江如練挪不開眼。

見卿淺眼睛都很少眨一下,她把“煙花”放進自己心裡的小本子裡,深感自己做得對。

要不是把卿淺騙出來了,她不會知道卿淺還喜歡這些。

熾烈、喧囂,都是與卿淺氣質不符的東西。

江如練眼巴巴地瞅她:“師姐要是不嫌擠,明年我們去鎮上玩吧?”

卿淺沒同意也沒拒絕,卻冷不丁地開口問:“你除了約我出去,沒彆的事情做了嗎。”

“有,”江如練麵帶調侃,掰著手指數給卿淺聽:“我還會梳毛、在青蘿峰遛彎、平安鎮買花,再飛遠點,就去尚城挑新衣服,去雲夢澤玩水。”

當然還有找其他妖怪打架,打聽師姐在做什麼,然後製造偶遇。

這些她都沒說。

聽起來很不上進,可是鳳凰為什麼要上進?

她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修行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且壽命漫長,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現在解決不了的問題以後總能解決。

人族很難理解,一隻沒追求的妖平時都在乾什麼。

卿淺蹙著眉看她:“然後?”

“然後回家喝師姐熬的竹米粥。”江如練如此回答,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卿淺不說話了,轉過頭,將耳邊散亂的發絲拂到耳後。

斷崖上的風又大又急,江如練便悄悄運轉起靈氣,把四周的溫度燒熱乎一點。

半響,卿淺望著山下的煙火:“擅離職守,你——”

“掃大門口的長階是吧?”江如練很熟悉這套流程,她拍乾淨衣服上的灰,揚聲喊:“師姐先回去,我現在去掃。”

她沒回頭,所以並沒有發現卿淺望著她的背影,出了好久的神。

*

江如練還沒步入成年期,和她同一輩的弟子裡已經找不出對手。

當然,卿淺除外。

少了煩人的蒼蠅,她那段時間唯一憂慮的,就是師姐的病。

每至秋夏之交,卿淺就咳嗽、發熱,喝藥好不了,不喝藥更嚴重。

以至於泥爐上永遠煨著她的藥,青蘿峰的空氣裡好像都掛上了苦澀的滋味。

江如練跑上跑下,又是抓藥又是熬。

靈樞峰的醫修說,卿淺在成長期沒養好,往後都需要補。

江如練就更加上心,天天去膳坊監工,給卿淺帶藥膳湯回來。

她這日剛盛好湯,旁邊的圓臉小廚娘就歎了口氣:“我懷疑廚房進了賊,最近早上來檢查,都會少一點糖。設了陣法都防不住,問其他人,又都說沒動過。”

那時候物資匱乏,就算在停雲山,糖也是好東西。

小廚娘雖然實力低,但擁有一手做糕點的好手藝。每次江如練來膳坊,她都會給江如練塞上一塊甜絲絲的桂花糕。

美名其曰見者有份。

江如練不反感她,也樂意順手幫忙:“我今晚幫你留意一下。”

小廚娘連忙道謝,又給了塊桂花糕。

江如練說到做到,等卿淺喝完湯,就揣著那塊桂花糕,掩住氣息藏到廚房的窗台下。

這一等就到了清晨,天邊露出一線魚肚白。

江如練都以為這賊今天不來了,廚房裡卻傳來細微的、掀蓋子時瓷器的摩攃聲。││思││兔││在││線││閱││讀││

隨後還有點火、盛水的聲音。

這個小賊這麼大膽?把膳坊當私廚了?

江如練都驚了,她沒聽見腳步聲,證明來者輕功練得極好,還是堂而皇之走正門進去的。

她沒怎麼猶豫,雙手撐住窗台翻了進去,嗬斥住那人:“這位道——友?”

點了一盞小燈的廚房裡,沒有小賊,倒是有一個挽起袖子,手裡拿著滿滿一大勺糖的卿淺。

白發被束成乾淨利落的馬尾,正瞬也不瞬地盯著江如練。

灶台上除了冒著熱氣的砂鍋,還有一碗白開水、掀開的糖罐子。

江如練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師姐?”

正確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還有誰能每天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廚房?

卿淺手一頓,慢騰騰地挪開視線。隨後當著江如練的麵,把一勺糖全懟進了旁邊的砂鍋裡。

還若無其事地攪拌了一下。

江如練:?

第41章

沉默。

卿淺動作很輕地把糖罐子蓋上,站回砂鍋前,低著頭沉默地熬粥。

水汽蒸騰間,她的眼眸仿佛覆上了一層朦朧薄霧,看著就——

不太高興。

察覺到自己的表情管理有失控的趨勢,江如練連忙背過身,緊咬著唇,將笑聲死死憋住。

師姐大概是喝了太多藥,被苦到了。

可停雲山的物資由內務閣統一采購分配,每座峰定量,如果有彆的需要可以自己去買,或者給錢讓內務閣幫忙帶。

江如練就很自由,不僅到處吃喝玩樂,還時不時地買點亮晶晶的石頭。

而停雲山上下都知道,大師姐不貪圖物欲,每次都和其他弟子領同樣的物資,堪稱楷模。

現在“弟子楷模”因為恪守門規不能下山,又不好意思托內務閣買糖,隻能每天早上偷偷來膳坊順一勺吃。

空氣中的竹米香漸漸濃鬱,隻不過這次摻上了點甜味。

江如練知道卿淺這是在給自己熬粥。

“會補上。”

身後傳來卿淺的聲音,像是被悶在砂鍋裡,低沉得很。

江如練正想說沒事,圓臉蛋的小廚娘就興衝衝地跑進來,探頭問:“抓到了嗎?欸?大師姐?”

小廚娘眼睛也瞪得圓溜,有些摸不清楚狀況,隻好不知所措地看向江如練。

“誤會。”江如練噙起笑,溫和地解釋:“我最近想吃點甜的,青蘿峰又沒糖了,隻好來膳坊借點。忘了和你說,實在抱歉。”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抱歉,歎氣:“都怪我沒注意,還在奇怪師姐最近起得好早。”

卿淺默不作聲,卻在江如練看不見的地方悄然紅了耳垂,白雪裡透出些許胭脂色。

小廚娘沒做他想,輕易就信了江如練的話,還點點頭。

“原來是這樣呀。你要是想吃甜的直接來膳坊,我給你做甜糕。”

她餘光瞥見卿淺要將熬好的粥裝進食盒裡,又咋咋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