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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矜原本坐在床榻邊寫信,聽到這聲音便半個身子上了榻,將被子往她身上攏了攏,一下就抱起來,摟在懷裡。

他伸手揩了揩陸書瑾的眼淚,壓低了聲音,“乖乖,被夢魘住了?”

陸書瑾並沒有醒,意識尚且迷糊,隻覺得身體被一股子溫暖包裹,下意識更往溫暖處貼近。

窗外雨聲不停,淅淅瀝瀝,屋內蕭矜俯頭,用臉頰貼住她的額頭,斂著眸。

葉家人已經全部下獄,其中葉鼎是在葉洵的書房找到的,渾身都被捆著,意誌幾乎被消磨殆儘,押入牢中時還在歇斯底裡地痛罵葉洵。

葉洵這一場局布得太久,他很久之前就決定要將葉家徹底推翻,到了最後他甚至還帶走了葉芹。

蕭矜覺得葉洵像是瘋了,卻又隱隱覺得這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若是他一開始就想帶著葉芹去死,不應該如此大費周章做了這麼多事,而且以葉洵疼愛妹妹的程度來看,他怎麼舍得……

陸書瑾在他懷裡動了一下,蕭矜打斷了思緒,又低頭看她。

她這段時間雖然沒受什麼皮外傷,但心裡實在鬱結,沒好好吃飯整個人明顯能夠看出來瘦了。好不容易事情就要結束了,卻又出了這樁事,陸書瑾在夢中都是皺著眉的。

蕭矜憐愛地親了親她的鼻尖,喃喃道:“會沒事的。”

陸書瑾隻睡了兩個時辰多,就惶惶驚醒,睜眼時見房中燈火昏暗,蕭矜依舊坐在榻邊的矮桌旁。

他左手置在榻上,右手在寫東西。

陸書瑾眨了眨眼,意識回籠,一張口聲音沙啞,“幾時了?”

蕭矜聽見聲音,擱下筆朝她探來,左手一動陸書瑾才發現那隻手正與她交握著,掌心溫暖乾燥。

“申時。”他報了個時辰,又說:“怎麼這麼快就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陸書瑾搖頭,爬坐起來,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渾身都提不起力氣。

想起睡前的一切,想起葉芹,她的心裡又是一陣喘不過氣的痛苦。

“我想去葉府。”她說。

“雨還沒停。”蕭矜道。

陸書瑾垂下悲痛的眼睛,起身下床,沒再說話。

蕭矜也沒有勸阻的意思,他看著陸書瑾穿上外袍,便上前去主動幫她綰了發,又多披一件外衣,這才帶著她出門。

雨勢分毫未減,即便是撐著傘還是撲了滿臉的雨珠,風聲呼嘯不止,仿佛經久不息地哭嚎。

陸書瑾的臉上都溼潤了,她用帕子擦了擦,依偎在蕭矜的身邊進了葉府。

葉府如今已經沒人居住,裡外都守著侍衛,葉洵的庭院裡更是有很多的人,頂著滂沱的大雨在廢墟裡尋找。

季朔廷坐在庭院外的一個小涼亭上,蕭矜走過去,收了傘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燥的,錦衣浸滿了水之後沉重無比,往下淌著,他所坐的位置堆積出一汪淺水。

季朔廷從房子爆炸開始就一直是這個狀態,沉默著,雙目赤紅,仿佛隨時陷入癲狂的情緒之中。

一根線緊緊繃在他的腦中,克製所有情緒,一旦決堤,他就會崩潰。

他在拚找女屍,不到女屍完整,不到最後一刻,他始終保持著沉默。

此時的季朔廷像是剛從雨水裡進來不久,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加上在大雨裡淋了那麼久,他的臉色蒼白至極,唇上沒有血色,一直摩挲著手裡的東西,靜靜地盯著,不知在想什麼。

陸書瑾走過去,一眼就看見季朔廷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扳指,青翠的顏色與雪白相融,成色上好。

她記性多好啊,立即就認出這是當初葉芹陪著陸書瑾一同去賣扇子的時候,在張月川的店裡買的那一個扳指。

卻是沒想到,葉芹竟然是買給季朔廷的。

陸書瑾走過去坐在季朔廷的對麵,近距離一看,就發現季朔廷的拇x指一直在摩挲著扳指上的一個十分明顯的圖案。

那圖案像是被什麼東西隨意刻出來的,毫無美感可言,一下就將整個扳指給毀了。

那像是三個串起來的小圓,看不出來是什麼,陸書瑾問,“上麵是什麼?”

“糖葫蘆。”季朔廷啟聲,回答。

是葉芹刻下的,那個時候的葉芹還不會認字。

“這個扳指,就是那日寧歡寺被你扔進水中的那個東西吧?”陸書瑾心中一痛,淚水盈滿眼睛,卻勾出個笑容來,“那時候她還不會認字呢,若是再晚些時候,她或許能在上麵刻一個‘季’字。”

季朔廷指尖泛白,像是更用力地捏著扳指,掌中斑駁的傷裂開,往下淌著血。

蕭矜挨著陸書瑾坐下來,掏出帕子給她擦淚,又說:“季朔廷,你現在後悔了嗎?”

季朔廷沒說話。

“那我現在再問你,道義和感情,你究竟選哪一個呢?”蕭矜說。

這個問題,季朔廷從沒有正麵回答過,他隻是在用他的行動表示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堅定地以惡劣的態度對待葉芹,讓她厭惡自己,遠離自己。

如此,等到葉家落敗的時候,葉芹至少能明明白白地憎恨他這個害得葉家儘亡的凶手。

可正因為葉芹是個傻子,對彆人的情緒和感情都十分敏[gǎn],不論季朔廷怎麼佯裝凶狠,她都能看穿他偽裝的外皮,挑出裡麵真摯的情意,堅定地告訴彆人。

他喜歡她。

季朔廷繃著唇角不再說話,蕭矜故意讓他不痛快,就道:“也是,如今人都死了,再問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句話傷了兩個人,陸書瑾抹著眼淚哭。

蕭矜見狀又把她抱在懷裡安慰。

季朔廷用繩子將扳指串起來,重新掛回脖子裡,一言不發地出了涼亭,前往院中的廢墟裡繼續翻找。

時至酉時,季朔廷終於撐不住了,暈倒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被抬走。

入了夜,幾人各自回家,雨水開始洗刷這座都城,越下越大,仿佛有一股將所有悲傷過往儘數洗去的架勢。

季朔廷回府之後就發起了高熱,從昏迷中醒來也完全沒有睡意,披衣就往外走,身子如鐵打一般。

家中就這麼一個嫡子,女眷們可勁兒地勸,讓他先緊著身體,季朔廷麵無表情,充耳不聞。

正吵鬨時,下人來報,說府外來了個姑娘,也不說話,就坐在門邊上。

季朔廷一聽,雙眼頓時紅了,不顧任何人的阻攔一股腦進了雨中,小廝連忙跟上去高舉著傘為他遮雨。

但季朔廷的步子大,走得又急又快,一下就把小廝甩下,一路快步行去門口,讓侍衛開了門。

門外的簷下果然坐著一個姑娘,她渾身浸滿雨水,所坐的地方濕了大片,發髻也亂了,零零散散地散下來,衣裙上滿是汙泥,像是個流浪過來避雨的臟丫頭。

季朔廷上前,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他走到那人的身邊,蹲下來一看,正是眼皮腫著,雙目空洞的葉芹。

她像是在泥裡滾了幾圈,懷中還抱著一個木盒子,對外界沒有了任何反應,完全沒察覺到季朔廷的到來,又像是隨時都會破碎的,極其脆弱的瓷器。

季朔廷隻得用低聲喚她,怕嚇到她一樣,“葉芹。”

葉芹的頭微微一動,啟唇,一句話從口中順了出來。

“我是許氏遺孤,許芹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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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所以,葉洵可能還活著

陸書瑾是第二日醒來時接到的消息, 葉芹去了季府。

她聽到後一刻也等不了,立馬就要跑去季府,卻被蕭矜給攔了下來。

“葉芹的狀態很不對勁,朔廷說她不願意見任何人, 也不開口說話, 嘴裡隻反反複複就那幾句, 還說自己不叫葉芹, 叫許芹芹。”

陸書瑾一怔,“葉芹曾說過, 她娘姓許。”

蕭矜皺了皺眉毛, 說:“我們初見葉芹的時候,她差不多就是這樣, 那時候葉洵說她撞壞了腦袋還在恢複, 誰與她說話都不理,隻會回答葉洵的話。”

“那日的爆炸, 她若是在屋中就不可能生還, 可也沒見她從屋中走出來,說明她是從彆的地方出去的。”陸書瑾道:“若是如此,那葉洵會不會也沒死?”

“他如若沒死, 不可能讓葉芹變成這樣。”蕭矜說。

“那就是他死了,葉芹也知道,所以她才會成了現在的模樣。”陸書瑾沉著聲問, “季少與她說話, 她也不理睬嗎?不是說是她自己走到季府去的嗎?”

蕭矜點頭,說道:“她手裡抱著個盒子, 是葉洵留下的, 裡麵除了給葉芹做的新戶籍和江南地契, 銀莊的票契之外,還有葉家這些年犯下的罪行,樁樁件件事無巨細,證據所放之地全在上麵,另外留了兩封信。”

“什麼信?”

“一封是給葉芹的,一封是給朔廷的。”蕭矜道。

後來陸書瑾看到了留給葉芹的那封信,其中有一句:芹芹若想去江南,出了地道去樹林裡,哥哥安排了人等著你,沿著上回教你記的那條路,乘小船南下,十日便可到江南,路上不許貪玩。

若是不想去江南,就去季府,將盒子給他,他若不收留你,哥哥做鬼夜夜去夢裡掐他。

葉芹讀了信,沒去江南,去了季府。

葉洵像是徹底瘋了,他完全不顧及其他葉家人,眼裡沒有任何親情可言,將葉家這麼多年的罪狀一一呈上,為葉芹鋪好前方的平坦之路。

他在江南購置了良宅,銀莊裡也存了足夠葉芹一輩子衣食無憂的銀錢,仿佛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沒人知道葉洵為這些謀劃了多久,在每一個凶神惡煞地扮演著壞人的瞬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是江南的好春光,是葉家的滿門抄斬,是將來葉芹失去兄長的每一日。

為此,他甚至賠上自己的命。

不隻是陸書瑾,蕭矜季朔廷得知之後也大受震撼,算起來他們在不滿十歲的時候便相識,也是一起長大的,但從未看清楚葉洵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藏著什麼心思。

在蕭矜日複一日地扮演著紈絝子弟的時候,他又何曾不是辛苦地儘心儘力做葉鼎的爪牙。

陸書瑾想起葉芹曾說過,葉洵稱春風樓的月水間為“絕世清淨之地”,那表示隻有在月水間裡,與蕭矜季朔廷二人席地而坐,舉杯對飲時,他才能得到片刻的放鬆和安寧。

葉洵啊葉洵,一個不忠不孝之人,他似乎隻有這麼一個身份,那就是葉芹的兄長。

陸書瑾咽下滿腔的感慨,呆坐在床邊,垮著雙肩一副泄氣的模樣。

蕭矜捏著她的手,勸慰說:“好歹人活著,等過兩日就帶你去見她。”

陸書瑾將頭枕在他的肩上,臉埋進頸窩,悶悶地應了一聲。

她這兩日因太過傷心,沒怎麼休息好,如今得知葉芹還活著的消息,心裡的痛苦總算消減了,慢慢緩過勁兒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