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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銘將她帶到一處房中,裡頭擺著桌椅,桌上擱著一遝紙和筆墨,說:“陸公子可細細考慮,天黑之前我再來詢問你的決定。”

他說完就轉身離去,順道帶上了門。

墨已經研磨好,筆就擺在紙邊,陸書瑾坐著不動。

她的腦中開始浮現蕭矜的身影,先是雲城中關於他當街打人,曠學數日,喝花酒為歌姬一擲千金的各種傳聞,又是他在玉花館收拾青烏劉全,看到被抬出的官銀時的訝異表情,再然後則是蕭矜往死裡打齊銘的畫麵,最後是燒為灰燼的豬場和坐在地上的那堆垂頭喪氣的工人。

這大半個月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的蕭矜,與站在月光下朝著衝天火焰遙遙舉杯的蕭矜,畫麵交織錯落,不斷翻過。

陸書瑾長舒一口氣,拿起了筆,在紙上落墨。

火焰燒到了雲層上,整個西方天際被渲染得瑰麗無比,橫跨半個蒼穹。

季府,季朔廷書房。

外頭不知道誰有吵起來了,女人的聲音相互爭著,下人們齊齊相勸,相當熱鬨。

季朔廷將窗子合上,走到躺椅便,把蕭矜臉上蓋的書拿下來扔到桌上,很不能理解:“那池子裡養王八還是養魚,這都能吵起來?一起養得了唄。”

蕭矜手裡捏了個金子打造的圓銅板,用拇指一頂就拋起來,然後又接到手裡,再拋,給出真誠的建議:“我覺得養魚比較好,王八太醜了。”

季朔廷繞到桌後坐下來,拿出了一塊硯台放到桌上,歎息道:“拿去吧,你又猜對了,你與陸書瑾鬨了冷臉,齊銘果然就去找陸書瑾了,還將他帶出學府去了豬場。”

蕭矜仍閉著雙眼,有一搭沒一搭地扔著金幣:“豬腦子,好猜。”

“你說你把他牽扯進來到底是乾嘛,平白讓他惹上危險。”

蕭矜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兒才緩聲道:“陸書瑾的記憶比尋常人好太多,我發現他記東西極快,有些內容他隻看一遍就能背下來。”

季朔廷問:“所以呢?”

蕭矜嗤笑:“這還用問?他有這般能力,參加科舉不說狀元,少說也得是個進士,入朝為官是鐵板釘釘的事。”

季朔廷問:“又如何?”

蕭矜瞥他一眼,“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危險重重你我打小就清楚,陸書瑾無人傳授前人經驗,假以時日他踏入官場,任何錯誤的信任和錯誤的決定都極有可能害死萬千無辜百姓,或是把他自己的命搭進去,他必須學會如何分辨是非對錯,有看清楚誰人真心誰人虛假的能力。”

“這麼說你已經打定主意讓他日後做你的同僚了?”

“他聰明,夠資格。”蕭矜道。

“若是他錯信齊銘,做了錯的選擇呢?”季朔廷覺得好笑。

“錯了也無妨,有我給他兜底,總要去做才能學會如何做。”蕭矜站起身,將金幣在修長的手指間晃了一圈,扔到季朔廷桌上,“這硯台我拿走了,金幣就當補貼你的。”

“滾,這硯台你拿一百個這玩意兒都買不到!”季朔廷心疼得很。

正說著,有人叩門,季朔廷喊了聲進。

隨從推門而入,頷首道:“少爺,事已辦妥。”

蕭矜偏頭看去,“拿了什麼東西?”

隨從抬手奉上,“反複拷打審問那二人,隻有這兩塊玉佩。”

蕭矜定眼一看,當即氣笑了,拿過一個捏在手中用指尖摩挲上頭光澤的玉麵,嗤道:“這個陸書瑾,壞心眼不少啊,專挑我最寶貝的兩塊。”

“少爺,那二人如何處置?”

“打一頓。”蕭少爺一開口就是這個,但想到寶貝玉佩被這二人摸了便覺得仍不解氣,又道:“扒光了上衣扔到街上去。”

“扔到青樓門口。”他又補充。

第31章

假的,全是假的!

齊銘推開門進去的時候, 麵上帶著幾分不大明顯的喜悅。

他覺得陸書瑾天生就長了一副好騙的模樣,方才在豬場的時候,眼睛裡的不忍和憐憫幾乎要溢出來,答應寫手諭是十拿九穩的事。

他往屋裡一看, 果然陸書瑾坐在桌前, 麵前的紙上已然寫上了字, 他笑著走過去一瞧, 笑容卻頓時就僵住了。

隻間那紙上的確是寫了字的,但又被墨跡劃掉, 加上字體的醜陋, 整張紙變得極其臟亂,他疑惑道:“陸公子, 這是何意啊?”

陸書瑾站起身, 望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方才仔細想了想,雖說我確實仿會了蕭少爺的字跡, 但我卻不能冒名頂替他發號施令, 此非君子所為。”

她這一句“非君子所為”,將齊銘噎得好久都說不出來話,瞪著眼睛看陸書瑾。

但陸書瑾麵上卻是一本正經的, 頗有文人風骨,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齊銘隻得扯動臉皮,尷尬地笑了笑, 說:“也是, 陸公子高風亮節,實在讓人欽佩, 不過那些風餐露宿的工人該如何處理呢?”

陸書瑾說道:“就算我仿寫的手諭能夠將蕭家侍衛暫時調離, 但蕭少爺豈能不知自家侍衛的動向?用不了多久便會發現這件事, 從而怪罪到我頭上。我掂量著,此事並不劃算,我先前與蕭少爺有些小誤會導致了衝突,並非不可調解,回頭待他消了氣我再去認個錯,就又能與他重修舊好。”

齊銘微微張了張嘴,約莫是沒想到陸書瑾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愣神道:“我還以為陸公子知曉蕭矜是何種人。”

陸書瑾愁苦地歎一口氣,擰著眉道:“你有所不知,我在雲城無依無靠,自打與蕭少爺攀上交情之後,學府之中無人敢欺辱我,平日裡待我都和善恭敬,但與他爭吵後的這幾日,我不知受了多少冷眼苛待,日子還長,再這樣下去我遲早要被逼出海舟學府,不得不低頭。”

“這蕭矜著實可惡!但他向來跋扈,應當不會輕易與你重修舊好。”

“無妨,我多說兩句好話,再不濟我哭一場,總能打動他。”陸書瑾說。

齊銘這下沒掩飾住,眼中流露出些許輕視來,話間不自覺帶上些嘲諷,“想不到陸公子打算得如此清楚。”

陸書瑾抬眼看他,他便在一瞬又將神色斂去,清了清嗓子後說:“我能理解陸公子的為難之處,不過蕭矜並非大度之人,你這段時日趕去認錯,他極有可能打你一頓出氣,我奉勸你還是過些時日為好。”

“啊?這可如何是好!”陸書瑾低低嘖了一聲,懊惱道:“那早知我便不與他爭執了,我先前與他同住舍房,一日三餐皆吃的蕭家飯,如今我隻得自己買飯,手上的銀兩所剩無幾,怕是要挨餓一陣子了……”

齊銘聽聞,將麵前的人從頭到腳掃去,見她身著海舟學府的院服,衣擺之下隱隱露出一雙布鞋來,寒酸得很。他轉轉眼珠,忽而心生一計,溫笑著說:“陸公子莫擔憂,先前你出言相救,齊某必會報答,我齊家尚有十餘處豬肉店在城中,若是你不嫌棄,我可將你安排進店做些閒工,雖銀錢不多,但足夠你果腹之用。”

陸書瑾等得就是這句話,在屋中的這段時間,她認真考慮過。

齊銘一張嘴就說出了她模仿蕭矜字跡代筆策論一事,此事隻有蕭矜身邊的那幾個人知道,連夫子都瞞得住,而不在海舟學府的齊銘卻能知道,就表明蕭矜身邊是有人為齊銘做內應,為他打探消息通風報信。

那齊銘自然就知道這幾日陸書瑾與蕭矜二人在學堂互不相乾,沒說過一句話,關係降至冰點。▼思▼兔▼在▼線▼閱▼讀▼

蕭矜派人圍住了豬場,齊銘向她求一份仿寫的手諭此事本就漏洞百出。先不說那侍衛個個都沒腦子,拿了手諭就信,單是蕭矜的那個字體,她就敢打包票蕭家侍衛拿到手諭也是一臉茫然,完全看不懂。

且蕭家侍衛一旦撤離,蕭矜必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定然馬上問罪過來再將侍衛調回,這樣短的時間讓那些工人清理豬場再重建,再引進新的豬苗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所以齊銘這個方法一開始就不可行。

他若不是個實打實的蠢貨,那向她討求手諭一事,極有可能是使了個障眼法,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給蕭矜傳達一個“陸書瑾已經歸於我齊家陣營”的消息。

再往前一推,齊銘這樣做的,無非就是讓蕭矜與她徹底決裂,成為敵對。

如此行為,陸書瑾隻想出了兩個目的,一是齊銘腦子有病,這個時候還想與蕭矜置氣,假借她站隊之事來挑釁蕭矜;二是她身上有可以用之處,齊銘設計讓她處於孤立無援之地,再施以援手拉攏她徹底歸於齊銘陣營。

陸書瑾認為是第二個,她覺得齊銘是盯上了她仿寫字跡的能力,所以想利用她。

如此一來,事情就明了,陸書瑾一直坐在房中思考,羅列出幾個方法一一推演,找出其中能夠讓齊銘上鉤的方法。

所以從方才齊銘進屋開始,她就一直在引導齊銘的思維。

她起先說不會幫他仿寫手諭,是害怕蕭矜怪罪下來,導致她與蕭矜的關係更加惡劣,沒有挽回的餘地,表達出要與蕭矜和好的意圖。

齊銘當然是不希望如此,是以手諭一事不行,他定會再找彆的方法,於是陸書瑾順勢說出自己手頭拮據,吃飯都成難事,將枝頭拋出。齊銘果然上當,攀著枝頭往上,要給陸書瑾安排進齊家名下的豬肉店做閒工。

此事與仿寫手諭一樣,都可以向蕭矜傳達她陸書瑾為齊家做事,但有一點不同。

在豬肉店做閒工,能直接接觸到齊家的豬肉。

陸書瑾秉信著任何行為都有目的,任何目的都有原因,她覺得蕭矜火燒豬場的行為從一開始就點明了,齊家的那些豬絕對是關鍵。

陸書瑾佯裝驚喜,誇讚道:“齊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啊!有你在我算是做不得餓死鬼了!”

齊銘笑了笑,自腰帶上摘下個玉佩遞給陸書瑾,說道:“你拿著這玉佩去城西榮記肉鋪之中,給掌櫃看,我今夜回去知會他一聲,讓他收下你。”

陸書瑾喜笑顏開地收下,連連道謝,模樣看起來歡心極了,半點沒有做假。

齊銘便差了馬車將她送回學府,回到舍房之後天幕整個都黑了,陸書瑾洗漱之後,像往常一樣看書到夜間,感覺疲了才上床睡覺。

不過陸書瑾跟著齊銘出海舟學府一事根本就瞞不住,第二日去了學堂,蔣宿就滿臉古怪地問她:“你昨日,跟著齊銘出去了?”

陸書瑾一邊翻開書頁一邊應了一聲。

“為什麼?”蔣宿像是很不能接受這件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以為……你應該知道蕭哥很厭惡齊銘。”

陸書瑾知道他在想什麼,無非就是少年之間的義氣,她昨日的行為在蔣宿眼裡等同於背叛蕭矜。

她轉頭,那雙淡無波瀾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蔣宿,沒什麼溫度。

蔣宿被她這幅樣子嚇了一跳,被盯得難受,撇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