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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決於當地景色的襯托。李商隱寫了巴山夜雨, 許多人便為了一場夜雨慕名而來。可傅希言一向不喜歡山間夜景, 前世今生都是一樣。就算用燈光支撐,可那山體依舊是黑暗的,可怖的, 哪有陽光底下清秀乾淨?

就如此刻,明亮的巴山裹著金色霞帔,美麗婉約, 充滿生機。

他喜歡光明,厭惡黑暗,可身邊的老人家一心一意要將他塞回棺材裡去。傅希言婉拒:“我這個年紀, 睡棺材還是太早了。”

師一鳴說:“我千方百計把你騙到山上,當然不隻為了與你交心。”

傅希言幽怨地看著他,你果然用了“騙”這個字!

師一鳴說:“你被綁架, 失蹤,元瑾才會著急,才會帶人衝上華鎣山。”他與裴雄極是多年筆友,視對方後人如子侄,提起裴元瑾時,語氣裡透著一股親切。

可傅希言聽得跳起來:“你們想挑撥裴元瑾和莫翛然?”

師一鳴看他氣鼓鼓的樣子,好似自己說錯一個字, 就要與自己拚命, 不由失笑道:“放心,我並不是要他單獨麵對莫翛然。有我們兩個老家夥在這裡, 就算要拚命, 也輪不到小朋友去。”

傅希言氣息稍緩:“那你讓他衝上華鎣山是……”

師一鳴說:“為了讓莫翛然回來。”

傅希言腦海自發地響起BGM:歸來吧, 歸來喲,彆再四處漂泊……他晃晃腦袋,將不合時宜地隱約晃了出去,小聲問:“那和我躺棺材有什麼關係?”

師一鳴說:“送你去一個地方。”

傅希言咕噥:“躺在棺材裡送去一個地方……我那兒管這叫出殯。”

*

結束夕陽盛景之後,巴山還是很給麵子地下起了綿綿夜雨。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或許是李商隱的詩太符合傅希言此時的心境,前兩句竟讓他在棺材內狹小黑暗的空間裡,清晰地回想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趟華鎣山之旅要持續多久,他什麼時候才能見到裴元瑾。

幽幽歎了口氣,他聽到外麵響起一陣悅耳的笛聲。

笛聲穿過層層雨幕,透過厚厚棺材,像一隻溫柔的手,輕撫耳畔,奇異地平息了他的焦躁。棺材外麵,段謙小聲解釋:“是景總管在吹笛子。”

傅希言沉默了會兒,隔著棺材板罵道:“你這孫子還在呢?!”

*

這一夜的雨,不僅在巴山下著,也在華鎣山下著。天地鑒的門客們就在這綿密的細雨中忙碌了一夜,直到天明,才有人給師落英送來消息。

“羅市。”

她緩緩重複地名。

門客說:“有八個高手抬著一口黑棺材去了羅市,他們中途休息時,曾把棺材放在地上,從泥土下陷的深度來看,裡麵應該裝著人。”

他原以為師落英還要揪著這個問題追問下去,已經想好了一概細節,然而師落英轉換了話題:“大師兄在何處?”

門客遲疑道:“下山有半年之久了。”

師落英目光暗淡下來。

那場婚事之後,華鎣山的總人數看似沒有少,可她熟悉的人越來越少了。

又有一個門客匆匆過來:“裴少主又上山了。”

師落英並不意外。裴元瑾直來直去的脾氣天下皆知。對方說明日再來,沒有在山上守到子時,已經是給足了麵子。

繼兩個門客後,其他門客也陸陸續續回來,帶來的消息大同小異,都是在羅市附近看到了一口黑棺材,上山途中遇到裴元瑾。

師落英每一條都聽得很仔細,沒有流露出半點不耐煩。

裴元瑾來到小木屋,派出去的門客都已經回來。經過一夜奔波,他們依舊神采奕奕,麵對裴元瑾的時候,握著武器的手,依舊充滿力量。

倒是師落英,一夜未睡,顯然對她造成的影響很大。本就有些枯燥的頭發看著更蓬鬆了,明亮的眼睛布滿血絲,隻有笑容仍然親切。

“你要找的人可能在羅市。”

裴元瑾從雨中行來,身上卻點滴未濕,那雨水落到他的上方,就自動蒸發了,仿佛他心中的怒火已經變成了真正的火焰,熊熊燃燒著,連雨水也不能澆滅。

“那是什麼地方?”

師落英說:“一個因為水運而興旺起來的小集市。”

裴元瑾麵色陡然一變:“帶我去。”

見識過江南發達的水係網絡,他深知,水路追蹤比陸路更難,尤其在對方的地頭上。

*

籠罩著華鎣山的雨直到中午才收,雨水會衝淡痕跡,可昨夜持續到今天的這一場太細太小,似乎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段謙不知是不是累了,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清除痕跡,就那樣帶著棺材進入了一間民居。沒多久,民居後門緩緩抬出一頂轎子。

前後各兩人,搖搖晃晃地朝江邊行去。

傅希言癱在椅子上,搖得想吐,忍不住敲了敲轎子。

段謙立刻湊過來:“小聲點,彆忘了你嘴裡還有饅頭。”

傅希言低頭看著手上的饅頭,翻了個白眼:“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我們要去哪裡了吧?”

段謙說:“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不說我就喊救命。”

“……”

傅希言威脅道:“我可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什麼事都能乾得出來。”

段謙咬牙:“你就不能死得再久一點。”

傅希言開始清嗓子,為接下來的呐喊做準備,段謙頭大了,小聲說:“我們去詭影組織總部。”

傅希言疑惑:“就我們?”

如果自己沒有失憶的話,就在昨天,師老爺子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有我們兩個老家夥在這裡,就算要拚命,也輪不到小朋友去——敢情這兩個老家夥指的就是他和自己?!

段謙並不知道他心中的苦澀,還在那裡不耐煩:“放心,都安排好了。”

傅希言敲敲轎子。

段謙說:“又怎麼了?”

傅希言說:“會說話就多說一點。”

段謙也惱了。早知道就不該讓鑒主疏通他的經脈:“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說我們為什麼要去詭影組織的總部!”

段謙沉默了會兒:“難道鑒主什麼都沒有對你說嗎?”

“……”

傅希言想,怎麼沒說,說得可多了,可能就是太多了,所以把該說的都給漏了。他說:“問你你就說。不然一會兒打起來,我還得考慮要不要連你一起打。”

段謙怕他作妖,正準備撿正要的說幾句,可他們腳程太快,拐了個彎,就看到了巷口,人聲鼎沸漸聞。

段謙隻好說:“一會兒再說。”

傅希言深吸了口氣,憤憤地將饅頭塞進嘴巴裡。

轎子從巷子出來,很快就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去。沒有人對這頂普通的轎子存有太多的好奇心,實在是,在羅市,這種轎子很常見。

羅市形成之初,並沒有做過嚴格的規劃,唯一的主乾道隻用來拉貨已是擁擠不堪,若是再加上交通出行,怕是要與傅希言記憶中的北京上海出行高峰期有的一拚。所以,來往客商,妓院姑娘,本地富戶都很青睞於坐轎子。

轎子走到碼頭停下,段謙掀起轎簾進來,衝著傅希言微微一笑:“忍忍。”然後一個麻袋當頭套下。

傅希言:“……”

套麻袋的最大意義不就是不讓人看到是誰下的手嗎?你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真當老子不會發脾氣……嘔!你先把我腦袋正過來,要腦充血了,這是乾什麼,乾嘛把我腦袋按我肚子上,你鬆手,再不鬆手我要發脾氣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段謙努力按著他的腦袋,聲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來的:“你下去點,再下去點,不然箱子裝不下。”

傅希言摘下饅頭:“你特麼要把我沉江,還要我配合你?”

“你給我下去!”段謙身體撲上去一壓,饅頭直接湊進傅希言嘴巴。轎夫趁機將木箱蓋子蓋上,上鎖,才鬆了口氣說,“快抬走。”

箱子被抬上了停靠在岸邊的一艘漁船上,兩個轎夫抬著轎子原路返回,另外兩個跟上了船。

漁船緩緩離岸,沿著江水,向北行駛了一段路,然後在對麵靠岸。

傅希言整個人縮成了一團球,腰酸背痛腿抽筋都不足以形容身上的不舒服,要不是他想著“大局為重”,真恨不能像古早電視劇那樣,“哇”的一聲從箱子裡跳出來,大喊老子不乾了。

上岸之後,轎夫繼續抬箱子。

箱子實在逼仄,頭都抬不起來,更不要說把饅頭從嘴巴裡取出來,隻能豎著兩隻耳朵,聆聽周圍的動靜。

箱子似乎在爬坡,然後又平穩了,然後又爬了一段路。

漸漸的,抬箱子的人速度放慢了,他聽到了寺廟裡和尚敲半鐘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他抬箱子的人似乎在往下走,這段路很短,沒多久,箱子就被放在了地上,他聽到段謙說:“首領回來了嗎?”

另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還未。這就是儲仙宮未來的少夫人嗎?”

“是他。”

“你不把人放出來?”

傅希言聽到這裡,差點喜極而泣,卻聽段謙說:“稍等。等我走了你再放人。”

“為何?”

“我有種預感,他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我。”

傅希言聽到這裡,暗道:這不是預感,這是預言。

那人說:“隻是被打一頓,應是無妨的吧。”說著,直接打開了箱子。

傅希言抬頭的那一刻,突然就感受到了孫悟空被如來佛用五指山壓了五百年的委屈,以及唐僧釋放自己時內心的感激與喜悅。

彆說送唐僧去印度,就算去歐洲,去美洲,那也力挺到底啊。

段謙在箱子打開的一瞬間,已經躲到了角落裡,站在傅希言麵前的,是個二十來歲的清秀青年。青年說:“我是朝雲,原本是師鑒主的侍童,如今是詭影組織的總管。”

傅希言朝他點點頭,然後從箱子裡走出來,一步步朝段謙走去。

段謙說:“聽我解釋。”

傅希言將嘴裡的饅頭拿出來,丟到他臉上,然後衝過去,按著他的頭,將他裹成一隻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適可而止!”段謙癱在地上。

傅希言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才冷哼一聲,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段謙從地上爬起來,整理衣衫。

朝雲自覺地接過話:“十五年前,鑒主讓我和旭日陪宋師兄下山建立詭影組織。因為鑒主閉關的時候,都是我和旭日幫忙處理來往書信以及計算門客報酬,故而很快就招攬了一批成員。”

經過他的解釋,傅希言大致可以將他的工種理解為聯絡員。

朝雲說:“起先還是很好的,直到有一天,宋師兄提了旭日的屍體回來。我才知道,原來旭日不甘心一輩子不能練武,所以投靠了莫翛然,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