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勳冷酷地說:“虞朝製定律法已是數百年前的事,舊法今用,難免有些不合時宜。”

傅希言在旁邊聽著,大抵懂了。

就是裴元瑾猜對了,但小皇帝垂死掙紮,死不承認。

他覺得是自己上場的時候了:“發現舊法今用,不合時宜之後,不應該變法嗎?百姓有法可依,官員執法有據,才是法治之道啊。陛下所作所為聽起來都是為了南虞,做起來都是害了南虞啊。”

秦效勳絲毫沒有辯駁的意思,點點頭:“是朕急功近利,今日受教了。”

裴元瑾說:“陛下應該知道幾日前,我曾見過烏教主。”

秦效勳調整了下坐姿,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腿,漫不經心地說:“聽說了。”

傅希言突然湊過臉去:“教主盯著我看了好久,她說要是我生在南虞,就沒有其他人什麼事了。陛下覺得呢?”

兩人湊得有些近。

傅希言可以清楚看到刹那間從秦效勳眼底迸發的怒意。

隻是,這廂顧了頭,卻有些不顧尾了——裴元瑾拎著他的腰帶將人往後一拉,傅希言愣愣地回頭,看到冷峻臉上難得的怒色,立刻縮著腦袋坐了回來。

秦效勳說:“朕不喜歡這個玩笑。”

傅希言說:“不是玩笑,教主親口說的,裴元瑾作證。”

秦效勳目光掃向裴元瑾。

裴元瑾臉色已經恢複如常,隻是眼角瞥向旁邊的傅希言時,仍帶著三分警告:“的確是教主的玩笑,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是承認了。

秦效勳沉聲道:“朕的東西,就算不要了,也不許任何人碰!”

裴元瑾似乎沒有察覺他話中的威脅,淡然地聞了聞茶香:“烏玄音也就罷了,陛下真以為阿貓阿狗都可以威脅我嗎?”

傅希言沒想到自己的挑撥離間用力過猛,不但逼出了皇帝的醋意,還直接引發了雙方的正麵衝突。

眼見著就要上演全武行,秦效勳突然嗬嗬一笑:“都說裴少主一往無前,無所畏懼,今日見了,果不其然。朕不虛此行。”

他站起身,望著霧氣漸漸散去,露出遠山輪廓的景致,雙手負在身後:“然而,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與一群身處絕境、隨時身死的當世至強者為敵,殊為不智。”

他這麼說,雖然沒有直接承認,卻也是默認了。

傅希言想起今日頑強求生的花草,草木尚且如此,那人呢?人類比草木要聰明得多,所以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活在死亡倒計時裡……偏偏,求生是人類的本能。他突然理解了小皇帝口中“與一群身處絕境、隨時身死的當世至強者為敵”有多麼可怕。

裴元瑾說:“既為一往無前,何懼強敵環伺。”

他說的是他的道,他的道注定他遇到任何危險,都隻能進不能退。

然而秦效勳不會武功,便以為他不聽勸,麵色微微一沉,繼而一歎:“西湖美景留人,裴少主不妨留下來多看看。”

裴元瑾輕輕地轉了轉手中的茶杯:“陛下不多看看嗎?”

秦效勳轉身就走,毫不留戀,裴元瑾剛起身,茶棚頂突然撕裂,落下兩個瘦削的身影,一左一右朝傅希言和裴元瑾攻去。

隻是這麼一阻,先前傳話的小黃門已經到了小皇帝身前,攔住了他後背的空門,臉上哪裡還有初次見麵時的驚慌失措,鎮定的臉上隻有滿滿的戒備與殺意。

秦效勳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鑾駕,坐穩之後,並不急於離開,還是敞開車門,饒有興致地看著發生在不遠處的這場打鬥。

儘管秦效勳一視同仁,在安排進攻的時候,給傅希言也分配了一個,奈何裴元瑾霸道,他剛剛抬手,兩個人就被裴元瑾一道勁風全都攬了過去。

傅希言象征性地抬了抬屁股,又坐了回去,看向不遠處的鑾駕,心中想:裴元瑾剛剛是不是想拿下皇帝做人質?如果烏玄音和皇帝是一夥的,那這個做法很可取啊。

眼見著裴元瑾被兩人纏住,準備拔下赤龍王,傅希言踩著“碎星留影”,繞過小黃門,襲到鑾駕前方兩尺處——

巨大的威壓讓他身形一頓,傅希言抬頭,便見一個戴著福娃麵具的人坐在車頂,烏黑冷漠的眼珠子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儘管對方沒有出手,可那種無所不在的壓力讓他有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有時候人與人的差距並不一定要互抽了巴掌才知道對方的手勁有多大,單看對方胳膊上鼓起的肌肉足以窺探一二。

傅希言的道是尋求一線生機,打不過及時逃跑也是一種求生方式,與裴元瑾那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一個路數。

他單足輕點,身體疾速後退,身後的小黃門已經一爪攻到。

這爪是真正的爪子,人類指骨長度大概在二十七寸左右,可他足足有三十餘寸,且根根細長,指尖的指甲更是尖銳鋒利,猶如長剪刀一般。

傅希言衣衫被輕輕劃過,罩衫、長衫、內衫便一起破了好長一條縫隙。他感覺背脊被雨後清風涼颼颼地吹著,不由跳腳:“我這次出來,衣服帶得不多!”

也不知黃道吉日裡有沒有今日不宜穿衣,今日穿衣必破的說法。

小黃門一擊不中,並不追上去,而是擋在鑾駕麵前,戒備四方。

傅希言回頭看裴元瑾,兩名偷襲者已經被赤龍王一劍貫穿。裴元瑾像串著糖葫蘆一樣,將人一步步逼到鑾駕麵前,然後將劍抽出。

小黃門沒動,他身後又跳出個老者,飛快地點住兩人的%e7%a9%b4道止血,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到裴元瑾的另一側,等待著小皇帝一聲令下。

秦效勳冷下臉道:“裴少主執意在南虞與朕作對?”

裴元瑾說:“陛下`身邊若隻有一位宋大先生,隻怕擋不住我。”

秦效勳知道裴元瑾說的是實話,壽南山雖然沒有出場,但他就在旁邊這座宅子裡,蓄勢待發。宋旗雲是武王,壽南山也是武王。

兩位武王通常不會生死相搏,因為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誰都占不到好處。任何人到了武王境界,都會比一般人更惜命一點。

雙方武王相抵消之後,自然是秦效勳這邊處於下風。

可秦效勳並不緊張:“裴少主有多少手下,多少人馬,朕一清二楚。朕既然敢來,自然有完全把握。”

裴元瑾手持赤龍王,平靜地看著鑾駕上方和中間兩道虎視眈眈的目光:“我一向不見棺材不掉淚。”

傅希言悄悄走到他身後,以示兩人同進同退。

秦效勳麵色微凝,關上了車門。

小黃門坐上車轅,馬車緩緩掉頭,但裴元瑾一動未動——

在他與鑾駕中間,隔著四尺左右的位置,兩個兩寸高、一胖一瘦的小紙人正手牽著手在跳舞。

第76章 歸來之故人(上)

南虞皇帝的鑾駕越來越遠, 標誌著這場驟然而起的打鬥也在雙方的默契中,驟然而止。

西湖浩渺,雨水洗刷後的亭台樓閣更加清麗脫俗, 帶著幾分瓊樓玉宇的仙氣,然而,若有路人站在這裡, 目光落腳之處, 未必是這片美麗如仙境的大湖。就如湖邊這兩個大男人,此時便聚精會神地看著地上兩個翩翩起舞的小紙人。

小紙人跳得用心,雖然沒有音樂, 可從它們跳動的韻律可以看出,這必然是精心編排過的。

當鑾駕的背影徹底從地平麵消失,小紙人的舞蹈也終於到了尾聲。它們結束舞蹈, 朝著傅希言和裴元瑾的方向彎腰鞠躬,然後麵向彼此, 同時伸手,將對方的腦袋撕了下來, 然後四片碎紙便在空中飄了幾下,落到地上, 徹底不再動彈。

傅希言:“……”

他一直用窺靈術觀測著紙人,剛開始還有稀薄的白色靈力, 等互相傷害之後,那靈力便消散了。

這也算是用生命搞藝術了吧。↓思↓兔↓在↓線↓閱↓讀↓

傅希言在紙人身上踩了兩腳, 確認沒有任何反應,才拉著裴元瑾回家。

壽南山在宅子裡待命半天, 雖然沒有出手, 卻也累得慌, 見警報解除,便去廚房覓食了。小桑他們也各歸各位,這座湖邊小宅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傅希言見裴元瑾拿了塊真絲手帕,沾著樹葉上的雨露擦拭劍身血跡,覺得此事風雅,便拿了把蒲扇在旁邊一邊搖一邊看,一邊嘮嘮嗑。

他問:“你覺得紙人的背後是誰?”

裴元瑾淡淡地說:“能在宋大先生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使用傀儡術的,又有哪個?”這是將目標直接精確到了個人。

傅希言表情一凜,眼神看著有些複雜,半天才說:“天地鑒主也不管管他們。”

要不是確認自己是自駕出行,他都懷疑他們和莫翛然、宋旗雲報了同一個旅行團呢。北周見完南虞見,這是什麼倒黴八輩子的孽緣。

裴元瑾說:“事關飛升,師一鳴未必持身端正。”

這話說得極重了。

莫翛然入贅後,儲仙宮雖然與天地鑒分道揚鑣,但對天地鑒主師一鳴仍抱持著一定敬意,如今,隨著他的女婿與徒弟屢次冒頭,頗有攪動天下風雲的跡象,這敬意顯然也日漸稀薄。

傅希言看著身邊正義凜然的裴少主,心中暗自慶幸。如果當日綁定的不是裴元瑾,而是其他門派的人,此時此刻,他麵臨的很可能是被迫助紂為虐。

裴元瑾卻誤解了他眼中的深意,以為他心生畏懼:“我似乎還沒有問過你,如何看待新城。”

自然是……看不下去。

傅希言早就想發表看法了,迫不及待地說:“人想要活下去,無可厚非。但為了一己之私,濫殺無辜,那走的就不是飛升路,而是血淋淋的殺戮道。任何一國的法律,對殺人犯都不會也不該姑息。”

裴元瑾聽了很滿意。

傅希言又反過來問:“還不知道你父親的想法。”

目前儲仙宮的立場都是他們基於靈教的反應而給出的推測,事實上,儲仙宮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對新城下手。萬一裴雄極也隻是個麵臨死亡壓力的普通老人呢?

裴元瑾舉起重新“容光煥發”的赤龍王,手指輕輕抹掉劍身上的水珠:“我早上收到了景伯伯的信。”

傅希言精神一振:“怎麼說?”

隨即發現此話多餘,裴元瑾向秦效勳出手,已經說明了自身立場與靈教他們相對。

果然,裴元瑾說:“新城之局,七天後開啟。我父親已經出關,正前往新城阻止。我們要儘快離開臨安。”

傅希言沒想到時間如此緊迫,脫口問:“去哪裡?”

裴元瑾緩緩吐出兩個字:“榕城。”

攝政王身死臨安,他的兒子秦昭就盤踞榕城一帶,擁兵自重,打著秦效勳“得位不正,陷害忠良”的旗號,與朝廷分庭抗禮。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他們這個時候去榕城,絕對比去金陵或新城要安全得多。

聽裴元瑾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