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嚇,要做些有趣的事壓驚,想來想去,還是當年與蒲相一起玩過的投壺最為有趣。蒲相也來試試。”
蒲久霖推辭道:“臣已老邁,身手大不如前了。”
建宏帝投了沒中,掃興道:“朕不老,也沒什麼身手可言。蒲相是來探望朕的吧,朕還好,唉,隻是可惜了劉太尉。”
此時張阿穀送來太醫開的壓驚湯,建宏帝皺皺眉,一飲而儘。
蒲久霖道:“太尉為國捐軀,忠義可嘉,臣以為是否該明旨褒獎?”
他先將大義擺在前麵,如此一來,就算皇帝想要遷怒劉家,也不好開口了。
可惜建宏帝並不表態,而是將皮球踢了回來:“蒲相認為該褒獎?”
蒲久霖謹慎道:“隻是不知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如今朝堂內外諸多揣測,頗有些人心惶惶啊。”
建宏帝扶額:“昨夜驚魂,朕不想再回憶了。蒲相想知道,就去問傅軒吧。”
蒲久霖道:“臣知道了,陛下保重龍體要緊。”
建宏帝點點頭,在榻上躺倒:“蒲相還有何事?”
“臣的確還有一事。刑部侍郎被關押在都察院,可臣問左都禦史,他也不知原因,故而不知該如何處置,還請陛下示下。”
建宏帝說:“塗牧失蹤時,他牢房左右都被騰空了,據說是侍郎下的令。”
蒲久霖一驚:“臣明白了。”心中不免歎息,以建宏帝一貫的作風,這位侍郎是進得去、出不來了。倒不是他和這位侍郎有多好的交情,隻是同朝為官,兔死狐悲,不免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情。
他正惋惜,就聽建宏帝又說:“我記得魯侍郎年紀不輕了吧。”
“比臣大五歲。”
“也到了告老之年啊。”
蒲久霖愣了下,沒想到皇帝竟然會高抬貴手,放過這位侍郎,當下應道:“臣替他謝過陛下。”
建宏帝擺手。
蒲久霖原本還想問“南虞諜網”的事,但看他疲倦的神色,便將話咽了回去,悄悄告退出門,順便問送客的張阿穀:“傅指揮使今日可執勤?”
張阿穀道:“指揮使昨夜未眠,陛芐體恤,讓他回家去了。”
蒲久霖見他笑容明亮,神態活潑,倒是與之前的張轅和俞雙喜都有不同,不由多看了一眼,才轉身離去。
第51章 眾人的歸處(下)
蒲久霖進宮以後, 百官就待在宰相府翹首以盼,希望宰輔大人回來給大夥解惑, 可這一等, 大半天過去了,著人一問,才知道蒲相從宮裡出來, 又去了永豐伯府。
聯想永豐伯兒子在刑部的“戰績”,眾人不免驚詫猜疑。莫非眼前這令人看不透的迷局,最終關鍵還著落在此子身上不成?
這麼一想, 眾人越發不肯走了,一直等到天色將晚, 蒲相才回來。
可蒲久霖回來之後, 並未見眾人, 隻是將自己關到書房裡,有人問起,便說閉門謝客。
這……得是多大的事, 才能令堂堂宰相都緘口不言!
百官回家後,惶惶一夜, 終於等到次日淩晨。
他們從未如此期盼過早朝, 甚至分派好任務,太尉府的事,賢妃娘娘的事,刑部牢房的事……都將由不同的人來旁敲側擊。
可建宏帝不按牌理出牌,上朝後直接揭曉答案, 宣布容越、容榮為北地細作, 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事情敗露後, 容越潛逃北地, 容榮慌不擇路,逃入刑部大牢,已被就地格殺。”張阿穀輕描淡寫的兩句,就將事情輕輕帶過。
刑部尚書向左都禦史史維良拚命使眼色。如今的刑部,侍郎被抓走,大牢出命案,千瘡百孔,他實在不敢出來招搖,隻能求同僚幫腔。
史維良猶豫了下,出列問:“容家族人尚在鎬京,不知當如何處置?”容家舉家潛逃的動靜不小,天一亮,想知道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隻是千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即便不開口,朝中也有自發的奧援。
史維良怕他們不知輕重,貿然開口,惹皇帝不喜,使事情雪上加霜,故而親自出馬試探。
建宏帝居高臨下,看著百官各異的神色,頭一次生出一切儘在掌握的自信:“自開國以來,容家子弟鞠躬儘瘁,為國儘忠,與曆代先祖共譜主聖臣良佳話,累世功勳不應以一人之差而抹殺。容越叛逃北地,自掘墳墓,與容家何乾?朕聽聞容越之子福慧雙修,穎悟絕倫,賜舉人出身,春闈在即,朕望其不負所望,金榜有名。”
“陛下隆恩浩蕩,臣代容家謝恩。”容家沒人上朝,隻有史維良替代。
建宏帝明麵上給的是小恩小惠,細究之下,卻多年來難得的刀下留人,對容家一脈可算是大恩大德。不過對逃往北地的容越而言,怕是要麵對騎虎難下、難以取信的兩難局麵。
朝臣們心裡都清楚,這是皇帝離間容越與北地的陽謀,隻是站在容越的立場,明知不懷好意,也隻能記下這份人情。而北地方麵會這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見今日的皇帝疑似“心懷慈悲”,劉太尉舊部立刻假借追封之名,打探太尉府前夜的真相。
建宏帝順水推舟,承認俞雙喜是容越派來的殺手,將容越行刺北周皇帝的投名狀坐實。自己誤信俞雙喜,完全是賢妃進讒所致。
大臣們心中清楚,在這件事裡,皇帝的角色絕非他口中所述的那般無辜,他更像是引君入甕的黃雀,那一夜的血腥屠戮、暗殺行刺、離奇死亡,應當都是容越容榮與建宏帝爭鬥的結果。而劉太尉大抵就如建宏帝所言,死於護駕。
不怪他們被蒙蔽,實在是建宏帝與劉彥盛表麵功夫做得太好,不像君臣,更似兄弟,自然不會有人想到他們反目成仇,劉太尉才是刺客,俞雙喜是護駕被害。
於是追封也就順理成章,劉彥盛的諡號建宏帝當場拍板定下,為“文忠”。
見頂頭上司今日心情好,蒲久霖順勢將“南虞諜網案”拿出來說了:“查是查得差不多了,真正有嫌疑的,不過數人,其餘都是無辜受牽連的。”
建宏帝說:“蒲相可願為他們擔保?”
蒲久霖遲疑了一下,苦笑道:“臣不敢,牽連人數眾多,臣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兼顧不過來。許有兩三尾漏網之魚,但以此殃及我朝數百名有功於社稷的忠臣,臣以為得不償失。”
建宏帝擺手:“那就各自擔保吧。讓他們的上官去刑部提人。真覺此人得用,上官就立字據接受連坐,從此由自己監察下屬的一言一行。”
蒲久霖想了想,覺得也行,至少比皇帝一刀切,讓三百人都人頭落地要強。何況人都有從眾心理,隻要有人牽頭,自會有人跟進,到最後,就成為大勢所趨,這些人也就都保下來了。
由此可見,建宏帝今日的確有放下屠刀的勢頭。就不知是因為劉太尉過世,一時心有感觸,還是真的大徹大悟了。
*
建宏帝在朝堂上還有些興奮,覺得自己終於將這群老狐狸耍得團團轉,而他們還要為自己歌功頌德,可是下朝之後,走在熟悉宮廷廊道裡,說不出的孤寂清冷便從心底蔓延出來。
隱忍數十年,他終於一步步走到權力巔峰,坐穩了屁股底下的龍椅,可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少。
陳太妃、劉太尉、張轅……甚至容榮。他明明恨後者入骨,此時回想,竟也有能想出幾分好來。比如,她曾經很聽話,讓她殺誰就殺誰,從不問對錯因果,又比如,她從不乾涉自己,甚至根本不想見到自己。
建宏帝想著想著,心中又生出怨毒,這是一個男人無法征服女人時,所產生的妒忌與挫敗。
登位之初,他也曾雄心壯誌地想過要用自己的魅力折服那個瘋狂的女人,將她徹徹底底地控製在自己手裡,可結果遭到了嘲笑。
他至今記得她當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屎。~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所以,她死了。建宏帝內心扭曲而陰暗地笑起來,剛才產生的那些許微不足道的後悔也隨之一掃而空。自稱孤寡,坐擁天下,難道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痛快的事嗎?
張阿穀小步跑過來,遞過來一張擬好的明旨和一張擬好的密旨:“請陛下過目。”
建宏帝一字一句地讀完,在密旨上蓋下私印:“讓胡譽帶著岑報恩去。”頓了頓,補充道,“胡譽去永豐伯府,岑報恩去刑部。”
張阿穀正要告退,見他還站在路中央,又小聲問道:“陛下欲擺駕何處?”
建宏帝習慣性地想要去延英殿,突然又對處理奏章公務厭煩之極,想了想道:“去看看劉貴妃吧。”
*
後宮還沉浸在拾翠殿一夜之間被羽林衛屠戮殆儘的噩夢中,哪裡知道在今日參與早朝大臣的心目中,暴君已有變身仁主的趨勢。
一聽他要駕臨珠鏡殿,上下都大為驚恐,連劉貴妃都麵露慘白之色。
數日前,她還曾收到大哥的密信,讓她多親近十皇子,掌控皇子身邊所有人,一轉眼,大哥就護駕而死,其中內情轉折,令人不敢細思。加上二哥手下今晨送來密函,探聽大哥死因,這樁樁件件,無不說明劉家有可能已經與皇帝反目。
建宏帝進門時,她正小心翼翼地收拾密函燒掉後的灰燼。
“愛妃何故雙眼通紅?”他微笑著走過來,像極了疼愛妻子的丈夫。
可落在劉貴妃的眼裡,卻如索命的鬼差,那手隻消輕輕一勾,自己就要一命歸西。她盈盈下拜:“臣妾替兄長向陛下請罪。”
建宏帝單手扶起她:“劉太尉救朕而死,何罪之有。”他感覺到她的手臂微微顫唞,不由用拇指搓了搓她,“愛妃很冷嗎?”
劉貴妃強笑道:“春寒料峭,確實有點冷,不過見到陛下,心裡就暖了。”
建宏帝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朕又不是火盆,冷就多穿一點。”
“謝陛下。”她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建宏帝看看四周:“讓他們都退下吧,朕有話要和愛妃說。”
劉貴妃垂下眼眸,輕聲道:“好。”
等宮人們都退下,建宏帝牽著她坐到榻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劉太尉要殺朕的事,愛妃知道多少?”
劉貴妃頓時花容失色,雙腿屈膝,跪在他的身前:“陛下明鑒,臣妾真的不知道啊!臣妾,臣妾……”
“沒關係,慢慢說,朕聽著。”建宏帝說,“你若不知從何說起,朕可以提醒你。今日淩晨泔水車。”
劉貴妃渾身一震,淚如珠串,顆顆晶瑩。她仰起頭,楚楚可憐地說:“臣妾並非欺瞞陛下,臣妾隻是不知如何開口。大哥……太尉行刺之事,臣妾對天發誓,事先絕不知情。隻是淩晨那運泔水的老頭送了封信進來,是二哥的人聽說大哥死訊,想向臣妾打聽具體詳情。”
“他有沒有讓你查一查,是不是朕殺了他?”
她僵硬了一瞬,低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