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看,傅希言躺在床上,幾個牢頭橫七豎八地睡在床下,也分不清楚到底誰是獄卒,誰是犯人。
地上還丟著雞骨架和酒瓶,可見昨日戰況之激烈。
就是這柵欄……
獄卒在同僚的暗示下,紛紛醒來,掩麵告退,就傅希言紋絲不動,一條腿垂在床外,微微翹著,呼吸綿長睡得正香。
傅軒見獄卒們在斷開的柵欄處進進出出,也跟著鑽了進去,然後拍拍侄子的臉。
傅希言一個激靈醒過來:“廖……臥……叔叔啊?”
“廖臥?給我新改的名字?”
傅希言眨眨眼,確認眼前是傅軒本人,不是廖商變的,激動地坐起來:“叔叔,你可算是來了,我可想你想你,你都不知道我在這裡經曆了什麼。”
傅軒拍拍他的胳膊:“略有耳聞。”
“容妃死了。”他壓低聲音,“她就是傀儡道的鐵蓉蓉。”
“我知道。”傅軒也跟著壓低聲音,“昨夜陛下命我帶人去圍剿拾翠殿,誅殺她。”
傅希言震驚:“陛下也太看得起你了。”他叔隻是個平平無奇的金剛中後期啊,就算以戰養戰,打鐵蓉容也有點拔苗助長了吧。
傅軒眉毛一挑。
傅希言改口:“太看重你了。”
傅軒說:“沒想到她跑你這裡來了。你沒事吧?”
“差點有事,但被一個白衣人救了。”傅希言簡略地交代了一下白衣人的兩次出現,以及另一次相救的猜測,“他說是為我娘而來。”
“你娘啊。”傅軒微微蹙眉。
傅希言道:“叔叔想到了什麼?”
“有些事,的確該讓你知道了。”
他麵色太凝重,讓傅希言渾身不自在,不由開了個小玩笑:“我爹真名叫董永?”
傅軒敲了下他腦袋:“其實,你自洛陽回來,說小神醫是假的,我就派人去調查你娘當年的死因了。”
傅希言一怔:“什麼意思?你不是說我娘是病死的嗎?”
“你一出生,體型就明顯大於同齡人,你爹覺得無所謂,你娘卻非要找大夫來看。宮中太醫,民間大夫,看了不知多少,都說你沒事,原本以為你娘會就此消停,誰知有一天,她留了封信,說要替你找神醫醫治,然後就不見了。”
傅希言想到自己身體極為古怪的狀況,他娘可能是知情人。
傅軒道:“你父親派人找了很多年,一路找到裴介鎮。那是你娘最後出現過的地方,可惜去的時候已經晚了,當地人說你娘求醫時感染疫病死了,連屍體也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傅希言對親生母親有個大膽的猜測,此時忍不住說:“她不會輕易死的。她可能沒死!”
傅軒說:“當時我們都以為你娘是個普通女子,就沒有想太多,如今想來,你娘若不會武功,怎麼可能輕易從永豐伯府離開,還行走江湖這麼多年?”
傅希言選擇性地忽略了親叔叔對親娘身份來曆的懷疑:“你覺得我娘遇到了江湖上的仇人?”
傅軒說:“是不是仇人不好說,但那時候小神醫還在裴介鎮。剛好你的真元出現問題,你父親聽聞他師從神醫鄢克,就重金聘請他上門為你診治。”
“他卻找了彆人代替。”傅希言喃喃道,“我原本一直想不通他為何這麼做,如今卻有些明白了。他是心虛,我娘的失蹤可能與他有關!”
傅軒點頭:“所以我這次又派人去,把你娘在裴介鎮遇到過的人仔仔細細地查訪了一遍,尤其是疫病相關的卷宗,查到最後發現,與你娘相關的那樁疫病的病案,是被人移花接木抄過來的,那人很可能根本沒有感染瘟疫。我順著假病案這條線往下查,查到了唐恭。”
居然是他!
傅希言對唐恭的感官十分複雜。他既是自己高手夢的製作人,也親手督造了他婚姻的墳墓,沒想到竟然還牽扯進了親娘的失蹤。
傅希言說:“但他已經死了。”
傅軒說:“不僅他死了,他的女兒、夫人都死了。剩下一個侄子,也是仇大於天,這條線索便斷了。”
“沒斷。”傅希言握著拳頭,“還有小神醫鄢瑎。”
“可惜他行蹤飄忽,不好找。”
“沒關係,我有辦法。”傅希言隔著衣服摸了摸懷裡的培元丹。壽南山送的這瓶藥就來自於鄢瑎,說明對儲仙宮來說,找一個小神醫並不是難事。
傅軒見他有主張,便不再多言,拍拍他的肩膀問:“對了,你找我來做什麼?有什麼不順心的,告訴叔叔,叔叔去找人。”
傅希言回過神,道:“哦,我想問,刑部抓我之前,你有沒有讓朱宇達朱叔叔來帶我逃去西境投靠姑父?”
“什麼?當然沒有。”傅軒眼睛閃爍精光,似乎對這件事極為震怒,“你罪名未定,為何要跑?跑了以後不就是默認了罪行?牽連家族不說,連你姑父也要受到問責!”
傅希言頓時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沒跟他走。”
傅軒沉聲道:“朱宇達這人不可信!你加入羽林衛後遇到一係列事情,巧合得讓我不得不懷疑出了內奸。而所有事情尋根究底,都是為了十殿下的一把弓,當時我便對他起了疑,於是將計就計,逼著他演了一場周瑜打黃蓋的戲,明麵上是相信他,讓他潛伏到胡譽身邊,其實是將人調開,省的在旁邊搗鬼。但沒想到他去了胡譽那邊,還能回來騙你。”
如此鍥而不舍地害自己,傅希言想來想去,隻有一個人能乾得出來:“胡譽是鐵蓉蓉的人?”
“是也不是。朱宇達說胡譽其實是容家派到容妃身邊的人,雖然幫容妃做事,卻也幫容家盯住她的一舉一動。”
“所以不是鐵蓉蓉要對付我,就是容家要對付我?”那他還是覺得鐵蓉蓉的可能性更大一點。一想到差點因一念之差,不但讓自己萬劫不複,還要牽連整個家族,他就恨不能回到昨天晚上,把鐵蓉蓉身上那窟窿戳得更大更圓!
傅軒發出古怪的冷笑聲:“但胡譽還有一層身份。”
“……他是洋蔥嗎?”撥開一層還有一層。
傅軒習慣了侄子時不時會冒出奇奇怪怪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他是陛下的人。昨夜容家舉家要逃,被胡譽送回來了。”
“所以,是陛下要殺我?”
傅軒搖頭:“應該不會。容越將整個家族托付給胡譽,可見胡譽這層身份藏得極深,朱宇達應該不知道。”
所以,還是鐵蓉蓉吧。
傅希言沒想到昨天一個晚上,鎬京城裡竟然發生了這麼多大事,不由倒吸一口氣道:“元宵而已,要不要鬨得這麼嚴重!”
“不僅如此。昨晚陛下躲在劉太尉家中,遭遇行刺,劉太尉為護駕而捐軀了。”
信息量太大,他要緩緩。傅希言托著腦袋,問道:“誰要殺皇帝?”
鐵蓉蓉,容家?又要入刑部殺他,又要舉家遁逃,還要殺皇帝?這麼三心二意,怪不得他們一件事都沒辦好。
傅軒說:“陛下`身邊的俞公公。據說他突然偷襲陛下,劉太尉舍身取義,與他同歸於儘了。”
傅希言覺得這故事聽著,和他編的一個水準。他小聲湊到傅軒耳邊,說:“叔叔,我怎麼覺得俞公公和劉太尉都是被陛下給……滅口了。”
“不可胡言!”傅軒瞪了他一眼。
傅希言忙縮頭,嘿嘿笑著裝傻。
傅軒嘴上訓斥侄子,自己卻也說著大逆不道的揣測:“陛下對容妃容家忌憚甚深,今日拔出這顆眼中釘肉中刺後,應當能消停一陣子。他一向打一巴掌給顆甜棗,接下來就該給甜棗了。南虞諜網這件事擺明是敵國陽謀,陛下應當不會太過苛責,以免南虞得意。像你這種程度的,多半直接能放了。”
不等傅希言高興,他又補充一句:“當然,前提是容妃之死,不將你牽連太深。這個,我和你爹會替你想辦法運作,我們已經請動了蒲相代為美言,想必不久之後會有好消息傳來。”
傅希言張開雙臂,抱住叔叔的肩膀:“有大爹二爹的孩子真幸福呀!”
傅軒忍不住露出笑意,輕輕地拍拍他的胳膊。
*
皇帝遇刺,何等大事!
整個鎬京城中,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販夫走卒,都認為殺頭皇帝今次肯定會大開殺戒,可建宏帝就在劉家驚恐萬狀中平靜地回到皇宮,甚至臨走前還溫柔地安撫了太尉夫人許久。◢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太尉夫人雖然心痛丈夫之死,但更擔心家族受到牽連,等皇帝一回宮,立刻聯絡丈夫生前的好友,希望他們能為劉家美言,不受遷怒。
文武百官一覺醒來,驚聞此事,也是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
皇帝自己的寢宮不睡,大半夜跑去劉太尉府是何意?
還有那俞雙喜,來曆不明,先前也不知道為何深得皇帝信任。他如要行刺,應當不缺機會,為何偏要選在太尉府?
……
諸多疑團未解,又聽說拾翠殿昨夜遭羽林衛屠戮。
緊接著,拾翠殿主人,容賢妃居然死在了刑部大牢裡。而那牢房關著的人,正是永豐伯的兒子。更巧合的是,不久前失蹤的京都府尹塗牧在失蹤前,也是和永豐伯兒子一個牢房。
一個又一個消息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細品又息息相關,實在叫人頭疼。
莫非,永豐伯這兒子有毒?
總之,鎬京一夜間的變故看得人眼花繚亂,劉太尉生前的好友就算想進宮求情,也不知從何求起。
偏巧這時候建宏帝宣布自己昨夜受驚,罷朝一日。
這不是要急死個人嘛!
百官無奈,隻能一起尋求蒲大佬的幫助。
蒲久霖自己也是迷迷糊糊的。昨日剛答應兵部侍郎幫他把兒子從牢裡放出來,今日這位兒子的牢房外就發生了宮妃莫名而死的事。
一個宮妃跑到刑部大牢?
都哪跟哪啊!
但百官之首必須要有領頭的氣度,內心再彷徨,麵上絕不慌。他看著焦急的同僚們,淡定地擺手道:“稍安勿躁,一切事情,等我麵聖之後再做打算。”
終於有人出頭!
同僚們十分感動地說:“托付相爺了。”
蒲久霖點點頭,換朝服進宮。原以為建宏帝有可能不見,誰知直接就被請進去了。他看著傳令的內侍眼生,不由相詢。
“奴婢張阿穀。”張阿穀行禮,“相爺叫奴婢阿穀,穀子都行。”
蒲久霖意味深長地說:“姓張啊。”
張阿穀笑道:“跟著義父的姓。”
“你義父是?”
“張轅。”
蒲久霖心中已有所料。隻是皇帝居然啟用張轅的義子,莫非是後悔當初殺了他?皇帝後悔殺人,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消息。
今日建宏帝將接見臣子的場所改到了清思殿。
蒲久霖一進門,就見一向威嚴端莊的皇帝赤腳踩在毯子上玩投壺,見他進來,招手道:“太醫說朕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