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1 / 1)

而且派出大量說客四下活動,連都察院的司務都為他們乾賄賂這樣的肮臟活,可見活動範圍之廣。

而建宏帝這邊的態度就很曖昧,說他想保,他不肯暗示刑部放人,說他想殺,又同意了三堂會審。

他不表態,連帶的,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大佬們在公審之前也保持著緘默。

上不示意,下也隨意。便宜了傅希言這個芝麻綠豆小官,手掌大權,愛咋咋地。

陳文駒經過對比,似乎覺得都察院這邊的待遇不錯——至少饞肉的時候說一聲,有人幫忙跑腿,於是連太醫來施針的日子都很配合。

雙方在一種不必言明的互惠互利默契中,安穩度日。

然而這種安穩在刑部、大理寺和都察幾位大佬碰麵交流案情並表達看法後,不複存在。“三堂”各自所持的立場終究顯露——

大理寺想殺。

都察院想保。

刑部想拖。

一讚成,一反對,一棄權,無法定案,於是事情就如刑部尚書預想的那樣,拖了下來。

傅希言明顯感覺到案件陷入僵持後,陳文駒整個人焦躁了許多,多次提出無理要求,獄卒拿不定主意來問他,他統統擱淺爭議,置之不理。對方擺明著想找機會與他碰麵,但收受賄賂提供方便是一回事,收受賄賂暗中來往又是另一回事了。

*

十月十四,小雪。

鎬京不常下雪,但今年下得很早。天還未亮,輕飄飄、白茫茫的雪花便從天空洋洋灑灑落下,覆在屋簷上,覆在街麵上,覆在行駛中的馬車頂上。

傅希言坐在烘暖的車廂裡,望著外頭銀光閃爍的景色,恨不能這段路再長一些,下車的時間再晚一些。

咚——

咚——

咚——

綿長厚重的鼓聲隱隱從遠方傳來,這古老樂器奏出的音韻像這寒冷清晨的一記警鐘,遲緩又堅定地敲擊著這座被茫茫大雪遮蓋的鎬京城。

都察院已至。

落雪漸稀,天色將明。

傅希言從馬車上下來,發現都察院的其他人都沒有察覺鼓聲,一無所知地做著各自的事。

世間的事總是這樣,每天每個角落都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在發生,有的歡喜,有的悲傷。

他遙遙地望著含元門的方向。

好比此時的他就不知道,這鼓聲的背後,又是多少條冤魂在哭泣呐喊;也不知道,這次的呐喊聲能否喚醒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良知。

*

這一天,傅希言坐立不安,頻頻望向門口。

而卯初敲響的鼓聲,直到下衙前才有回音傳來。

告狀者——徐。

隻一個姓,便有無數知情者了然歎息。

是那戶時隔十三年,仍令昔日的刑部侍郎,今日的刑部尚書耿耿於懷的漳河徐家。

是那戶因田產豐厚而被陳家盯上,老少男丁被橫加罪名充軍,無一幸存;年輕女眷被強搶掠奪,含恨而死;家中八十餘口僅剩三個老婦和一個幼童,仍要跋涉千裡敲響登聞鼓的徐家。

是那戶曾以為上達天聽,天卻未能開眼,使亡者至今不能瞑目的徐家。

她們又來了。

離上次敲響登聞鼓,已過去了整整十三年,碩果僅存的兩位老婦頂著白發,冒著大雪,攙扶彼此,再度陳冤。

回家時,傅希言看著路邊漸漸消融的積雪,心想:今天這場大雪不是來早了,是來遲了。

*

對於徐家敲登聞鼓的事,朝堂大多數文臣都不看好。

不管案子本身有多大的冤情,犯人有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從程序的角度,它已經完結了,犯人歸案判刑,最後被赦免。

不合情,但它合法。

連同叫囂殺陳文駒最歡的大理寺卿在內,也不讚成翻案。

左都禦史甚至直言:“此案關鍵不在審,不在判,而在赦。”意思是當年我們該做的都做了,關鍵時刻您老人家反水,開後門放跑了賊,現在眼巴巴的後悔,這鍋我們不背。

建宏帝對這局麵了然於%e8%83%b8,看了刑部尚書一眼。

刑部尚書會意地出列:“同人不同事。徐家此次告的乃是陳家不肯歸還吞並的田產,致使家中幼童因無錢醫治而病故。這是另一件案子。難道一個犯人偷竊被判刑之後,再偷竊就可以免於責難了嗎?”

左都禦史道:“此事乃原案後續,本該由當地縣令督辦。縣令督辦不利,自有我都察院監管,並非翻案之由。”

刑部尚書正欲再言,就聽建宏帝緩緩道:“朕已接下徐羅氏、徐錢氏的狀紙,二人陳述案情與昔日判詞大相徑庭。據徐羅氏言,陳餘富、陳餘享、陳餘斌三兄弟乃案件主使,當日竟未提審到堂。陳載慶是陳氏旁支,根本不在當地居住,何以成涉案主謀?”

“朕的治下沒有鐵案,但有疑點冤屈,便要一查到底!”

“陳文駒是陳家人,又都是陳家逞凶,就兩案並處罷。”

……

要不說人怎麼能當皇帝呢,至少在厚臉皮上,無人出其右。

陳家案當年審理艱難,主要阻力就來自宮裡。最後能借著陳載慶拉下一批陳家人已經是文官們與宮中勢力博弈的結果。

現在立場一換,功勞成禍患。

然而當年三堂會審的大佬們早已告老的告老,病逝的病逝,真要追究起來,倒也不怕查。如今真正感到恐懼的,應該是陳家案後越發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陳家人。

陳太妃在後宮聽聞今日朝議,當場昏厥了過去,醒來後滴水未進,逼著宮女去把建宏帝請來,揚言他若不來,自己便一頭撞死在那含元門前!

建宏帝終究還是來了。

他手中的棋已經下完,已經形成合圍之勢,剩下的就看對方在困局裡如何掙紮罷了。

陳太妃五十好幾的人,因保養得宜,還留存著三十左右的風韻,含淚怒視時,猶如海棠帶雨,我見猶憐。可建宏帝當初就是看著她用這副麵孔將自己的父親騙得團團轉,警惕猶不及,又怎麼會上當?

他看似恭順,實則無情地說:“姆媽為何傷心?”

陳太妃沒有自己的孩子,就為著他私底下的這句“姆媽”,當初義無反顧地投向了最為弱勢的建宏帝陣營,可如今,這句“姆媽”落在耳裡,像是一記耳光那樣讓人臉痛!

“你還知道我是姆媽嗎?你竟連自己的兄弟、外祖父也不放過!”

建宏帝歎息:“朕放過,是他們不曾改過。”

陳太妃急急地說:“誰說不曾?那次之後,我三申五令不許他們惹是生非,還不時借著賞賜之名,派人前往敲打,他們如今都老實了。”

賞賜之名?建宏帝心中冷笑,這是哪門子的敲打。他不耐煩廢話,便道:“姆媽若是不信,不妨再等兩日,看看漳河縣令怎麼說。”

陳太妃失色道:“什麼意思?”

建宏帝說:“若都察院與六部沆瀣一氣,朕就會眼瞎耳聾,所以他們不能是一路人。陳文駒是你的侄子,但他姓陳。”

陳太妃呆住。

陳文駒是陳家最出色的孩子,四十歲不到就已經是脫胎期高手,比羽林衛指揮使傅軒還高出一個境界。他沒有官身,但名下有兩間武館,人手充足,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兵力。

陳太妃留他在身邊,既是親信,也是保鏢。

不管陳文駒背地裡有沒有陽奉陰違,與陳家人勾結欺瞞,陳太妃都不能讓他去死。他和陳家人沒有了,她在外麵的依靠就沒了!

她回過神來,急切地說:“你留你外祖父一命,陳家其他人你看著殺幾個,我不攔你。但駒兒,你殺了不如收了。他武功高強,比傅軒和楚光都頂用。而且我在宮裡,他一定會對你忠心不二。”□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建宏帝麵無表情地看著努力在絕境謀劃出一片喘熄之機的陳太妃,看著她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陳太妃似乎到此時才發現宮殿之內隻剩下他與她兩個人。

“你到底要乾什麼?”她害怕起來。

建宏帝走到她麵前,問:“你為何要畫《百孝圖》?”

陳太妃愣了愣,顫聲道:“是,是駒兒提議的,他說可以彰顯……”

“彰顯陳太妃的地位。”建宏帝喃喃道。

她委屈道:“我本就是太妃,畫一副畫怎麼了?”

“畫呢?”

“畫上不是有四個死了嗎?我嫌不吉利,收起來了,你要看,我去拿。”仿佛怕他反悔,陳太妃匆匆忙忙跑進去,過了會兒,抱著畫出來。

《百孝圖》湊了九十九位皇親國戚和勳貴家中未成年的孩子,一起為陳太妃祝壽。

展開後,場麵極其壯觀。

建宏帝目光飛快地掃過地上的畫卷,覺得有些不對,正要張口提問……他麵前,眼冒凶光,滿臉猙獰的陳太妃雙手死死握著剪刀,徑直衝了過來。

建宏帝身體不動,殿門忽開忽闔,俞雙喜如鬼魅般出現在兩人中間,指如鷹爪,奪走剪刀,一腳將人踢飛。

俞雙喜說:“殺心蠱。當人產生濃烈的殺意時,它會催化為現實,隻能用一次。”

陳太妃吐出一口白沫,眼神漸漸恢複清明,慌亂地爬過來,想抓建宏帝的腿,被俞雙喜用腳踢開,趴在地上哭喊:“陛下,我不是想殺你,我剛剛不知道怎麼了,我不是想殺你啊,陛下!”

建宏帝對眼前一切充耳不聞,眼睛依舊盯著畫,對俞雙喜說:“你查查畫上的人對不對。我記得永豐伯有個兒子是個大胖子,但這幅畫上沒有胖子。”

俞雙喜道:“是。”

每次聽到這清冷簡潔的回複,建宏帝都不由懷念起自己的捧哏老夥計張轅來。若不是他的手伸太長,差點壞了自己的計劃……

死得可惜了。

*

儘管建宏帝下令徹查陳家案已透示出陳太妃即將倒台的兆頭,但陳太妃自縊的消息傳來時,還是令大多數人大吃一驚。

在他們看來,陳家和陳文駒就是陳太妃的左膀右臂,斬掉他們,陳太妃也不過是個年華逝去的先帝嬪妃,念在她對今上擁立有功,建宏帝也不會殺她——這群人精自然不會相信陳太妃會在陳家案還沒有徹底定案之前就想不開去自掛東南枝。

他們隻能理解為,這是建宏帝給他們的一個信號。

陳家,必須斬草除根!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畢竟他們印象中的天子,本來就隻怕不夠殺,不怕殺太多。於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查案的速度。

永豐伯府因為府上出了個司獄,上下也十分緊張。

幾乎傅希言每次下衙,傅輔都要喊他去問一問情況。陳太妃死後,陳家幾乎沒有翻身的希望——之所以說“幾乎”,是怕這位反複無常的陛下又為著什麼奇怪的理由反水,所以,沒有希望和退路的陳文駒不可能乖乖在牢裡等死。

不僅他這麼想,太醫院、都察院都這麼想。這幾日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