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淡淡地說:“鎬京的眼線真是明目張膽。”隻差跳到他車廂頂上來了。
虞素環說:“畢竟是天子腳下。”
那又……
如何?
裴元瑾拔下發上的赤龍王,挑開窗戶,將瞬間變成一把劍大小的赤龍王隨意朝天一揮。
淺藍色的天空驟然間被晚霞般的金橘色覆蓋,熾熱的溫度透出淩厲的劍意,以彌天之勢向四方告誡——
犯我者死!
*
傅希言在街上找了個跑腿,讓他先一步通知家裡儲仙宮少主到訪,且要借住一陣子,自己帶著儲仙宮的車隊悠然地繞了段遠路,才姍姍歸來。
永豐伯府門口,傅禮安帶著傅冬溫相迎——這個接待規格,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江湖如朝堂,也分許多派係。
如儲仙宮與天地鑒,因莫翛然,已形同陌路;
又如在南虞朝廷扶持下飛速擴張的靈教,目前正坐三望二爭一;
北地聯盟拉攏、吞並了不少江湖門派後,已有南下爭鋒之意……
因此,儲仙宮雖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派,但江湖競爭激烈,對手也個個來曆不凡,永豐伯府在它們麵前,委實弱小。
在弄清楚傅希言和裴元瑾之間的關係前,傅輔不想輕易讓伯府卷入江湖紛爭中去,便將裴元瑾的此次到訪,當做小輩間的交往,隻派出傅禮安這個伯府繼承人以示尊重。
傅希言許久不見兄長,內心激動,張臂迎上去,就見傅禮安敷衍地拍拍他的肩膀,目光直接掠過他,望向了身後的馬車。
傅禮安因是家中嫡長子,律己甚嚴。禮儀體態,一直都向最高標準看齊,雖然容貌不是最出眾的,但也是遠近聞名的氣質美男,他嘴上不說,心中也是引以為豪的。
可他的優雅再如春風拂麵,對整個環境也毫無殺傷力。而裴元瑾一下車,那凜冬般的寒意便撲麵而來,倒不是他身上帶著寒氣,而是那拔劍出鞘般的凜冽氣勢,令人瑟瑟生寒。
傅希言見虞素環正奇怪戴著冪籬,將整個麵部都遮擋起來,傅禮安已經上前寒暄起來。
他的這位大哥,真應酬起來,也是長袖善舞的角色。
儲仙宮這邊派出的是虞素環。
傅希言見兩人隔著沙羅,有來有往地說著,又覺得以古人保守的觀念,這冪籬戴得妥當。
傅禮安原定設宴為他們洗塵,虞素環以舟車勞頓婉拒了。傅禮安便識趣地表示改日再約,讓人將飯菜直接送到傅希言住的小院裡。
傅禮安小聲說:“爹讓你這幾天住他院子裡去。”
伯府家大業大人口少,久不住人的房子多少有這樣那樣的問題,而常住的院子又彼此相鄰,不適合做客房。幸好當初傅希言為了做實驗,特意搬去了角落位置,是最優之選。
傅希言抗議:“在我爹眼皮底下住著,有什麼自由可言?”
然而抗議無效。
之後的安置交由他負責。
頭一次看裴元瑾手下布置屋子,傅希言才知他平日裡過得多精致奢侈。
作為伯爵之子,他房中陳設也算是這個朝代的高級貨了,甚至有兩件珍貴的古董,然而裴元瑾一換,便襯得他原本住的像乞丐窩。
他不免憤憤,當初祥雲布行也沒見你這麼講究,這埋汰誰呢!
虞素環說:“少主這次可能要住得久一些。”
傅希言心裡咯噔一聲:“有多久?”
虞素環笑%e5%90%9f%e5%90%9f地看著他。
唐寶雲沒了,傅希言便成了這世上唯一一個吃過混陽丹的人,不管裴元瑾高不高興,都不能讓他離自己太遠。
*
傅希言“伺候”到夜半,才算讓這位爺舒舒服服的上床睡覺。他揉著困倦麵容,走出院子,正準備帶著小廝去小晨省那裡擠一擠,就被傅輔派來蹲守的人直接請走。
花廳裡,傅輔和傅軒都在。
傅希言去洛陽這一路走得一波三折,傅輔和傅軒雖未親眼看見,但聽著“前線”邸報,都膽戰心驚。一會兒是七公主失蹤,一會兒又是張大山下毒害人,還被贖走。
兩個家長都後悔當初沒有順傅希言的意,讓他離職,可是當傅希言回來,全須全尾地站在麵前,後悔就變成了欣慰。
玉不琢不成器,果然還是要出去經曆一下風雨,才能茁壯成長。
趁著兒子進門這段路,偷偷上下打量好久的傅輔,在傅希言望過來時,立刻端起嚴父的架子,訓斥道:“出門多日,不知家中父母記掛,竟連一封家書都沒有,若非魏大人向陛下上表,我還不知道錦衣衛裡竟有人害你!”
……破案了,告密的人竟然是他。
傅希言當初猜了一圈,甚至以為是自己保管奏表不慎,連累了魏崗魏大人,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魏崗打響了反張反楚的第一槍。
魏大人這售後服務有點過分到位了!
傅軒目光炯炯:“楚光難道沒有保護你嗎?”
傅希言想起楚少陽當初奴役他的委屈,嘴邊一扁,哽咽地喊道:“叔啊,你不知道啊,楚光這廝真不是個東西啊……”
漫漫長夜裡,月光如銀水。
幽幽燭光下,有人倒苦水。
傅希言從楚少陽刁難他,讓他做苦功開始,說到七公主失蹤,三皇子和楚光讓他去裴介鎮找人,再說到重逢“假小神醫”,簡直斑斑血淚,字字艱辛。
傅輔怔忡:“假的小神醫,這不可能!他當初還留了一個方子,太醫都說高明。”
傅希言說:“可他自己都承認了。”
“莫非……”傅軒想起了什麼,看了傅輔一眼,傅輔皺著眉,好似也想到了。
“莫非什麼?”傅希言湊到兩人中間,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傅輔和傅軒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傅軒點頭:“這事我會找人再查。”
被當做隱形人的傅希言:“……”
傅軒轉移話題:“後來呢,你為什麼不把那假神醫帶回來?”
“因為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他不見了。”傅希言隨之講到了張大山下毒,以及他們去柳木莊的橋段。
傅輔和傅軒還在為他分析唐莊主為何示好,就聽傅希言說自己吃了丹藥後升級至鍛骨巔峰,不由一怔,須臾齊齊驚呼起來。
傅軒立刻抓著他的手腕把脈。
傅希言此次回來,他的確察覺到有所不同,還以為是飽受風吹雨打所致,如今再品,身上竟也有了武者風範。
“可是這丹藥不簡單啊。”傅希言話鋒一轉,又開始了下一段經曆。
三人秉燭夜談,直至天色將明,才將這段曆險從頭到尾說明白。
魏崗的囑托他夾在中間說了,還給他們看了那枚銅板。
傅軒接過來看了看,凝眉深思:“這圖案我見過……東市錢莊的招牌上,我給你的銀票就是這家錢莊的。”
傅輔說:“他消息費雖然不便宜,但說的都是真的。陳太妃侄子的案子如今還在刑部壓著,朝中為此各執一詞,刑部尚書有意移交大理寺,大理寺提議三堂會審,如今還沒個結果。”
傅希言說:“陛下這次怎得不包庇太妃了?”
傅輔瞪眼:“怎敢揣摩上意?膽肥兒了你。”#思#兔#網#
傅希言撇撇嘴,抖抖腿:“對了,你和叔叔是不是升職了?”
升官發財本事人生樂事,但看傅軒和傅輔的表情,並不太愉悅。可傅希言明明記得自己離開鎬京之前,傅軒還為了羽林衛指揮使的位子,和楚光鬨得急赤白臉,十分難看。
不過他們的臉色也印證了他心中預感,這份殊榮的背後果然沒有那麼簡單。
傅軒說:“你此次回來,多半要進入官場,有些事也該與你說明白了。”
“等等,”傅希言急忙打斷他,“你們還記得離開鎬京之前,我們有個約定的吧。”生怕他們反悔,這次輪到他急赤白臉了,“說好的辭職去當掌櫃呢?你們都是當爹當叔的人了,可不許撒潑耍賴啊!”
傅輔說:“嗯,我們是同意了。但如果其他人不同意,那我們也沒辦法。”
“什麼意思?”傅希言捂著%e8%83%b8,隱約感覺到有個不妙的消息要從眼前親人的嘴裡說出來。
傅軒說:“兵部實缺一時難有,不便安排你爹,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先安排你的。”就是大官現在沒有,先給你家後輩安插個小的,當利息。
傅希言震驚,這就是傳說中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嗎?
可他想腳踏實地,不想升天啊!誰能把他射下來,求求他,謝謝了!
傅軒說:“你這次帶著儲仙宮回來,陛下更不會放過拉攏的機會。明日你去宮中,切記萬事小心。不管陛下將你派去哪裡,你先應承下來,不可像在家中這般肆意撒潑。”
傅希言癱在椅子上,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e7%a9%b4:“你們還沒說,陛下怎麼突然間就待你們如珠如寶了?”
“……”傅輔一把拎著他的後頸,將人提起來,“坐正了好好說話。”
如今的傅希言武功已在傅輔之上,隻是老爹動手,他依舊像原來那樣,乖乖就範,不敢抵抗。
傅軒冷聲道:“陛下智計過人,他要做一件事,在做之前,誰都不知道他偷偷籌劃了多久。我不知道傅家何時入了他的眼,但他出手,是在你與楚少陽的那場比試之後。”
聽傅軒解說,傅希言才知道張中官出事竟與自己比試時的彈弓有關。
他對張中官是沒有印象的,可當他知道有一個人間接因自己而死,不免生出幾分愧疚,哪怕那人在很多人心目中死有餘辜。
連帶的,他想起為自己找彈弓的朱宇達。
曾經在腦海中一閃而逝的疑惑,此時便有了答案。他肯定地說:“朱叔不是因為酒樓鬨事才被逐出羽林衛的,是因為我。”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明升了官,父親和叔叔看著卻不是很高興。
他們原本求職,是想當相對自由的臣子,可皇帝一頓棒子一顆棗的,這是想拿他們當打手。彆看打手風光,可乾的都是臟活累活,被犧牲的時候也不會有任何猶豫。
張中官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傅家還沒有拒絕的權力。張中官的口供,將彈弓交給朱宇達的宮女都還在,隻要傅家不配合,後麵自有雷霆手段等著你。
傅希言心中憋屈:“如果我們這邊有儲仙宮……”
傅輔本來不想與儲仙宮走得太近,但聽了傅希言的故事發現,除非傅希言不是傅家的孩子,不然永豐伯府與儲仙宮鐵定綁在一塊,撕扯不開了。
傅軒看他小小年紀大大臉蛋苦苦思量,不由伸手拍拍他的頭:“遷都的餘波還在震蕩,各方都在渾水摸魚,南虞都派人暗殺勳貴子弟了,陛下不會有太大動作。”
說到暗殺勳貴子弟,傅希言想起了姐姐的那樁婚事,猶豫著問:“姐姐的未婚夫……”
傅輔歎氣:“劉家有意從族中再選一名俊才續上婚事,隻可惜了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