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真懦弱,真不像我。”
熊甩掉樹枝站起來:“我本來就不是你!”
“隨你怎麼說。但是我告訴你,在乎一個人至少應該希望他過得好,而不是詛咒他跟你一樣,永遠是個沒人愛的可憐蟲。”
“誰說我詛咒他了?!”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清楚。”
被冷血地戳穿,熊手腳發僵,大聲吼道:“我沒有。”
“那就去告訴他,他可以隨心所欲追求他想要的生活,不用考慮你的感受。必要的時候你甚至可以離開他。”
“我……我……”
“你做不到?”
熊聲音弱下去:“我不想流浪,我不想一個人,那種生活我過夠了。”
“所以你就要一直當個懦夫?”
“不!”
當然不是。
熊下巴動了動,難受極了。
對方的語氣還是那樣,那麼淡漠:“聽著,他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流浪又怎麼樣?對我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遲早都會習慣。”
“可我……”熊一咬牙,“我喜歡他。”
“你可以喜歡他,但你不能假裝不知道,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它沉寂下去。
它的頭被誰揉了一把:“謝謝你幫我還他的人情,時間一到我會帶你走。”
剛才有句話似曾相識,但熊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了。它在頭疼中醒來,發現自己隻是在街角睡著了,身邊空無一人。
跟我說話的那個人,他是誰?
為什麼他什麼都知道,並且說“我們”。
頹廢地回去,肖嘉映已經在家了,在加班練稿。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出去看,發現熊搞得臟兮兮的。
“你去哪了,怎麼搞得這麼臟。”
熊垂喪地搖了下頭,仿佛不想多說,獨自一隻熊走進衛生間。再出來它身上的灰屑已經基本沒有了,應該是自己拿衛生紙擦過。
肖嘉映把它薅過來,用紙巾幫它擦沒擦到的地方。
“脖子,頭低下去。”
它照辦。
肖嘉映有點擔心它這個狀態:“去哪了也不能跟我說?”
“以後再說吧。肖嘉映我想上網,把你的電腦給我用一下。”
“我在用。”
今晚可能要改稿到很晚。肖嘉映突然想到,家裡還有一台老筆記本。
“書櫃底下應該還有一台舊的,我去拿來給你。”
熊坐在沙發上。
肖嘉映翻了半天。
那台電腦還是剛工作時買的,後來去了新公司領到新的,舊的自然就閒置了。但如果他沒記錯,應該還能用。反正熊也隻是上上網,以它的爪子根本乾不了什麼彆的。
打開書櫃最下層的抽屜,一堆電源線下果然埋著舊電腦。
他抽出來,吹了吹灰,拿到客廳去接電。
“應該還是好的,你把插線板遞給我。”肖嘉映伸手,可是熊半天沒有反應。轉頭,隻見熊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這台筆記本,眼眸中是深深的錯愕。
“怎麼了?”
“我夢到這台電腦,我夢到過。”
這回輪到肖嘉映錯愕了。
他和它對視,它篤定地說:“長得一模一樣,裡麵一定有我的秘密,快打開!”
肖嘉映莫名有些木然。
他掀開上蓋,係統已經啟動。
數秒後就顯示輸入密碼的界麵,但他怎麼也想不起了。熊急得臉都皺起來,欲哭無淚的表情:“求你一定要想起來,我一定要想起來,我要想起我是誰,我要變回原來的我。”
當熊沒什麼不好,但它不能永遠隻是熊。
它不是兔子,可以經年累月等一個虛妄的可能。
它要重新擁有愛一個人的權利,它要重新被人愛,它渴望得太久,無論怎麼用不在乎的表情去掩飾,內心終究有對死亡和孤獨的無儘恐懼。
“肖嘉映……”
“彆急!”萬種可能的糾纏下,肖嘉映眉心緊擰,又一次表現出比熊更成熟的一麵,“彆催我,我在想。”
記憶深處,許多已然被塵封的事和人。
那些窮困,病痛,傷心。那些雖然生根,卻沒能發芽的感情。質樸的,無關愛或喜歡,僅僅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善意,對美好被摧殘的痛惜,有限的溫暖,歲月長河中無法抵擋的遺忘。
肖嘉映翻遍了手機、筆記,一切可能記載有答案的地方,最後猛地想起那串被小他九歲的男生暗暗嘲諷過的密碼。
【jiaying888】
敲擊,確認,塵封的一切隨之打開。
眨眼間周圍電閃雷鳴,傾盆的暴雨在窗外肆虐,狂風席卷起客廳的一切,也卷起肖嘉映。
“肖嘉映!”
熊被刮到半空,眼看就要隨家具一起飛到窗外。刹那間肖嘉映搶身想抓住它,可是手指碰到它的爪子,它無助的濕淋淋的爪子,沒來得及,它消失在它眼前。
“繁繁、繁繁!”
肖嘉映大喊。
不再能聽見它的聲音,甚至也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他身體失控,四肢騰空,瓢潑大雨阻擋了視線,風刮得他睜不開眼。他就像是墜入了比以前的每一次更深、更難以抵擋的漩渦,頭向後仰著,滿臉被雨水拍打著,一個接一個的打著寒噤。
停下,快停下!
我、我還沒看清電腦裡是什麼,還沒幫到它。
疾風驟雨中他內心呼喊著,近乎失聲,眩暈中是對未知的恐懼,直到一切戛然而止!
開始不由他控製,停止更不由他決定。
他被無形的力量拋在硬邦邦的水泥路麵,渾身跌得失去知覺,好長時間以後才漸漸恢複。
……
風停了。
雨停了。
他卻依然冷得打寒戰。
睜開眼睛,肖嘉映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這裡是……
他停在一處坡道上。
是夜裡。
地麵是乾的,周圍很破爛,氣溫很低。肖嘉映抱起雙臂禦寒,慢吞吞轉過身。
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這個世界無比清晰,細節無比豐滿,觸?感如此真實。
他可以聞到食物腐爛的氣息,可以聽到汽車鳴笛,可以嘗到剛剛緊張之下嘴唇被自己咬出的血,甚至還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醫院名。
雨過天清,星意卻依舊稀薄。
肖嘉映翻轉手腕。
上麵的疤痕缺少好幾道。
怎麼會。
他癡癡地站著,直到被路過的車燈晃醒。
記憶中的坡道也是這樣,長年被紙殼子、垃圾箱占據,路中央橫陳著月光,身後是壽衣、壽盒、花圈,眼前是彎曲難走的小路,遠處是年輕的他租下的那間屋。
那流浪漢呢?
還在這裡,又或者被接走了?
肖嘉映往坡道上走,腳步逐漸變得穩健,似乎身體年輕了好幾歲。
走著走著,視線中多出一道青澀的身影。
那是個僻靜的路口,但偶爾會有個小他九歲的男生,一言不發地等在那裡。
今天也是如此。
他像從前那樣等在路燈下,影子長長的,但彎彎曲曲,不再筆直。帽簷的陰影,把他的臉完全遮蓋住,五官、神情通通看不清。
肖嘉映愣住了,模糊的記憶已使他想不起男生的名字。
但男生看到他以後,頓了幾秒鐘,徑直朝他走過來。
麵對麵站定,肖嘉映當然啞著。
他還在想名字。
男生乾瘦得厲害,像冬天的樹枝。
他是來還東西的。
他肩上掛著一個背包,身上穿著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鉛灰色毛衣,領口的毛線還鬆了,頸間的青色血管露在外麵。
他先是撇著頭,沉寂半分鐘後,背過身去,放下包,兩手一撐,乾脆地脫下毛衣。
“穿上。”
肖嘉映先看向遞來的毛衣,然後看向他,隻剩一件短袖的他,傻傻地問:“你呢?”
“我不冷。”^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第29章 含在嘴裡
路邊停著輛廢棄的麵包車,肖嘉映轉過頭去,在車窗上看到略顯陌生的倒影。
這是我?
穿著件不合身的灰毛衣,看起來像二十幾歲。
站他麵前的男生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隻是把背包打開,將筆記本電腦遞給他。
久遠的記憶令肖嘉映心臟失序地跳動著,他仿佛在車窗上看到另一個自己。
“我走了。”男生乾啞的聲音打斷了他。
“等等!”
幾乎是本能,肖嘉映喊道。但喊完他不知道自己想乾什麼,隻是伸手拉了拉對方胳膊:“你是談默?”
許久未叫過的名字有點澀齒。
帽簷下的目光錯愕一瞬,隨後像是明白了什麼,避開他的手,淡淡地自嘲:“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
肖嘉映受不了這種視線,結果先避開的反倒是談默:“電腦收好,我走了。”
走開幾步他發現肖嘉映還在原地站著,又沉下臉走回來。因為太冷,他一直夾著臂。
“肖嘉映,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
風把年輕的聲音刮得輕微發顫。
肖嘉映一陣沉默。
以過往的經驗,在這裡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有用的,對方將引導事情朝前發展。但眼前的談默似乎並不準備做什麼,隻是來還東西。
可來都來了,或許可以去住過的地方看看,也許那裡有線索。
“我沒帶鑰匙。”他輕聲。
談默:“就這事?”
“嗯。”
“走吧,我能開。”
他們一前一後往坡上走。
肖嘉映跟在他後麵,記憶中的男生漸漸清晰起來,不再是一團模糊。慢慢想起當初的一些事,比如那袋橘子,那些冰箱裡的剩飯,那間貼著球星海報的9平米房間,以及不慎失足死在除夕當天的談阿姨。
察覺到身後的人掉隊了,談默越走越慢,不過沒有回頭。到單元樓下,他停住,等腳步聲近在咫尺才開始上樓。
樓道裡一片漆黑,看來燈依然是壞的。
肖嘉映完全看不見,小聲叫他:“談默?”
他一開始沒應,後來用腳踢出了一些動靜,說有老鼠。
“老鼠?”
“嗯。”
他催促:“快點。”
肖嘉映提起氣加快腳步。
到門口,裡麵沒動靜。
談默從門框上熟練摸出鑰匙。
餘光看到肖嘉映盯著自己的動作,他撇開視線:“是備用的,我還有東西在裡麵。”
肖嘉映:“我知道。”
帽簷下的表情隨之靜止。
肖嘉映:“我知道你沒打算偷東西。進去吧,我幫你保守秘密。”
隔壁話多的室友在屋裡打遊戲,談默去拿那些被房東視為破爛的東西,肖嘉映安靜地回到自己房間。
一切都跟五年前一模一樣,就連地板上的裂紋都沒變。
把筆記本電腦放下,肖嘉映對著一麵鏡子又認真地端詳